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已进入人口老年化国家行列,如何面对白发大潮的到来,已是全社会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湖南作家彭晓玲出于作家对社会的担当精神与责任感,独自出发到8省市13个县区实地调查采访,创作了长篇非虚构作品《空巢》。专家学者们认为,这部作品在朴素的表现中有一种鲜活的力量,是作者写给这个社会的报告,是对传统道德和社会现实责任的呼唤和期待,是对人及生命的珍爱和善良积极的扶助。
采访者:晏杰雄
被访者:彭晓玲
文学具有人文的情怀,才能指向人心的归处
晏杰雄:这几年你从个人日常生活描写及诗意表达转向非虚构写作,并获得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去年以来在重要文学期刊发表了一系列非虚构长文,产生广泛影响。近年来非虚构写作比较火,去年白俄罗斯女记者阿列克西耶维奇获诺贝尔文学奖,更是提高了这种文体的热度。好的非虚构文本影响力以及对时代精神生活的介入力量,甚至超过大部头的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请从你的创作实践出发,谈谈为什么当下非虚构写作影响力这么大?非虚构写作与传统报告文学有何区别?
彭晓玲:2013年春,鲁院同学方格子来浏阳写关于留守女人的非虚构作品。我陪她采访,虽只有短短的几天,却深深地触动了我,反观自己,我的生活、写作及工作与现实、与大地、与心灵相距太远了,好像浮在虚空里。
我读过齐邦媛的《巨流河》、熊培云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梁鸿的《中国在梁庄》、何伟的《江城》等非虚构作品,作家们在对接现实生活抒写现实生活时,融入了自己的情感和思索,令我感动与深思,体味到了非虚构的独特力量与魅力。这种吸引力的实质是一种发现的能力。
在我看来,非虚构文学可以说是以文学的方式参与现实。当下非虚构写作影响力之所以这么大,主要在于非虚构作品比小说等虚构作品更加贴近现实,直面现实,深入现实,总是能击中人心,引起人们的强烈共鸣。非虚构写作更日常、更贴近普通人的生活,需要用一种人文素养、人文视角去关注人,让他人感受到写作者对生命、对人的基本生存怀有一种天然的怜惜和体恤。因此,我在写作《空巢》时坚持一种朴素的文风,朴素记叙,客观描写,不矫揉不煽情,尽量把握自己的情绪,写得节制,尽量再现客观情景,人物、细节纯用白描手法,将我所有的情感注入到默默的叙述之中,以引起人们警觉和沉思,从个体的命运思索时代和生活。非虚构写作需要一双慧眼,需要鼓足勇气,用直面真实的力量来记录时代,及时代里人们的命运。
小说的魅力在于虚构一个世界,与现实的世界构成张力。虚构具有超凡脱俗的魔力,让人们从平庸的琐碎事务里浮出头,呼吸到神奇的气息。而优秀的非虚构作品,可以让人真切地看到现实社会里存在的种种困境和欠缺、珍视生命的尊严和价值,获得人们广泛的敬重和反思现实的力量。文学抵达人心并非只有虚构的方式,但与现实直接对话能展现出独特的空间。文学具有人文的情怀,指向人心的归处,非虚构作品也是如此。
重建人与大地、人与内心之间的精神韧带,做有根的写作
晏杰雄:你是一个具有深刻的自省能力和进取愿望的作家,请谈谈你是怎么认识自己作品中的心灵书写的?
彭晓玲:很多时候文学与现实是隔膜的,大多数写作者,包括我在内,更多是生活在书斋里,沉迷在个人的虚构里。文学只是出现在纸上,印在书里,和活在当下的人相互隔膜。历史的,现实的,很多真相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都被封存着,人的天性正在被侵蚀。
我逃避现实的喧嚣与惶惑的方式,就是去旅行,想让一种来自大地的真实过滤掉我过去的浮躁、虚妄和忧心。但我发现,我行走时看到的依然是纷繁喧哗的世界。我渐渐明白,真正意义上的散文,应是烟火人间的一面镜子,通过思考与文化来印照纷纭的人世间,实现反思并超越。但光有这些还不够,应该更加贴身大地及世道人心去写作、
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能沦陷在世界的喧嚣之中,应该守住自己内心的一片沉静,接近大地,接近事物和声音,也接近自己生命中那些隐秘的角落。今后我更需要在细节和经验中重建人与大地、人与内心之间的那条精神韧带。简而言之,就是做有根的写作。
做到尽量真诚,走进老人们的内心
晏杰雄:现实生活是文学生发的土壤,立足社会问题把握时代脉搏是文学经典的思想性所在,《空巢》无疑是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是什么让你坚持了采访、写作的?
彭晓玲:我是如此怜惜这些老人,打定主意为空巢老人写一本书,让人们真切地看到老人们的真实境况、喜怒哀乐,让全社会都关注老人,行动起来,让每一位老人都能有尊严地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
老龄社会已经来临,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有?我也知道,我所呈现的所谓真实存在,应是涵盖着某种偏见或只是冰山一角,但我想做到尽量真诚。至少读过《空巢》的人,会去关注与思考老人们、特别是空巢老人的生存现状。
具体采访过程满是艰辛,近两年时间里,我在八省十三个县(区)采访了71位老人。我一次次感动于老人们生命的顽强及积极向上!与他们相遇,会怜惜他们的现实处境,但走进他们的内心,依然会得到纷纭的人生启示,包括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这就是我坚持下来的理由。
“救救老人”和“救救孩子”是相同的命题和呼吁
晏杰雄:《空巢》的写作宗旨是“让全社会都能关注老人,让每一位老人都能有尊严地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这是一个艰巨的社会问题。怎样才算有尊严的落幕?空巢老人现象是这个时代典型的中国经验,你觉得这种经验对今天中国现实意味着什么,中国文学应该如何呈现这样的经验?
彭晓玲:一个老人,假如他有个性,有比较独立的思想,当他面对孤独、病痛的时候,他会比较从容,比较容易去对付。中国很多老人是没有个性的,好多老年人生活非常痛苦,有生活方面的,也有精神方面的。有尊严的落幕,往大处讲,就是让所有老年人都能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乐,老有所安。从小处讲,就是让每一位老人晚年生活有保障,生病有照顾,寂寞有陪伴,能安静平和地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彭晓玲,浏阳人,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湖南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秘书长。已出版散文集、散文特写集、短篇小说集多部。晏杰雄,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青年评论家,湖南青年文学奖获得者。)
(实习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