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晓
田壮壮:著名电影演员于蓝和田方的儿子, 1978年田壮壮考取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与陈凯歌、张艺谋等同学,被称为第五代。作品《盗马贼》、《猎场札撒》、《小城之春》、《茶马古道:德拉姆》,《吴清源》。
前言:
六年前,因工作关系帮壮壮导演的复出之作《小城之春》做过一本别册,又组织过一次广州缘影会见面活动,后来顺理成章地在操持报社华语电影传媒奖时,尽了回“地主之谊”。当时刚买车,为了分担报社“运力”,自告奋勇地冲当司机接载导演去茶舍采访,壮壮导演挤在我狭小的车后座里关切地问起我的驾龄,甚至主动要求帮我倒车。前不久偶然翻出那次在茶舍与导演的合影还觉得亲切无比,仿又回到了对电影充满激情的当年。
近几年,壮壮导演并未如大家想象般有更多 “复出”大作,精力主要投入到帮扶后辈及教书育人上,偶有作品推出,也如他个人气质般云淡风清,无视商业时代的话题争议与宣传手段,但票房归票房,他本人仍倍受媒体爱戴。这次他的新片《狼灾记》上映在即,听起来好象有了些商业的味道,他真的要改变自我么?所以无比期待约访时刻的到来。
约的是下午两点采访,我们早早到了,在他的办公室正与工作人员左右招呼吁寒问暖,壮壮悄悄地出现在了门口,他还是那么型格兼具,完全符合年轻摄记对他的想象。在他办公室一隅的茶桌边坐下,我忐忑地问了句:导演还记得我么?壮壮以漫不经心又貌似严肃的口吻答道:我们曾经、至少打过三次交道吧。我正得意导演还没忘了我时,导演忍不住笑起来:喂喂,你这是故意让我说给你们年轻小记者听的吧。聊天就这样开始了……
狼灾记这样成型 “单纯把性和暴力拍出来,井上靖会跟你急”
我们不断逼问壮壮。这真是一部商业之作么?他还是一样的好脾气好性情,兜转了一大圈的话题,似在回避,不想给个响亮有力的正经答案。当然或许如他说,喜欢他的影迷是害怕他“变”丢了自我的。所以我们的结论暂且定为,江志强想重塑另一个田壮壮。
谢晓:这部小说改编难度应该挺大的吧?
田壮壮:是,《狼灾记》挺复杂的,我觉得它甚至讲到了信仰,讲到了崇拜,讲到男女之间的情,讲到一种堕落,还有宿命的轮回,讲的挺多的,但是小说恰恰是通过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攻击和防守完成了这些,其他东西都是一笔两笔,所以改编难就难在这,中间这段最多就够30分钟的,所以前面还得加30分钟,后面还得加30分钟,都得自己加。
谢晓:江志强肯定地说电影不会赔的原因是这个题材相当“市场”么?
田壮壮:确实是这样,但这个市场元素还是看你怎么用。《狼灾记》就是一个借题发挥,我也觉得它有市场元素,再加上好的演员,一定会是个有一定号召力的电影,但我认为,完全按照商业片去拍,井上靖先生不会同意,如果你就单纯把性和暴力拿出来,人家肯定就和你急了。另外它其实并不是一个最优秀的商业故事,性和暴力正好是我们国家审查上最敏感的,所以你要把它说成是一个稍许能让别人越看越有兴趣的故事。
[NextPage]谢晓:您怎么拍那段“七天七夜”?
田壮壮:实际上,我觉得《狼灾记》是三段故事,第一段是两个男人的事,第二段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第三段是一个男人和两只狼的事。中间那段我拍得也很简单,我本来也不太喜欢拍这个,三级片是一个很难拍的东西,它有很多技术,在国外它是一个行业,您得去学去,您没上过这个学,或者您没跟过这样的摄制组的话,您拍不了这个,这个不是说任何导演,任何摄影师给他置个机位,就能把这事拍得特别酣畅淋漓,这不容易。我觉得通过审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电影实际上是一个符号,两个人在一起了,有一个状态,谁都知道他们俩干嘛了。
谢晓:我们能不能说这是田壮壮导演的第一部商业片?
田壮壮:您得先看完才能说。大家都会有这么一个考虑,不仅是因为这个题材,而且是因为江志强的介入,其实商业元素每个电影里都有。(这个特明显啊)你比如说你老说我排斥商业电影,那这个小说我十五年前看过,一直就想拍,只是有好多环节想不通,甚至审查上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这个电影没有性,中间那部分就不存在,不成立。这电影配完光之后真漂亮,就是看电影时觉得特别丰富,好多我编的时候都没印象,我觉得短了,当然拍的时候早都忘了,拍的时候也有这个意识在里面,想拍丰富点,等配出来,全都重新看见了,就觉得留短了。
谢晓:对这部片您最终还满意吗?
田壮壮:刚放的那个电影叫什么名字来着?(记者答:《非常完美》,田壮壮笑了。)
艺术到商业被迫转型? “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人逼我”
《狼灾记》,仅是片名已令人充满无限期待与视觉想象。暴力、性、明星,如此这般不可忽略的商业元素,经由特立独行的田壮壮导演之手,或许正在逐渐演变成秋季银幕上的另一话题之作。是《吴清源》《茶马古道》里的执着叙事,还是江志强出品的另版《色戒》,都需要我们火眼金睛。
谢晓:《狼灾记》能说是您从艺术到商业的转型之作吗?
田壮壮: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人逼我转型,江志强从来没说要我拍成商业电影,他认为您拍您的,我有我有的,而且他投拍的电影,比如说《色戒》,算商业电影吗?绝对算。(但艺术价值也高),这两样其实是不矛盾的。
谢晓:您是不是也会慢慢去适应商业运作?比如听听投资人意见。
田壮壮:不不,老江(江志强)不是一个指手画脚的人,他说他最终听导演的,由导演来决定。比如剧本,他没说过一句话,其实他心里挺清楚的,他知道剧本里哪些元素是他想要的,至于剧本写成怎样不重要,因为这些元素丢不掉。不过我真的不觉得哪有赚钱的地儿,你说拍床戏,床戏又不好拍,又不好看,还挺累人。拍打戏,又没什么正儿八经的武打。
最终老江的意见是“能多说两句话吗”?我问什么意思,他说“观众想多听点”,我说,好吧好吧,给您加两句(台词)。
谢晓:江志强作为朋友给您投资,您会不会压力更大?您这些年遇到过跟你红脸的老板吗?
田壮壮:我倒是遇到过拍破产的老板,没遇到过跟我红脸的老板。(笑)其实我拍这个戏压力不大,江老板一年拍那么多戏,赔一部两部没关系。我担心也没有用啊,我就把片子拍好。
谢晓:《狼灾记》在宣传上嗅出了商业气息,比如演员选择,最早还传过汤唯。
田壮壮:演员是老板江志强定的。(是不是用明星对您来说无所谓?)不,我有所谓,我并不在意他们是不是腕儿,我在意职业性,他们演戏的能力,韩国的也行,越南的也行。女演员,我希望最好不是亚洲人,当初有人说用汤唯,其实也是瞎炒的,毕竟她是江志强签的嘛,可能有想法,会考虑,这不等于她合适。我跟汤唯也认识,我不希望汤唯再演同类型的角色,虽然(跟《色戒》)完全不一样,但毕竟是以这个为主线的,我觉得这会害了她。
[NextPage]谢晓:这部电影宣传时如果爆炒它的商业元素您会排斥吗?
田壮壮:炒什么我都一个态度,你别来问我,你要问我我还是回答我的看法,这不是中国商业元素,这是欧美已经过气的商业元素,这不是商业价值。(那您会上电视节目宣传吗?)排斥,我现在还是从来不上电视节目。
谢晓:现在导演都以进入亿元俱乐部为荣啊,您有这种期望吗?
田壮壮:我觉得所有事情,都在一个选择之中。你可能没去想这件事,没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就真的进去了,也可能永远都进不去。当然,也有可能你真的想以进这个俱乐部为荣,那么就是另一种方式了,你就要去找这样的题材,去做这样的事。到我这个年龄了,我就是这样想的,非说我不进那个亿元俱乐部的,也不牛逼,进了,我也不牛逼。你就是在中国电影制造行业里拍电影的,一个故事,有人讲的是生活,有人讲的是过程,这是导演的才华。当观众进去的时候,你选择的是不是一个有才华的导演?不知道,那80块进去没人劝你退票。所以你说市场这是一个挺有意思的话题,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电影拍完了会不会卖钱。
谢晓:那(卖不卖钱)这事对您来说不是个有所谓的事是吧?
田壮壮:也有所谓。
澄清十年未拍戏真实原因 “在电影上我挺洁癖的”
1992年的《蓝风筝》将田壮壮的影史地位与声望推上了极致,也将他正当时的春风得意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作品被禁,众人叹婉,事业生涯陷入沉沉低谷。复出,却只是选择了一部平常过渡的临摹之作《小城之春》,再是《茶马古道》、《吴清源》,迎面而来的已然不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壮壮。
谢晓:您觉得你所拍的影片当中最满意的是哪部片子?
田壮壮:我从来没给自己评判过,我曾经有段时间拍电影都挺随意的,那时候就觉得想拍电影,但不想扯太多别的事,人家来找你,你拍了就完了!
谢晓:当时会有赌气吗?
田壮壮:也没有什么赌气,你得活啊,你得生活啊。
谢晓:当时是放松了对艺术的要求了吗?
田壮壮:对,反正是只要有剧本,人家找我,我就拍,也没多少钱,但是就觉得还能拍电影,觉得挺好玩的!再烂的电影里,你都有一个尝试的东西,后来拍《蓝风筝》的时候就觉得不能再混了,这就是一个选择了,你想不想拍?我是觉得我挺洁癖的,就是说它不干净了你就不进去了,这茅房不干净,我憋着,我找个干净的上,我是这样一个人。拍完这个之后我十年没拍戏,其实跟政府禁令没什么关系,禁令是一年而已。
谢晓:复出第一部怎么就想到拍《小城之春》了?
田壮壮:《小城之春》是没有原因的,现在来讲是有两个心理。第一呢,你一直在坑里头,你不知道上面又很多人拿着报纸在那害你呢,你要是往里头落,这儿有一群人在那看着你呢;你要是往外一探头,再被人拍进去了就基本出不来了。所以我必须要找一个特别的东西。而且另外一个呢,就是花不了多少钱。第三个我还真的想拍这个东西。
谢晓:您觉得能超越费穆么?
田壮壮:这你就错了,临摹这东西不能超越,因为《小城之春》是只属于费穆的。那个编剧,李天济也挺逗的,实际上费穆给他改了非常多的东西,还删了两个人物。所以说现在这个剧本,整个框架,跟李天济是没什么关系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这就是费穆的。而且这个片子费穆就是为韦伟(饰演周玉纹)拍的。我觉得费穆真是了不起。我也觉得里边有些东西不通,他是拿画外音给褶过去了,它确实是有经脉不通的(地方),但是我觉得只要有大块的东西就够了,有些小的问题是可以无所谓的。[NextPage]
谢晓:完了之后就拍了《茶马古道》。
田壮壮:我十年没拍戏,有五年时间在云南转。我在那儿认识了一些学者,就是他们发现茶马古道的,他们送我一本书,我看了之后觉得确实不错,完全不像是搞学术的,特别有活力,我就决定和他们一起,跑了四五年,跟着他们拍。拍完之后剪了几个下来做宣传片,送到日本NHK那边,第二天他们就通知我要拍。当时还在弄《吴清源》那事,就暂时放一边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就先拍了《小城之春》。
谢晓:那么《吴清源》呢?有评论说这是您个人的一种精神写照。
田壮壮:我觉得我是一个很有运气的人,拍了《蓝风筝》之后我十年没拍戏,但是我在社会上交了很多朋友,那些朋友让我学会很多,对我都特别有帮助。在云南我走了3万多公里的路,跟当地的那些人吃住啊,听他们讲故事啊,历史啊,那段时间就非常轻松。接下来拍的《小城之春》,看了无数费穆的东西,对我来讲,他的追求,他的态度对我都有很大的帮助。拍《吴清源》,我有三年多时间,没事就和老爷子聊天,没事就去看他,他等于就是一个活着的大师,肯定是要受影响啊,对事一根筋,对信仰的那种赤诚。我看见师母天天伺候着。老爷子整天都看棋,他为了看棋,得贴着电视看,因为他天生一只眼睛近视,一只眼睛远视。所以他看一盘棋看到你心都碎了,他还是要看。
谢晓:吴清源看了您拍的电影吗?他满意吗?
田壮壮:他看了。他特逗,我跟他说话永远听不懂他讲什么。拍完后我去看他,说“吴老师好”,他说“呀,你来了,这事咱们干得漂亮”,问什么事,没来龙去脉,就一句话,没了。但是师母说了一句话,说这导演好像真的是特别明白吴清源。
谢晓:您当时是不是很满足?这也算是对电影的最高评价了吧。
田壮壮:不满足,又不卖钱(笑)。
看张艺谋陈凯歌拍大片不心动 “我现在巴不得早点退休”
最初与张艺谋、陈凯歌并称为“第五代”导演的田壮壮,这些年似与两位同学渐行渐远。不与票房为伍,高挂艺术战牌,《吴清源》投资、上映遭遇连环劫,看似将他置于市场一隅好生寂寞。而他内心却欣慰于自己对人生与影像的双向坚持,状态悠然,乐在其中。
谢晓:这些年陈凯歌、张艺谋都拍大片了,您有没有心动过?
田壮壮:看吧,真的找着像《无极》啊,《十面埋伏》那么好的,(笑)碰不上,包括什么《黄金甲》啊,《夜宴》啊,你帮我找一找?(《梅兰芳》看了吗?)看了,觉得挺好的,《梅兰芳》太难拍了。
谢晓:是不是因为他们把这当成一个事业了,但您没有?
田壮壮:也不是这么说,说心里话,敢吃螃蟹的人其实挺难的,一个导演突然把他熟门熟路的东西扔了,拍另外一种完全被别人控制的东西挺难的,那真的是有可能一辈子起不来了,张艺谋拍《英雄》,要没接上,一辈子把人就毁了。所以我觉得他们是挺伟大的。中国建立一个电影市场,必需有这样的先驱,所以一点不羞耻,一点不丢人。可能有的人觉得像田壮壮就做不了这种东西,不会找我来拍。(实际上呢?)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拍。
电影是有赚钱的地方,但它也必需坚持一代一代,越来越拓宽,不能越来越窄,要有江志强这样的人,也要有张艺谋、冯小刚这样的人,也有像我这样的,拍不了电影了,教个书,布个道,然后出来前仆后继。(笑)
谢晓:其实您不会强求自己去做某种挑战吗?我以前采访张艺谋,感觉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太多了,所以他觉得过了50岁了,要更加珍惜生命去拍一些片,对时间看得特别重,你看他每年拍一个片,同时还干很多事情。有一种急迫感。您现在会有这种紧迫感吗?
田壮壮:不会,老了不就应该退休了吗,这不是很自然的嘛。就算张艺谋一年拍两部电影,再拍三十年,加上他以前的,90部,你也到不了世界之最啊![NextPage]
谢晓:那他是有目标吧,看着别人拍那么多部,也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多拍几部。
田壮壮:我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目标,张艺谋有这个人生目标,我觉得挺好的,他可以去试,可以去博这件事。但我就觉得,我现在巴不得快点退休呢,电影学院不用上课了,电影的话遇到合适的题材合适的投资人了就搞一下。没事就聊聊天,放松放松。然后闲云野鹤挺舒服的。
谢晓:您向往这种生活?
田壮壮:对,我不太向往那种烟火味太重的,非得拼命去做出什么,就觉得一个人怎么活都是一辈子,你可以选择一个最强制自己的东西,其实这都挺好的,但你选择了这东西最终一定会放弃一个东西,你最终一定会有遗憾的东西,你不可能全去做。
谢晓:您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还是您一直都没有改变过这种想法?
田壮壮:北京人都这么想事,不然怎么说叫“北京大爷”呢。能当大爷的还不赶紧当干嘛呢!当大爷的肯定都是退休了的。你算算在人的生命流程里,有多少是属于你最轻松的状态,你最喜欢做的一个状态?然后有多少是被动的,有多少是也可以做但也处于被动状态下的生活。你可以算一下,你喜欢哪一种。有人特别喜欢被动,那种特别愿意奉献的。还有一种是,你什么事情都别找我,我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我很坦白地说,一个人不可能不去正视你的年龄。当你们到了我这个年龄,55岁的时候一定会有这种看法。女士到了50岁了,你不可能不正视你的年龄。
其实人的价值观在不断地变化,雷锋叔叔要活到今天不一定想当那个螺丝钉,而是想当那个螺丝帽。这东西不一定是以物质来衡量的,我跟老江说,你挣钱是个高手,可是我觉得我看不起你,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挣钱多一点都不牛,花钱多才牛呢,因为花出去的钱是你自己挣回来,是属于你花出去的。我说你躺在那里说你花个3000亿,我说你牛。
所以我觉得人每个时期的价值观绝对都不一样,会产生巨大的变化,我以前也从来不关心年龄对我的影响。
谢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个问题的呢?
田壮壮:就十几年前,我四十多岁的时候我一点不在乎年龄问题。我五十多岁都觉得我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过了两三年你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力不从心,就说这个事儿吧,最近我那牙松动了,去看医生,医生说您脸上多了个瘤子,先去检查吧,然后我就去检查,花了一个多小时,结果说没事。这放以前,就脸上长这么一个东西我是不会去关心在意的,也不会去医院检查。现在就担心。我活的够混的,我两年都不去看一次医生,虽然医生有要求我做检查。因为你真给我查出我是癌症,就是一死,不知道也是一死,不都是一死嘛!我干嘛非活的那么清楚,我活的开心点我玩点不好嘛!我有在医院躺的时间,还不如出去转一转,这就是人到了这个岁数会想的。
我跟我妈聊天,她最大一个问题就是,她说哪有安乐死啊?你永远不会想到一个老革命会想到这种事。她每个礼拜都跟我讲,我就问为什么啊?我说国家给您钱,给您住的房子,给您汽车,国家需要你说两句您就出去说两句,大家都挺高兴的。然后她就说,我觉得我就是一个累人,我身旁得找个保姆伺候着,到节假日的时候,你们得过来陪我,我出去,人家高兴了把我当一个人,人家不高兴了就半天想不起我来!她活得特明白。她说你爸死那么多年了,我这样活那么多年干什么啊?这个安乐死啊,给我来一瓶,我就走了,我就陪你爸去了!她遗嘱都写好了,埋哪里怎么埋都写得清清楚楚的!绝对不放八宝山去!我就说,您就凑合活着吧!她就是这种价值,她对生存价值的认识,对中国共产党的那种相信,那种真诚,那种执着,到现在都一样没变。
谢晓:她现在多大了?身体好吗?
田壮壮:她现在88了,就是因为身体好才琢磨着呢,呵呵!就是你想不通的事,她就这样,她那种辉煌的生活过去以后,她就特失落特寂寞。
谢晓:您平时会花很多时间陪她吗?
田壮壮:我周六周日会陪她,其实她也不喜欢人家陪她,我们家是一个特松散的家庭,有事了,打一个电话全到,没事了,谁跟谁也不来往。她有事了,打一个电话,我立马出现,这是一个规矩。老太太有事,不管打到谁,谁都要第一时间到。所以她有事,一个电话,我这也近,三分钟之内就能到。[NextPage]
谢晓:您是那种看淡了生老病死的人吗?
田壮壮:有时候能看得淡,有时候也会看不淡,这东西很难讲。突然间会觉得,打不着高尔夫了,吃不着铁蚕豆了,就觉得挺没劲的!而有时候又会觉得人死了不就掉一脑袋,也没什么,谁不得死啊!我3岁也是死,我103岁也是死。只是你的运行过程,跟别人没有关系,这社会不会把你当成太大一回事。以后说起电影,有那么一位老导演叫田壮壮,拍过什么什么电影,还当过电影学院系主任,也就仅此而已吧!。
谢晓:那至少您在电影史上留名了啊!
田壮壮:唉!拍过电影谁都有名。
谢晓:那您觉得自己是个有才华的导演吗?
田壮壮:我啊,不算庸,但是才华并不大。(很多网友称您是当代大师),这人总得有个期望值。我对自己的真实评价?就是一混饭的。(笑)
后记:
从约定的一小时采访最后变成了近四小时的聊天,如果不是晚饭时刻不断有人催请导演,或许话题还会继续下去。人到知天命之年,自有对人生的独自品读。而壮壮导演,这些年一直胸怀开阔,不追名逐利,如魏晋名士;教书育人,授业解惑,桃李满天下。第五代的三位旗手导演里,看似不如另两位风光入时,但其实悠游自在,旁人羡煞。
(实习编辑:周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