作者:越 洋
满脸络腮胡子是赖声川的标志,粗犷的外表下语言却温和而有力。这就是赖声川,台湾剧场工业先行者。许多观众和剧场的初次接触,就是看赖声川编导的舞台剧。他创立的“表演工作坊”是亚洲最成功的民营剧团,他的舞台作品被誉为“中国语文世界中最精彩的剧场”,他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使濒于灭绝的台湾相声起死回生,他的《暗恋桃花源》创造了二十年不败的舞台奇迹。
话剧生态首先要“尊重剧场”
记者:一个拥有良好话剧生态的城市应当具备一些怎样的基本质素?在您看来,目前中国是否已经形成良好话剧生态的大环境?
赖声川:首先是从业者和观众对剧场的尊重,不光是肯掏钱来买票或愿意追捧自己喜欢的演员,从业者对剧场的尊重更多地应该是对这种选择的尊重,你没有去选择当商人或医生,也没有去从政和当小偷,不是因为那些职业好或者不好,而应该是因为你觉得选择戏剧可以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对这个社会、周遭的人和自己有一点贡献,这种贡献不一定是金钱或娱乐,可能只是一个微小生命个体的感悟,但是是真诚的。如果仅仅把剧场当成一种谋生的手段甚至是发财的途径,那话剧是很难走近观众心灵的。你要有真的好东西给观众,观众才会愿意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剧场。目前中国是经济的高速发展期,大家在这样的潮流当中可能会更多地追逐一些功利的东西,等再过一段时间,对物质社会的反思和批判会多起来,那个时候,反倒可能是话剧更好的发展机会。
记者:在您的一篇访谈中,曾谈到现在台湾戏剧的外部环境也并不理想,剧场两极分化得厉害,只有大剧场和小剧场,剧团的生存也存在着极大风险。这种状况似乎与内地十分相似,您认为这是否只是一个过渡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需要从哪些方面来改变现状?
赖声川:理想的状况永远是不存在的,台湾戏剧目前的状况有它的问题,比如剧团资源过于分散等等。可能未来会有更多的成规模的团队,能够持续稳定的创作作品,这样会减少很多在初级阶段的消耗。
戏剧商业化并非简单的掘金模式
记者:您认为当代中国话剧市场是否面临被电影、电视猛烈冲击的危机?是观众对这种艺术形式的认识不够,还是话剧创作力量下降,或者社会文化大环境的不景气?
赖声川:其实全世界的戏剧都在和电影、电视争夺观众,国外的情况可能更厉害,因为中国现在还算不是电影大国,每年引进的影片数量也有限制。但国外的戏剧状况可能比中国要好,是因为一方面他们有演剧和观剧的传统,另外一方面是戏剧永远有电影和电视替代不了的现场性魅力,好的剧场工作者一定会善用这种特质来留住观众。不懂这一点的戏剧创作者,就算有电影、电视的预算去做戏剧,也很难成功。
记者:您在2001年接受采访时曾对现在戏剧商业化的趋势表示担忧,而我们知道,表演工作坊是亚洲最成功的民营剧团,多年来靠商业票房能维持,此“商业”与彼“商业”之间不是矛盾吗?如若不然,您心目中的理想戏剧是否是“创意”与“商业”的完美结合?
赖声川:戏剧商业化可以被理解为靠自身能力求得生存与发展,也可以被理解为低投入高产出的商业掘金模式,在我的了解中,内地这些年确实有通过明星和商业运作而赚钱的剧目,但这种商业化很难长久,是因为它的基础是薄弱的。没有好的作品和持续性的经营模式,商业化最终只会导制市场的资源被更快地消耗。表演工作坊在20多年的过程当中,一直在很小心地累积这方面的经验,并深深地知道唯有好的作品和稳定的演出品质才是保障观众群不断增大和维持收支平衡的不二法宝,这些都不是表面上的营销或商业模式可以替代的。
“小众”“大众”之辩只是一种误读
记者:您一直强调要让剧场回归到文化深处,一个国家、一个城市需要慢慢形成“剧场文化”,这一点中国台湾是否已经做到?国际话剧界的情况又如何?内地话剧最重要的缺失是什么?
赖声川:台湾算是还好吧,剧场界生态的多样性已经具备,一个晚上,你可以在台北看到很多出不同的剧目,各种追求的创作者都有,观众也很宽容,愿意接触不同的作品。内地话剧目前的情况仍是较初级的阶段,作品的多样性不够,观众的宽容度不够,当然这跟文化消费的心理承受度也是有关系的,比如你一个月赚三千块,那么花五十块看戏跟花三百块看戏时的心态就会不一样。这是很自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应该会好很多。
记者:戏剧天生需要观众,然而多年来关于戏剧的本质究竟应该是“小众”还是“大众”这一问题却争论不休,人们往往形成一种印象,即实验、先锋戏剧必然是边缘的,而传统戏剧能够获得更多共鸣,您怎样理解这个问题?
赖声川:这些都可算是一种误读吧,其实在观众走进剧场之前,你真的没有办法确认他们到底长什么样、会是些什么人?而且在表演工作坊以前的经历当中,真的任何类型的观众都有可能在剧场里碰到。所以作为创作者,基本上不太需要去考虑这个戏是做给什么人看的、或需要刻意地迎合什么,那样几乎一定是失败。有些人喜欢使用“实验”、“先锋”之类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作品,或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别人这样形容,可能是因为这些字眼在之前已经被赋予了某种褒义的成份在内。其实所谓现代与传统的界限从来就不曾真正存在,它们模糊而又经常变化,都不必太在意那些,用心做好作品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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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声川认为,中国一百年来话剧的成绩有目共睹,它从一个引进的艺术品种变成当今文艺生态中的重要一支,甚至比传统戏曲获得了更多的青年观众。艺术于社会最重要的价值首先在于它提供的多样性,然后是它与社会之间的互动,在这两点上,当今中国的话剧或多或少取得了成就。不过因为语言及交流方式的问题,这些作品并没有受到国际的广泛关注,这种现象随着中国在全世界受关注程度的提高,会有所改善。他认为一部戏如果百年后还能被观众接受,让观众体会到心灵激荡,仍然能在剧中找到未来社会的复杂关系缩影和人生共通点,就可算是经典。
在赖声川看来,正处于过渡时期的内地话剧界值得期待。他谈到,内地戏剧人未必有大家想象的焦虑或失望,只是他们中的许多人尚在人生的选择过程中,他们的失望不一定是源于对戏剧状况的失望,可能是对自己的人生预期的不满意。如果想得更清楚,坦然地去面对自己的选择,应该就会轻松很多。没有人逼着你选择戏剧,如果你真的愿意去做这件事,那一定要是因为你很喜欢它,愿意为此付出许多。
他建议,一个剧团的成功,要有一个或几个核心的创作者,一群相对稳定的演员,一套有效率和有创意的行政营销班子,表演工作坊现在在内地已经尝试了很多年的这种模式,现在这个班子也日渐成熟,我们希望能够在这一架构下不断地推出作品,并多锻炼和培育一些人才,最初阶段可能赚钱都不是第一目标,找到合适的人才并培育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没有人,什么事都不可能做好。
(实习编辑:庞云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