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俊 景杨

田壮壮

    作为中国第五代电影人，学院派出身的田壮壮或许是最后一名走上商业大片之途的导演。即将于10月2日公映的《狼灾记》讲述了一个“人变狼”的传奇故事，影片中有战争大场面，也有情欲戏。在接受采访时，田壮壮说：“觉得这其实不叫商业。比如说战争、情欲，它可能是佐料，就像酸菜鱼里的辣椒。真正商业的核心还是价值观，国民价值观。”

　　1995年，侯孝贤拿着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之的一本短篇小说集，告诉田壮壮，他想把其中的一篇小说《狼灾记》拍成电影。聊到兴奋处，侯孝贤突然说：“我觉得这个片子还是你拍合适，它还必须在内地拍才行。”

　　14年过去了，当张艺谋、陈凯歌等第五代导演都过了把大片瘾时，田壮壮才最终出手，将《狼灾记》拍成了一部大片。

　　田壮壮的上部电影，还是5年前拍摄的《吴清源》，因为投资方陷入债务纠纷，至今该片没有在内地公映。2003年，他拍摄的纪录片《茶马古道》也没有进入国内院线。屈指算来，自从2001 年《小城之春》上映之后，田壮壮整整8 年没有踏入内地影院。这8 年，老同学张艺谋拍摄了《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陈凯歌也拍摄了《无极》、《梅兰芳》等大片。

　　没有大攻势的宣传、没有轮番的炒作，2008年7月26 日，《狼灾记》在新疆巴里坤县开机。该片由日本实力派演员小田切让和在好莱坞打拼的华裔女星MaggieQ 主演。《狼灾记》发生在公元前300 年的秦代，秦军统帅陆沈康捕获了一个异族女子并占有了她，和这个女子相处七天七夜之后，两人成了一对特别凶狠的狼，然后遵循狼的原则咬死自己的恩人。一周前，片方才宣布该片将在10月2日公映。

　　9月7日，田壮壮出征多伦多电影节的前一天，在北京接受本报的专访。他说：“我喜欢这个故事，有点堕落的感觉。”

　　今年57岁的田壮壮，胡子和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脸色发红。在接受采访时，他时不时要揉揉鼻子，整个人都露疲态，田壮壮一个劲儿地对记者说：“抱歉，今天感冒了，很累。”

　　极少出来接受访问的田壮壮常常因为此片被记者问道：“你是在转型吗？”

　　“我这把年纪了，是该转肥，还是转瘦？”田壮壮反问记者。

　　田壮壮身上惯有的执拗劲儿已经被隐藏起来，蜕变成平和、善侃，甚至还有些自嘲。他没能耐得住寂寞，拍了这部貌似商业味道十足的《狼灾记》。从题材上，该片囊括了一切商业大片需要的元素：魔幻、异域色彩；不可避免的战争、动作大场面；7 天7 夜的情爱，以及动物和人搏斗。……

　　所有人都把《狼灾记》视为他的转型之作，只是这一步迈出来，田壮壮犹豫了14年。

　　“14年，我能坚持下来，跟侯老头子的情感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他是一个不太重要的好朋友，我可能也不会那么上心去琢磨它。这个小说也确实特别耐读，放上一年半载，你再读，还是那么好，还能发现新的细节、新东西。”田壮壮告诉记者。

　　因为侯孝贤的举荐，田壮壮时不时地琢磨这个小说。他将故事分为3个部分，第一段是两个男人的故事，第二段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第三段是两只狼和一个男人的故事。但是，摆在田壮壮面前的难题是：国内情欲戏的拍摄审查尺度是否会允许；战争场面、以及魔幻色彩的部分，特效能否完美还不可知；这个貌似离奇的故事，如何从细节上丰富？

　　“就是一个教杀人的人，被自己教的人杀死，我觉得这就是命运的一个环。”田壮壮表示，他认为人性和狼性本性都是畜生，而情欲戏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

　　2006年，田壮壮遇到了安乐影视公司的老板江志强。聊天里，田壮壮说到自己阶段性的困惑：“我不知道我应该拍个什么电影？一定要拍武打电影吗？”骨子里，他害怕自己拍不好，“不是说我不能拍武打片，但它一定得有一个特别的东西打动我的。比如说李安，十几岁看完《卧虎藏龙》小说，他一直被这个小说打动，直到40多岁把它拍出来。

　　江志强当即支招说：“其实，你就可以拍《狼灾记》啊。”在国内，激情戏不可能拍到淋漓尽致，田壮壮担心自己会拍得不够商业。“那咱们就忍着拍，我认为，你没有什么过不去。”江志强说。

　　9月，记者率先观看了《狼灾记》100分钟的全片，整部中的战争、人性、狼性，在沉静的画面下，以个人化的方式处理了。这部田氏风格的战争武侠大片，纯粹、沉稳，照旧是那股不肯流俗的倔强，也应了他自己的那句话，“这部电影很难商业，因为再商业的电影到我这儿，最后都能不商业了。”

　　“作为当代中国电影之父，田壮壮一直引领前卫却又充满争议，现在他又带着优秀、无畏的艺术作品回到我们身边了。在这位电影大师挥洒自如的操作下，这个被涂上了层层情感色彩的故事，在宁静甚而略带哀伤的节奏中缓缓展开，与残酷的战争场景形成了强烈而突兀的对比。”多伦多电影节这样评价该片。

　　真正商业的核心是国民价值观

　　记者：《狼灾记》的原小说里，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主人公愿意变成一只狼，仅仅是爱情的力量吗？。

　　田壮壮：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人会为某一件事情，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件事。这件事情可能别人看是一种堕落，但从他内心来讲，可能是一种生活。我特别喜欢井上这种宿命的感觉。他的这种情感，你说不清楚你应该赞美，还是应该??其实狼是一种比喻，你可以把他当任何一种畜生。这种“堕落”，我就觉得挺了不起的，而且特别美。井上小说打动我的，就是这些东西。但是拍起来，最难的是结构。

　　记者：我看了你的电影，你似乎认为，人在外界环境极端残酷的地方，人性和动物性其实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人是不是要变成狼，或者便成人，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田壮壮：其实人本身就是狼。在某个时刻，人具备着很强的狼性，而且这个狼性，是人认为狼性，并不是狼真的那样。就像我们判断一个人，实际上是用我们的判断标准。

　　记者：你用了三段式的讲故事方法，不属于常规电影的路数，会挑战观众的欣赏习惯吗？

　　田壮壮：对，它不是一个常规电影结构，但是我又做了吃第一只螃蟹的人。这必然有风险，很危险。我自己困惑的一点就是，总有人认为我不是给观众拍电影。说这些话的人，其实特别不了解我。看电影的人快乐在于，观众在参与电影故事里的发展和想象空间，这是最有意思的，这是看电影的快乐权利。如果我把一部电影拍得太直白、太清楚，那就是我把观众都当傻瓜，不尊重他们。《狼灾记》依然存在这个问题。这个故事已经很清楚了，如果再清楚一点，我就有点太孙子了。就那么3 个人、那么点屁事、男的杀人、女的谈感情??所有的电影版本都这样，只不过是谈恋爱方式不一样，杀人方式不一样而已。

　　记者：从题材来看，《狼灾记》具备商业电影的所有元素——战争、情欲、爱情，但你总能把它拍得照旧有自己的特色。

　　田壮壮：它的确有一些市场元素在里边。但我觉得这其实不叫商业。比如说战争、情欲，它可能是佐料，就像酸菜鱼里的辣椒。真正商业的核心还是价值观，国民价值观。好莱坞电影为什么票房好，因为它是完全符合美国人价值观的电影。《泰坦尼克》可以在全世界取得好票房，因为有一个特别永恒的主题。《狼灾记》的价值观不是那么强烈的，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我不知道怎么融合才能更符合今天的价值观。我有些隐隐地担心，观众会不会因为那些佐料而看错了这部电影。

　　记者：《画皮》重拍的时候，完全加上了现代人的意识、视角。但你的《狼灾记》刻意让故事与现代有一定的距离，要表达更纯粹，甚至把应该突出的商业元素一笔带过，为什么？

　　田壮壮：其实现代人拍这个题材，已经很难避免现代的看法了。《画皮》是拍得非常聪明的一部电影。从一开始，《画皮》就在写人和动物之间的转换，然后就是用这张皮来说明情感里特别重要的东西。我觉得《画皮》的聪明，就是在这张人皮上的东西。说到底，你要有自己的价值选择。《狼灾记》可能是另外一种，是写人和动物之间一种状态。里面所有的人都面临着一个选择，这种选择是残酷的，无助的。在一刹那，你选择了杀人，或者逃跑。我特别喜欢先秦人对生命的态度，跟现在不一样，就是那种士为知己者死，这种感情来得特别简单、特别直接，那一腔热血特别热。现在的人，我估计那血温度不够36.8°。

　　记者：那是什么导致了现代人没有热血？

　　田壮壮：反正我觉得不爽，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挺喜欢先秦，其实后来孔子、庄子出来以后，人们的价值观有了本质的改变，对生命的看法完全不同了。也就是说，为人服务的精神多了，当然这很伟大了，而且这么多年也就过来了。但我看春秋战国时的故事，还是那么过瘾。偏爱王家卫式的唯美武打片

　　记者：很多人都担心《狼灾记》会通不过审查，却没想到这部电影会这么火速就上映，当时的情况如何？

　　田壮壮：我以前的电影一审就是一年半载，现在快很多，2个星期基本所有意见都到了。这部电影的激情戏尺度不会超过《色│戒》。情感戏，我不会在片子里露什么东西；我也不会在片子里出现脑袋乱滚、手臂飞出去的暴力镜头。……

　　记者：你以前拍电影从没有尝试过战争场面和动作戏，这次拍起来顺手吗？

　　田壮壮：拍得挺好看的。不过，我拍的都是群戏，要气氛。我没有拍那种一本正经的打，因为我特别讨厌那种招式。

　　记者：相比你拍文戏，哪个容易一点？

　　田壮壮：文戏容易一些。拍文戏，你找演员对了，气质就对了，演员本身就赢了百分之七十了。再加上整个电影的造型、环境和整个创作场景让演员很投入，剩下的部分就特别容易了，甚至可能比你期望的百分之三十还要好。武戏有一个问题，如果武戏不表达，动作不表现人物性格，不表达人物的时候，它就是纯粹的打，你就要挖空了心思去想怎么打。好多人都打过了，风格就变得很重要，比如成龙就是喜剧的打法，李小龙就是真枪实弹的打法，或者王家卫的唯美打法。所以轮到我这里，风格都被人拍完了，没什么可拍的。

　　记者：你个人就没有喜欢的武侠或者动作电影？

　　田壮壮：我喜欢唯美的那种武打，比如王家卫的《东邪西毒》。王家卫天天在那儿痴人说梦似的，你看着挺好看的，看累了突然间出去打两下，然后，没事就在那儿聊。光和影变幻，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帮人还都是大明星，看着特别过瘾。我就是需要这种感觉。如果你的故事和人物没有直接地需要这些动作的时候，能不要动作，就不要动作。我要的动作都是跟那个人物有直接的关系的。那剩下的，就是两边打群架的，有多少人就招呼多少人呗。既然是群架，那就尽量地别拍太实了吧，太实了就感觉特闷了。

    （编辑：范文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