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
采访者:高丹
受访者:马未都
马未都是当之无愧的“斜杠老年”,他的身份包括但不限于文学编辑、电视剧制作人、古董藏家、观复博物馆创办人、文博界网红……
马未都精准的“踩点”能力曾被多次提及,大家津津乐道谈论他在被称为文学的黄金时代的1980年代在东四十条的一个胡同里当《青年文学》的编辑;市场经济冒头时他介入电视剧,还开了“海马歌舞厅”;1980年代卖古董的“倒爷”“包袱爷”夹杂在各种地摊中,渐渐掀起买卖文物的地摊文化,马未都也是最早一批买古董的;近些年原本偏门的博物馆和文物行业被热捧,几十年积攒的看古董的眼光又成了马未都最宝贵的本事,并成为文博界名声最盛的人物;近两年文创热,马未都除了在观复博物馆里开发衍生品,还养了三十几只猫,经营着“观复猫”这个副牌。
被人看来纵化大浪中的顺遂与快意在马未都形容中也有“一夜之间人生彻底被改变”的无奈:“我从小军营长大,做过农民、工人、编辑,就中国的行当,我除了没为过官我什么都干过,一个人认知的世界跟你经历的事情是有关的。”
马未都谈他父母都是军人,家庭条件相对优渥。“结果一下子被放到农村去,12月底特别冷,野地里上厕所脱下裤子屁股跟刀割似的,住的地方窗户上糊的纸、屋里就一土炕。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村民院子里偷稻草回来铺褥子底下,弄得跟狗窝一样,那时候睡觉没人伸着腿,全都蜷着跟猫似的。现在的人经历都比较简单,动不动就受挫折了,你都没有彻底改变过自己,你那叫什么挫折。”
过于丰富的经历让马未都说起什么都能侃侃而谈,并总能说出个理。
最近,马未都将15年来受人所托,也有为自己的书写的各种序跋类文章集结成《小文65》,这是他所言的“自己在夜深人静时一笔一画写的有手稿为证的小文章”的聚沙成塔。写序题跋这样风雅的事情也是他曾作为一名编辑最大的幸福。
5月19日,记者在观复博物馆专访了马未都。
深者看深,浅者看浅
记者:《小文65》收入了65篇序与跋,你偏好于为怎样的书写序?
马未都:百家讲坛以后我比较受关注,很多朋友来找我写序。我愿意写序的书首先我认为它值得一读,不是说这书没有缺点,而是它至少有一点值得我去说。写序时,我首先会了解这本书所写的门类或领域,写一个提纲挈领的代入,写序一定要言之有物。
比如我为《二十四节气志》写的序,节气是中国人的概念,外国人就说春夏秋冬,所以我老说欧洲人不会换衣服,就是不知道节气。过去人讲究的话,到某一节气就要加衣服,不管冷不冷。到立夏了这衣服怎么脱都没事了,不到立夏这天你脱衣服就容易受凉。这是古人的认知。所以我写的时候想到古人怎么认知节气,就一下就想起了唐诗宋词,然后我就找了24句,唐诗宋词,然后把它连缀起来。 从岑参的“苜蓿峰边逢立春,胡芦河上泪沾巾”写起,下一句写刘辰翁的“无灯可看,雨水从教正月半”这情绪是连贯的,感谢百度,能准确搜到相关的诗句,不然翻《全唐诗》我得累死。文章最后我落笔在“它让我们预知冷暖,懂得风雨”这句话我就说得比较重。
记者:写这么多的序跋需要看很多书,在读书上有没有什么能提高效率的办法?
马未都:我读书有速读法。如果你急需了解一本书,你读完了还要跟人家去探讨这本书,三十万字的一本书,理论上讲如饥似渴地读,你大概要读两到三天。速度法怎么读?所有书,都只读每一个自然段的第一句话,读到第一个句号为止。你要克制住你想继续往下看的欲望,你这样看看完了以后,你绝对知道大概是在说什么,而且不会落掉。
记者:读书有技巧,要提纲挈领写一篇序跋有技巧吗?
马未都:你要找到至少一个能讲的点,比如我给俞悦的《小物语》写的序,我就讲到一个点:女性对文字的感受总与男性不同,男人力求解释社会,女子总爱解剖自己。 女性写的小说基本都是自传体,如果你对文字敏感,你可以从字里行间判断这个人的性别。
另外我写道,这个“物语”不是中国固有词汇,是日本平安时代的文学题材,最著名的就是《源氏物语》,我说这个很有意思,简单的说物语就是故事,但是不同的是中国的故事讲述过去的事情,日本的物语表现的是对万物的谈论与关注。中国人讲的故事是虚的,日本人说的是实的。
比如我说咱们讲一个杯子的故事,日本人他盯住的是这杯子,中国人肯定是讲杯子以外的故事。所以故事和物语之间,中国人注重精,日本人注重神,说来也算复杂,故事多为神中之精,物语应为经中之神。
记者:所以你还是比较喜欢深入浅出的这种写法?《小文65》中很多偏门的书比如写柞榛木的、写宣炉的,你的文章中也都用讲道理的方式写出一个通俗的道理。
马未都:对,我老有一个观点,我说:深者看深,浅者看浅。比方“预知冷暖,懂得风雨”这句话,你自个儿如果对一个事情认知很深刻,你就特别能深刻地理解这句话。
就拿我刚才说的精和神的区别来看,读者不管是看《源氏物语》还是看《红楼梦》,他分不清楚你中间是精中之神还是神中之精这种深奥专业的,那是你写论文写评论逼出来的东西。读者在乎的是精神,读者就是看一个混沌的大概,有的甚至就看一热闹。
在潘家园纠结真伪没有任何意义
记者:大家最关心的可能还是你和文物的故事,你可以谈一下中国文物市场的发展吗?
马未都:中国文物市场是特别自发的,首先是跟中国的人的精神需求相关,最早1980年代形成的时候,这东西叫地摊儿,没有人认为它是文物,什么东西都有卖的。
就拿潘家园来说,最初的时候,基本上你得隔三五个摊才能看见一个卖文物的,大部分都是卖旧物废品和自行车零件,它没有形成这种文物市场。后来是因为文物好卖,容易赚钱,慢慢的卖文物的摊儿就越来越多了。潘家园最开始有一个十米多的土山,那时候卖文物非法,老有人抓,一旦被抓住就损失惨重,然后有人在土山顶上卖,底下人流如织,山顶上人少但相对安全,所以人都在利弊之间权衡。
记者:你怎么看这种“在江湖”的古董摊和嘉德、匡时这种官方的拍卖平台这两种古董售卖途径?
马未都:其实就是零售系统对拍卖系统,拍卖系统主要的特征是它的集中供给,一年两次春秋两季。 文物市场它是一个散点的,一年都在做生意。理论上讲私下的交易比公开的交易要大得多。公开交易最高的那一年,我记得是500多个亿,这其中我觉得至少有两三成水分,平均下来一天一个亿,我觉得全国各地的文物市场一天的交易数额肯定不止这个钱。
记者:你觉得这两个系统哪一个更有意思?
马未都:我认为民间的这个系统有意思,它不确定因素多,而且相对来说更为公平。很多人在拍卖场出的钱都特高,完了又后悔。另外很多人说拍卖行不好,净卖假货,其实是不懂拍卖行的才这么说。拍卖行是卖真货,只不过是卖天价而已。文物没有值不值一说,严格说对生活而言那东西都不值。
外国人都是经纪人制,真正的老板都是幕后,没有人上现场的,都是委托经纪人。
记者:你怎么评价现在的文物市场,比如潘家园之类?
马未都:我觉得文物市场是鱼龙混杂,文物的两个不确定性导致它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市场,第一个是真伪的不确定性,第二个是价值的不确定性。同样一个东西,价值相差很大,同样一个东西,对于它是真是伪说法也差距很大。到目前为止,文物鉴定在全世界范围终极的结论都是靠人做的,并不是靠仪器做的。古董这东西自打宋代出现,它就是在游走于真假之间,它是一个生活的乐趣。
理论上讲,我认为潘家园这种市场就应该无真无假,我只卖货,对货而言,没有真假。这东西就是新的,你爱出多少钱出多少,你认为它是什么是你自个儿的事,我说这东西是宋朝的,我要你一万块,你要是愿意给两万块,你爱说它是什么朝代它就是什么朝代的,没人跟你掰扯这个。我认为就是双方在钱上找一平衡,双方都能接受。
在潘家园市场,你纠结它的真伪没有任何意义,就跟你听一相声,你说那相声好,我说不好,咱俩掰扯这有劲吗?没劲。你也别想着捡漏,去逛一逛,了解一个知识,你就算买到假的你还多获得一次经验不是,经验多值钱。
记者:你怎么想到做观复猫这个品牌?
马未都:观复猫是观复博物馆的一个副品牌,博物馆需要很好地养活自己必须多一个途径。我觉得观复猫就是博物馆一个吸引客人的途径,它对孩子的吸引会非常大,对爱猫者的吸引会非常大。中国有6000万人养猫,这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估计,6000万人养猫会影响1亿5000万人。
对我们来说,我甚至认为爱猫者肯定比爱文物的人多。现在又讲究治愈,生活的压力不顺心多,到博物馆来各得其乐,各取所需,所以博物馆就把观复猫这个事往大了做。
其实我们养猫也16年了,有30多只猫成为品牌,我们也提出了新观念,叫观复博物馆里的猫馆长。我们到今年年底关于猫的书会出30种,然后明年就会有短片出来,有几十集的观复猫的短片。
马未都和观复猫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