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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圆明园的“废墟之美”

2008-02-02 20:09:24来源:大地杂志    作者:

   

作者:李 进

    圆明园遗址应“有所作为”,还是保持“无为”?这取决于对遗址的定位。如果把遗址作为废墟予以整体保护,这是她的最大作为,因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她的历史见证价值。如果要有所作为,圆明园作为中国古典园林的巅峰之作,对其修复可以增加一些不破坏或影响遗址的功能。 
 
  留住圆明园的“废墟之美”

  ——就圆明园整修之争访全国政协委员叶廷芳

  近来,关于圆明园是否该重建的问题再度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主张重建的“整修派”和反对重建的“废墟派”各执己见,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整修派”主张以古建形式重建10%的功能建筑,“废墟派”则坚持认为圆明园的废墟之美是不可重复的。从网络媒体获得的数据看,似乎“废墟派”的呼声更高。日前,《大地》记者走访了“废墟派”阵营旗手,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叶廷芳先生。

  大地:圆明园百年来一直遭到破坏和掠夺,肯定是要进行保护的。关键问题是怎样保护,是完全“无为”还是有所“作为”?

  叶廷芳:在我们国家,文物保护意识相当薄弱,这才导致一系列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古城的丢失。我说过,我们的文物保护意识的觉醒至少晚于国际社会30年!现在国人,至少知识界已开始懂得要保护,这是国民文物保护意识开始觉醒的表现。但这仅仅是“开始”,知道要保护,却不知道如何去保护。在这个阶段最容易步入误区。目前的圆明园争论正是这个问题的反映。

  至于圆明园遗址应“有所作为”,还是保持“无为”?这取决于对遗址的定位。如果把遗址作为废墟予以整体保护,这是她的最大作为,因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她的历史见证价值。废墟是一种历史遗存,她有自己的生命,跟“荒废”和“脏乱”毫无关系。保留废墟也是有大量的事要做的,不仅要清理垃圾,更重要的是清理基本的山形水系,发掘覆土下的遗存和残留遗迹,使遗址的真实面貌充分显露出来,这才更像废墟。意大利庞贝古城就是这样做的,这座古城复兴开放后,始终游人如织,因为她不仅能让人看出两千年前这个拥有两万多人口的港口的繁荣和辉煌,而且让人感伤她毁灭过程的悲怆。

  大地:如果要有所作为,圆明园作为中国古典园林的巅峰之作,对其修复是否光靠建筑师和园林师就能完成的?造园的“能主之人”究竟为谁?

  叶廷芳:重建圆明园不仅是个技术问题,更重要的是个艺术问题,而这个艺术是当年的帝皇以其无上的威权集中全国的能工巧匠历经150余年殚精竭虑构思和创作而成的。复建论者显然忽视了这三个重要因素,即威权、最精锐的建筑队伍和几代人一气呵成的“接力赛”。现在我们的古建筑师据说不到100个。木构建筑作为一种时代的审美风尚已经过去了。我们的时代也不可能再有享有过去帝皇那种权威的乾隆皇帝或路易十四,他们权力极大,也爱好艺术。因此像圆明园这样的原创性的美绝对是不可重复的。

  大地:由于种种原因,北京没有成为一个规划成功的城市。城市功能多集中于老城区,许多历史文物没有留存,现代城市功能的发挥也受到很大的阻碍。这样一个反例,也为圆明园提供了警示和借鉴。当年“梁陈方案”的思路是否可以在这里加以应用?如果用新方案,是否必须将商业行为完全摒弃在外?

  叶廷芳:你这个类比很恰当,富有启示性。如果当年接受“梁陈方案”,把整个北京古城让出来,把整个古城当作文物来对待,那么北京肯定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古都,因为别的国家根本找不到像北京这样规划严谨、讲究,又几乎全是木构建筑的城市。因此我一直主张圆明园遗址作为废墟整体保护。如果按这个办法处理,那种不利于保护的商业行为自然应摒除在外。

  大地:圆明园为人提供一处凭吊历史的场所和一种浪漫主义伤感的寄托,这样的场所不同于一般供人休息的功能化公园,但偌大的园子也要满足游人基本的需求,该如何处理功能与美学上的对峙?

  叶廷芳:能引起游人凭吊情绪和浪漫主义伤感不也是一种功能吗?当然也可以加一些不破坏遗址的功能,如办几个画廊、艺术陈列馆、露天音乐厅、圆明园模型博物馆、学术报告厅、国际文物会议中心等等。为了避免占用太多的废墟的面积,这些建筑物的一部分可以考虑建在地下。

  大地:西方历史中也有许多著名的建筑和园林被毁,从帕特农神庙,哈德良山庄,到罗马斗技场,再到海德堡的城堡,西方人更倾向于用保存遗址的方式来纪念,国外这些尊重历史的保护方法是否可以为保护圆明园提供一些启发?

  叶廷芳:回答是肯定的。国外大型建筑几乎都是石构建筑,毁坏以后残留的遗存比较多,时间久了,也能让人看到历史的痕迹,唤起思古之幽情,因而形成一种“废墟文化”。有了这种文化意识,他们对废墟就很珍惜。房基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了,他也要保留着,不去触动它。一个国家国民的文化水准越高,废墟意识就越强。所以欧洲有过这样的事情:二战前德国考古学家在土耳其发现了一座被掩埋在地下的神庙,就把它买来了,安装在柏林的博物馆岛上。二战后,土耳其人的文物意识觉醒了,想把这件宝物要回来,德国人怎么肯放手!

  废墟文化在中国意识很淡薄,一方面归因于中国建筑的材料主要是木头,建筑物毁坏后容易消失。另一方面跟中国人的总体文化水准欠高有关。圆明园经过发掘后,她的废墟面貌将是相当清晰的。如果圆明园遗址能作为废墟整体保留,这对培育我们的废墟文化将产生积极影响。这也是我极力要坚持我的主张的理由之一。

  大地:圆明园既是建筑园林,又是文物遗址。正是这样的双重身份决定了不同知识背景的专家学者在此问题上看法的不同。目前对于圆明园重建与否的争论,是否就是哲学上的科学与艺术之争,只能非此即彼还是可以有折中的选择?

  叶廷芳:我看还上升不到哲学的层面上去。由于知识背景不同而形成的文化视野和文化心态的差异是问题的关键。国人历来习惯于纵向承袭思维,对前人的成就高山仰止,却很少想到更重要的是利用今天的条件,超越前人,创造属于今天时代的新标志。鲁迅曾经把中国人的文化心态跟西方人作了对比,总结出六个字,说中国人习惯于“摸前有”,而西方人则善于“探未知”。这两个特点哪个更具积极意义呢?显然是后者。学前人如果只学他的外表,在建筑方面即形式和风格,而不是学他们的创造精神,是没有前途的。艺术大师齐白石对这问题也表述得十分精妙,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因此即使你能惟妙惟肖地“克隆”出一个崭新的圆明园来,那也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19世纪德国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是个建筑迷,他着手建了新天鹅石古堡成为目前最受青睐的欧洲古堡之一。但他在一个湖岛上刻意想克隆一座凡尔赛宫,我去看过,美的震撼力差多了!因此我认为,在有了更科学的建筑学理论、更先进的建筑材料和更多的美学选择的今天,还不遗余力地把前人成就当作最高的目标来追求,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耻辱!

  编后记:

  文物景观的历史感和苍凉感总是需要时光来打磨的,人为的雕琢难胜天然之斧凿。圆明园废墟所散发出来的苍凉凝重的历史感,足以令人怆然涕下,因而是美的。重修古建后的园子或许从视觉上来看会舒适得多,但伤感和悲凉却没了,失去了矛盾冲突,把一切都融化在一团和气中;得到了漂亮的外观,却从真正意义上失去了美。

  圆明园之美,在其忧伤,在其苍凉,在其悲怆。

   (编辑:全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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