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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添电影美术访谈:在中国我绝对是最好的

2009-05-07 18:19:34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

   

作者:叶锦添 

    因为《红楼梦》和《赤壁》的造型设计而备受争议的叶锦添,虽然以电影美术指导著名,但他最初的身份却是摄影师和舞台剧造型设计。 11月28、 29日,叶锦添的第一部舞台剧作品、台湾当代传奇剧场的大戏《楼兰女》将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演出。该戏首演于15年前,一举确立了叶锦添的美学风格和地位。 10月10日,叶锦添在北京工作室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

    叶锦添工作室,要远远驶离北京市中心,杀出塞车重围,开向遥远的看不到摩登建筑的乡下,再经过一个收费口,在看不到出租车的街上拐过一个超市和几个路口。三年前,叶锦添把工作室安在了北京。去年,工作室又搬到位于何各庄的318艺术区。相比798的喧闹,318很安静,这也是叶锦添乐意每天在朝阳公园和工作室之间往返的主要原因。

    叶锦添工作室的门口没有挂牌子,锈迹斑斑的铁门虚开,门上有个玻璃方孔让阳光进入。推开门,里头分两层,四下都是白色。装置作品《浮叶》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一条肌肉发达有力的腿,背着一片巨大的叶子跑向远方。这件作品在去年的今日美术馆叶锦添个展上展出过,也是他自己很喜欢的一件作品,并把它印在了公司的名片和T恤上。

    叶锦添戴着似乎永远不肯摘下的帽子,穿着永远的黑色衣服。麻质外衣和里头的棉质衣服,都是自己设计的。

    办公室是透明的,桌子长得夸张,相当于员工桌子的4倍。他坐在桌后,像是古时大宅门的当家人,不时让助手从后面拿来自己的书:《繁花》、《Rouge-The Art of Tim Yip》(红—叶锦添的艺术)、《流白》等,一边翻,一边讲自己的经历,时间跨度从1980年至 2008年。

    叶锦添的第一个身份是摄影师,作为香港理工学院高级摄影班的学生,相机是他的饭碗。他的第一架相机是哥哥送的,其中一个用途就是拍学校里的漂亮姑娘,然后把拍得不怎么样的照片送给姑娘。1987年,叶锦添被徐克看中,推荐给吴宇森担任《英雄本色》的执行美术。他常常以双重身份穿梭于几个摄制组,做美术的同时,还在报上开摄影专栏,呈现艺人在银幕下的另一面。在《胭脂扣》拍摄期间,叶锦添为张国荣拍了一张照片。后者隐藏在后台进出口的窗户后面,外头有很多花,右下角是一个手抓梳子、刷子的中年化妆师。在叶锦添看来,摄影和写日记一样,是和世界沟通的方法。在爱上现代艺术以前,叶锦添一度想以摄影为职业。

    上世纪 80年代中后期是叶锦添玩得最纯粹、最疯的时候。那时,侯孝贤、杨德昌、林怀民等一批精英分子引领着台湾文化变革。和那个大时代里很多青年人一样,叶锦添身无分文到台湾追逐梦想,住在一间没有家具的房子里,一块薄薄的木板隔开了楼梯和他家。夜里隔壁打呼噜的声音简直就像会把破房子掀翻。

    1992年,叶锦添在《诱僧》剧组结识了吴兴国。在内地,吴兴国被大众熟知的身份是蒋介石和许仙的扮演者。在台湾,他出身传统京剧,颠覆了京剧的唱念做打,创立了当代传奇剧场,用京剧演绎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和莎士比亚的《暴风雨》。1993年,他准备把希腊悲剧《美狄亚》改编成《楼兰女》,把原著的背景、人物置换成中国西域大漠中的楼兰,用京剧的形式,演绎为爱远走并且杀兄、杀子、杀情人的凄厉故事。

    吴兴国和叶锦添一拍即合。在《诱僧》关机两周后,叶锦添就投入创作《楼兰女》。“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舞台上安静地走路,那种缓慢的程度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台湾的观众却能聚精会神地投注在这种缓慢的动作上,我被这种张力深深吸引。”由于《楼兰女》的预算紧张,叶锦添住在吴兴国的家里,和吴兴国的女儿抢房间。

    第一次担纲舞台剧的叶锦添百无禁忌,他在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带骨架的大裙子上缝了中国式的大袖子。装饰感强烈的16世纪欧洲男装充满了权力与梦幻感。他让人物的造型变得庞大奇异,夸张地孤立了每个角色。随着情节推进,服装色彩与造型都相应产生了不同的效果。

    《楼兰女》的海报上,楼兰女用一袭打着褶皱的紫衣从头到脚盖住了整个身体,一看就是一个无限哀怨柔顺的女人。细看,紫衣有四五层,上面有各种符号——象征婚礼的凤冠、象征死亡的假花、象征生殖的海藻……当楼兰女走起路来,一亮相,一抬手,一转身,服装就呈现出不同的意境,时而复仇,时而失望。

    1993年,《楼兰女》在台湾国父纪念堂演出,效果轰动。叶锦添也自此确立了自己在服装设计界的风格和地位。此后,他在舞台上疯玩了几年,先后和林怀民、美国环境剧场大师理察·谢克纳(Richard Schechner)合作,经历了从“加法”到“减法”的加减过程。暂别舞台后,叶锦添又在电影、文学、艺术世界撒欢。他说不是自己要折腾出这么多发展方向,而是在找一个理想的世界。

     前一阵子关于电视剧《红楼梦》和电影《赤壁》造型的纷争,对于叶锦添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了。他正忙于11月中旬在尤伦斯的展览。那是 Dior60周年的纪念展览,20多位艺术家将带来100多套经典服装。叶锦添负责整个展览的美术创意。与此同时,《神思陌路》简体版正在当代出版社制作,这本书是当年叶锦添受不了种种误解而写下的“视觉自白书”。另外,11月 28、29日,叶锦添初涉舞台剧的作品《楼兰女》被带到上海。演出由上海圣翎演出有限公司、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主办,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协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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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话叶锦添我还有很多欲望

    B=《外滩画报》

    Y=叶锦添

    大家都疯了

    B:你和吴兴国从《阿婴》(1990年)开始合作,是吴兴国撺掇你玩舞台剧的。怎样形容你们的交情?

    Y:吴兴国很特别,既做京剧又做现代舞,还参与云门舞集的创作。他的光头造型很有气质,有古代那种很硬的东西。这种气质很棒。他还很喜欢说笑。现在,我跟他已经熟到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地步了,感情很深。

    B:当年的《楼兰女》,女主角魏海敏顶着你设计的高高的头饰举步维艰,一不小心就要跌倒。

    Y:有一次头饰真的掉下来了。那时很疯狂,吴兴国随便我想。我画完图给他看,他总是说这不是你的东西。他想看看我到底还有什么创意。于是,后来越搞越疯狂,我为他们煽风点火。

    B:听说服装曾经遭到演员的抵制。从抵制到接受,那是怎样的过程?

    Y:我没有听到演员的投诉,可能是吴兴国和林秀伟帮我挡了。我那时对京剧十分入迷,京剧的动作、扮相、亮相,所有古装符号,我都觉得非常好。

    有一天吃早餐时,吴兴国正在练《贵妃醉酒》中“下腰”这个身段,他的腰肢一摆一摆地压下去。我受这个造型启发,设计了楼兰女的第一个造型,把本来很美的贵妃造型变成丑陋、有点暴力的魔鬼造型。

    演出时,魏海敏穿着这套服装,也有“下腰”这个身段,袖子翻起来有整个舞台那么大。魏海敏她们是真的做艺术的人,虽然对我又爱又恨,但还是很期待和我再次合作。

    B:作为京剧传统演员,魏海敏等的接受力其实已经很强了。毕竟在当时,你的设计是颠覆性的。

    Y:他们有问题(笑)。他们疯了。

    B:你对《楼兰女》的设计是“加法”。

    Y:对。《楼兰女》是一次很大胆的尝试。那时我很迷20世纪超现实主义,尝试着把所有场景都堆在魏海敏的身上,造成舞台视觉上的压迫感。舞台是一种美术语言。《楼兰女》改编自希腊悲剧,希腊悲剧永远只有两三个演员,但是主题非常复杂、阴暗、内在,两三个演员就能在舞台上产生张力,所以造型、服装必须也达到那个层次。

    B:你曾说这部戏是你很疯的一次创作经历。现在看来还是吗?

    Y:《楼兰女》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真正建立了我的风格,并且这种风格被所有人认可。我的很多作品的创作经历都很疯,是不同的疯。我的创造力很大,一直隐含着,没有完全释放出来,但是会让你感到不安,让你兴奋。

    B:相隔15年,《楼兰女》11月又要在上海演出,美术设计方面会有什么改变吗?

    Y:我没有参与这次上海演出。美术设计还是以前的方案,不改比较好。如果我参与进去,我一定会颠覆原来的设计,因为我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现在的想法和以前已经不同了,但是原来的记忆就会被打破。另外,重新设计服装是不得了的事情。

    B:什么不得了?是成本很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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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不仅是成本,整个设计理念都要改,非常复杂。

    B:你在台湾的3年很穷也很纯粹,为什么3年之后又回去做电影?是因为搞舞台剧太穷了吗?

    Y:不是,是阶段性的问题。那时的演员很好,创作力很丰富,但是整个行业不专业。我连助理都请不起,很多事情自己做。从1993年开始,我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个不专业的行业。我要求自己不能停滞不前,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有很多欲望。

    那些合作过的导演

    B:如果说是吴兴国把你拉进了舞台,徐克挖掘了你,那么蔡明亮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好像很喜欢他。

    Y:他教会了我什么叫电影。他是最接近电影的人,创造了他自己的电影。

    B:蔡明亮说他在电影里放空了一切。

    Y:不要听他说。他其实和李安一样。李安有点君子,蔡明亮不是。他会把人性的“弱”挖出来给你看。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发疯拍一部《河流》。当年,我和李安看完《河流》都吓死了,竟然还有这种导演。《河流》太厉害了,重新拾起上世纪60年代法国新浪潮的精神。

    他的那些戏都是在同一个地方拍的,就是李康生在现实生活中的家里。他其实也想变,找我合作《你那边几点?》就是希望我帮他改变。但是被我改变的东西,他都不拍,还是用老一套(笑)。

    B:你不会崩溃吗?很多美指都很珍惜自己的作品。

    Y:不会,我很过瘾,不爱惜自己的作品。我和他的交流很特别。

    B:在《繁花》里,他给你写的序言很好玩,像一首诗。

    Y:他的剧本也是这样的,没有常见剧本的格式。在片场,他拿来一张纸,通常上面只有这么多(用手比画七八行)。这就是剧本了。拍一场戏就是一个镜头,绝不拍两个镜头。

    B:据说拍《你那边几点?》时,你折腾李康生的头发长达6个小时,才把他头发的“这个黑色”变成“那个黑色”。

    Y:反正我会让他开心。他终于遇到了一个让他开心的人。

    B:在跟你合作过的导演里,蔡明亮的气场和你最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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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李安也蛮像的。不过,我可没有他们那么大胆。李安那几个演员真的很好玩,让他们上山下海都可以。李安是一个很好的导师,知道怎么把演员打开,关起来。拍他的戏,像洗澡一样,演员被从头到尾洗干净,还被浑身按摩后,才交卷。

    B:说说你和田壮壮的交情吧。你在文章里写道,“能够在短时间内成为莫逆之交,田壮壮是少数”。

    Y:田壮壮有这个气质。他初次见到我的态度,后来一直没有改变。他总是用那种“你是我的最好朋友”的态度和你交往。当然,他会回避一些他讨厌的人。

    他花了很多精力,真心帮了很多新导演。但是他的力量很小,因为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要想保持一种纯度,必须失去力量。

    B:你形容自己和李少红的交情时,不像和男导演的关系那样亲密。

    Y:跟我有哥们儿感觉的女导演不多。许鞍华跟我算是熟的。她在内地一边拍《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一边看我的《繁花》,说感觉好像和我没有分开过。她很想找我合作,但是没机会坐下来谈。李少红是很奇怪的一个人,平常很镇定、严肃,根本不会那么大胆。她完全是军人心态,比如拍《红楼梦》,她觉得我的创意好,就以军事管理的思路贯彻实现它们。但她本身不见得有多疯。

    B:“疯”的概念是什么?

    Y:疯是状态不是结果。当你跟他讲话,他如果会抽筋,那种感觉就叫“疯”(笑)。

    B:合作了这么多导演,你的美学风格不适合哪一类导演?

    Y:俗的。

    B:你曾说希望和阿尔莫多瓦合作。现在还这么希望吗?

    Y:阿尔莫多瓦根本就是一个女人,有母爱,也有爱心。他真的爱女人。在《我的母亲》里,他把佩内洛普·克鲁兹拍得太漂亮了。在《香草天空》里,克鲁兹只是一个好莱坞明星,但在《我的母亲》里,她的性格太迷人了。原来女人可以这么有魅力。

    《红楼梦》不论谁设计都会被骂

    B:为什么你为新版《红楼梦》做的设计引来这么多的反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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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那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是针对新版《红楼梦》的。那些批评者也不见得真的讨厌我的设计。在这个关口,那些乱七八糟的媒体报道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不论谁设计新版《红楼梦》,不管设计成什么样,都会被批评。我很回避谈论这个话题,因为它本身不纯粹,谈论这个问题本身都是错的,会把我引向错误的方向。

    B:是否可以理解为,你的设计打破了百姓心中对古典人物形象的固定认识?

    Y:中国的普罗大众和精英文化的差距很大。我处于精英文化的尖端,为了满足那些每天看很多世界艺术品的人,必须走得更快。可是当我的作品被摆到普罗大众面前时,就会产生很多误解。现在的舆论力量很强,大众喜欢说三道四。其实我们的作品本来就不是大众的。

    创新作品很难被大众一下子接受。一个每天柴米油盐的人,回家总希望看到熟悉的东西,如果看到楼兰女这样创新的设计,会吓死的。

    B:你会迁就大众口味吗?

    Y:精英文化那批人很讨厌商业、庸俗的大众口味,但我不讨厌。除了艺术以外,大众口味是我最看重的,因为我生活在21世纪,是大众的一部分,我的作品也是做给人看的。

    大众和精英的审美都各有好玩的地方。它们真正吸引我的东西是一样的。比如,土也可以土得很好玩,很地道,也可以创新,不仅是很闷地copy。但是我没有能力做那种东西,应该由别人去做。

    B:你虽然说观众很重要,但是你不会为了观众而改变《红楼梦》的设计。

    Y:如果你比我高明,我会妥协。我很轻易就能改变自己,每分每秒都在改变,我自己就会否认自己。

    B:有人评论《红楼梦》的细节不符合史实,比如晴雯头上的羽毛、宝钗的白色衣服。你怎么看艺术和史实?

    Y:我们现在经常提一个概念,“文化重新创造”和“文化创意”。观众很有趣,他们其实想看新的东西,但又喜欢挑剔你,但挑剔时既没有说词,也没有高深的学理,只能说“人家”说不行。“人家”就是他自己相信的、公认的权威。但是很奇怪的是,如果你要真的按他的想法设计,他也觉得很闷。

    B:如果你设计一个风格保守中庸的《红楼梦》呢?

    Y:一样会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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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美术有点没落了

    B:从《阿婴》开始,很多人就知道你的风格了。

    Y:《阿婴》不够完整。导演邱刚健是一个疯人,《投奔怒海》、《胭脂扣》、《人在纽约》的剧本都是他写的。他很厉害,专门搞那些怪怪的东西。《阿婴》很怪,其实很多场戏都很精彩,但细部不是太完整。这戏不是太轰动,但的确是有很多人从这部戏开始留意我的。

    B:20多年来,你的美术设计思路有什么变化吗?

    Y:其实我长期在做一种类型化的风格,美术语言有时风格很强——我想重归60年代,找回那个时代影像风格的生命力,而不仅仅是烧钱。

    电影美术在当下有点没落了,失去了60年代的力量。不管你怎么做,它只是一个营造气氛的工具,没有确切的语言,没有寓意。因为现在电影本身遇到了很大困难,电影故事要拍得很摩登,要让大众乐意买票进场,看完电影,他们还要喜欢,不能骂,带朋友一起去看又无伤大雅。现在一部电影要照顾方方面面,拍摄成本越来越大,创作空间越来越小,很多想法都不能在电影里体现。电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娱乐性太强的东西,而且观众是不能得罪的。不能得罪观众,那就没法表达什么了,所以最后的状态只能是平的。

    看我的作品,观众觉得过瘾,是因为它有一拳一拳打出来的东西,不是那种虚假的、金钱堆出来的东西。

    B:可是你已经做了那么久了,你的瓶颈是什么?

    Y:艺术性很难推到更高,这对我来讲,很难释怀。

    我当年之所以去法国,是因为法国有我想要的艺术性,法国人真的在做艺术,讲高度,用非常大的能量创造。我和他们的语言是通的,但在中国不行。内地总讲大规模,但可能没有内在的魅力。另外,内地人的经验非常独特,没法分享别人的经验,也没法进入别人的经验。他们的做法就是批判。李敖也是这种,但李敖也有一种很奇怪的独特东西。

    台湾也有一点疲弱。生存很难。

    B:台湾电影最好的时代过去了?

    Y:很难说,要看机缘。现在内地的创作还有限制,台湾可能比较自由一点,更容易爆炸。

    B:有什么途径带你回到理想的60年代吗?

    Y:我目前看不到途径,所以想接触一下现代艺术,换个环境看看。

    B:《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奖,你用这部片子树立了自己的“东方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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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卧虎藏龙》打了一场很奇怪的仗。我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这种战争,当我达到一个高度,总会面对很多挑战。《卧虎藏龙》获奖后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对“东方主义”的质疑—为什么西方喜欢《卧虎藏龙》?因为《卧虎藏龙》迎合了西方人某种对东方的想象。这样质疑的人很俗,我就不讲了。

    中国有两种风格,一个是北方的雄伟,华丽就是从雄伟里延伸出来的,这种风格讲Power,秦始皇那种,拍一个动作就要花几千万元,吓死你。另一个风格就是江南的水乡,李白、杜甫、王维、陶渊明,甚至是追求浪漫神话色彩的楚文化,想象力丰富。

    B:你的作品是很东方的,但为什么很多人觉得你的作品是日本的?

    Y: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浅薄。

    B:你所有作品的年代感都很模糊,这是为什么?

    Y:因为我不相信写实,不相信他们说的写实是写实。你说我病态也好,歇斯底里也好,我把事情想得很透,研究的功夫很深。

    在西方,写实就是幻觉主义。比如说我在舞台上要排一段戏,讲叶锦添工作室,把工作室整个搬过去,这是幻觉不是写实。写实是一般人很奴性的看事情的方法,他们不会思考。我更相信我心里的真实感,那是真正的东方精神。

    B:你和张叔平的区别是什么?有人说《卧虎藏龙》是华丽温和,《东邪西毒》是透着凌厉的哀伤。

    Y:艺术风格很难说,我很喜欢张叔平这个人,他很有艺术家的气质,做人很高层次,很执着,学东西很快,不急于表现自己。

    B:如果随便设想,你希望每天从早到晚怎么过,比如去些什么地方?

    Y:很多都喜欢的,比如纽约那种人很多的disco,日本的涩谷、原宿街头,墨西哥的一些地方,英国的地铁、Camden Town—朋克最早聚集的地方,都喜欢。

    我们现在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亚洲和外面还没有接得非常好,这里的专业程度不够。在纽约就不一样,很快就能跟他们搭上线,但纽约的竞争很大。在中国我绝对是最好的,竞争不是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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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影是跟世界沟通的方法

    B:你的第一本摄影作品集为什么叫《流白》?

    Y:意思是“活动的禅”。

    B:照片上那些特别昏黄的颜色经过后期制作吗?

    Y:我从来不后期调色。光影是长时间曝光后的效果。有一段时间的晚上,我拿着一个很重的相机到处跑,三脚架也不带,长时间曝光,我就拿着机器站两分钟,街上的人都觉得我很奇怪。我现在有了傻瓜相机,专业数码相机都不用了,我很讨厌数码相机,它拍出的照片质感少了一些神。所有照片绝对都是随手拍下的。我已经很久没有为了拍照片去想什么东西了。

    B:你拍巴黎、纽约,却不拍艾菲尔铁塔之类,而是拍地上的一摊水。为什么?

    Y:我要拍的东西是很远的,比如我拍了一堵红色墙壁,你看到的绝不止是红色墙壁,它把东西推到很远。比如1987年,我第一次到巴黎,在当地跳蚤市场拍了一个庭院,庭院里落满灰尘和藤条,屋里是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偶。这张照片拍出了灵气,超越了被拍的东西。

    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想法,我只能用自己很真实的、不思考的方法,和真正的你们沟通,“你”不是表面的你,因为表面的你已经被污染得差不多了,那些来自自身的限制、浅薄、对某种东西的执著、质疑、癖好,把一个人的所有感官都挡住了。

    B:你经常拍陌生路人。

    Y:对,我觉得路人有很强大的力量,因为他们的代表性很强,是活生生的,我不熟悉的,我能把他们抓出来变成艺术品。

    B:走在大街上,你关注的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Y:我关注很多。我关注的,它(照片)会告诉你。我这里只是内存(指脑袋)。

    B:摄影对你意味着什么?

    Y:摄影不只是光影的满足,而是跟世界沟通的方法,就像写日记。比如你要拍一只猫,西方人研究怎样才能拍好。现在很多人都走西方的路子,讲究方法学。但是技术只是东方美学的发端,到后期就没有技术了。

  (编辑:范文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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