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东城
从《解密》开始,一直到《暗算》《风声》,麦家以特工、谍战题材的作品在出版界风生水起。
凭借《风声》,麦家摘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的桂冠,也是这部作品,让中国开了大型谍战电影的先河。
而这部热映的电影是否忠实了原著?对于具有颠覆性的改动,原著作者是否能接受?电影所表现出的瑕疵在哪里?比小说高明的地方又有哪些?
昨日,记者带着诸多疑问,专访了这位“偶像派”作家麦家,他的言辞如他的作品一样充满了逻辑和气势……
小说《风声》出版
被众多影视公司看好
记者:先谈谈《风声》的创作吧。
麦家:几乎没什么准备,我就想写一个女特工的故事,所有情节、细节都是边写边想的,全虚构,惟一就是年代背景上,在网上搜一点资料,免得犯“时空”错误,这种错误就是硬伤,是小说的大忌。
中国小说因为经常出现硬伤,已经落下个“平庸弱智”的骂名,我作为小说家深感羞愧,因为这是一个小说家最基础的东西,属于“破底线”的错误。
记者:当初是怎么把电影卖给华谊的?
麦家:《风声》小说出版后至少有五十多家影视公司来问津影视改编,光电影方面,中影、上影等国内比较大的几家都来谈过。
我个人一直推崇姜文把电影当艺术来探索的才华和劲头,他的助手小尹从美国打来电话,要我等他们回国再说。我等了他们半个多月,足见我的真心。其实双方都是真心的,但缘分还没有到,最后没有合作成。
华谊几乎是最后冒出来的,那时小说出版已经一个多月,当初那个大家争抢的热头已经过了,我似乎面临着因为挑花了眼而沦为“剩女”的难堪。然后一天晚上王中军突然来了个电话,直截了当说要买,具体由中磊跟我来谈。我跟中磊在昆仑饭店谈的,就谈价。中磊报了个价,比我期待的还要高,就这么定了,很简单。
记者:有报道说冯小刚曾经要导《风声》。
麦家:冯小刚对《风声》小说是蛮喜欢的,当初华谊买版权也是冯小刚要求的,后来他因为拍《非诚勿扰》和《唐山大地震》,时间上拖得太长才另作安排,他现在是《风声》电影的监制,是干事儿的,不是挂名的。
我对冯式电影一直看好,他对自己有明确的定位,有明确的个人风格。所有的艺术风格就是生命,就是价值。现在中国的导演包括作家都存在一个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对“当代”发言,找不到当代市场的兴趣点。这方面,最体现了冯小刚的智慧和功力。所以,我也期待与他有一次合作。合作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改编我新写的小说,我跟他说过大致故事,他很感兴趣;另一种,是改编他的一个故事,他曾对我讲过一个故事,我很推崇,很有热情去挑战它。
从小说到电影
就要接受伤害
记者:关于影视作品对小说的颠覆性改动,你怎么看?
[NextPage]麦家:小说和影视天生不是一个道儿上的,如果要求彼此“合二而一”,成为兄弟,那么这两个作品当中肯定有一个是失败的。甚至可以这么说,越优秀的小说要改编为优秀的影视越要接受更多的伤害。因为道理很简单,在小说中出彩的东西,比如文学的语言、繁复的意境,影视往往是表达不了的,如果一定要表达,就要做好拍一部烂电影的准备。
电影是导演的艺术,导演对文字的感受和作家是不一样的,这中间没有高低,只有区别。
记者:这部电影是否忠实了原著?
麦家:具体到《风声》说,更无法要求“忠实”。我在写《风声》小说时,设置了两条悬疑情节链:一条是,谁是“老鬼”;第二,“老鬼”在密室中如何把救命的情报传出去。电影对此都作了重大改动,这是必须的。如果电影不能对此作合理、巧妙的改编,等于是让观众看一场预先知道结局的球赛,你就等着被观众吐口水吧。
我对《风声》电影之所以满意,就因为它成功地改编了故事的一些关键情节和结局,它拿我的儿子(小说)又生了个儿子,父子俩似曾相识,不似之处又昭然若揭。这就是成功的改编,继承了我,又背叛了我。背叛也不是我的不好,而是为了电影的好。
记者:影片中大量的酷刑画面,对于观众来说很残酷,这是否违背了你的创作初衷?
麦家:我写《风声》小说,从故事层面上说,设计的就是一个惊险的逃逸魔术,但从意义上说,我想考量一个人的智力到底有多深,丈量一个人信念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希望在一种惊心动魄的心智较量中,为人性那无法度量的边界下一个“我”的注脚。
电影巧妙地改编了我故事的壳,但忠诚地保留了里面的核,探究人心之深厚,人性之复杂,人世之恐惧。
电影罗列了种种刑具,展现了种种刑法,我看的时候有一阵子突然就流泪了,因为我想到:生活中虽然没有老虎凳,没有竹签针,但由于我们内心孤独、脆弱、敏感,一句辱骂,一次失恋,一次离别,一次散财,都可能变成恐怖的老虎凳、竹签针,叫我们无尽地承受。
“唱戏传情报”不高明
但有“拙中见智”的奇效
记者:有观众说,电影的逻辑性很差,你认为呢?
麦家:应该说剧本阶段逻辑性是比较差的,但完成的电影还是不错的。
记者:还有人提出,“唱戏传情报”这一细节展示的不太合理,你怎么看?
麦家:对“唱戏传情报”这一点我也觉得不高明,但它不是惟一的支撑,反而有种“拙中见智”的奇效。如果让我来当编剧逻辑性也许会有所加强,但整体效果不见得会比现在好,因为逻辑不是电影的全部,逻辑只是根链条,是壳的一部分。
现在媒体一直在宣传电影《风声》故事怎么惊悚、悬疑,谜底藏得怎么深,在我看来这是很表面的东西。要讲一个惊悚故事,藏一个谜底并不难,但给一个惊悚悬疑的故事赋予一个人的情怀,甚至是一种国家主义的情怀,这是有点难的,而《风声》恰恰在这方面有突破,有建树。
记者:现在将《风声》的小说和电影放在一起对比,你觉得电影哪些地方比小说处理得高明?[NextPage]
麦家:应该说,电影拍得如何成功,都无法完全表达我小说有的意蕴和驳杂的东西。我认为,把一部长篇小说改编为电影,就好像把一片滚滚麦浪做成一盒饼干,饼干虽然好吃,但怎么可能有滚滚麦浪的风景和大地的姿态?
小说分“东风”“西风”“静风”三部,是对历史上同一个故事的三种不同的述说,互相呼应又矛盾,统一又对立。这种多角度的叙述,甚至是矛盾的叙述,恰恰是抵达一事一物真实的途径。历史比未来还充满变数和悬念,历史就像“风声远处传来的消息”一样,虚实不定,真假难辨。这是小说的主题,电影因为容量有限,根本无法体现。
人物小传
麦家,著名作家,编剧。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解密》《暗算》《风声》,随笔集《捕风者说》等,电视剧《地下的天空》《暗算》(编剧)等近百集。
曾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第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等奖项。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