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许旸
被访者:王晋康 科幻作家,代表作《类人》
刘慈欣 中国科幻文学领军人物。《三体》系列第一部获星云、雨果双奖提名
韩松 科幻作家,代表作《地铁》《独唱者》
刚上市的今年第7期《人民文学》杂志,将“科幻小说辑”放在了目录置顶位置,3篇科幻小说刘宇昆《人在旅途》、陈楸帆《巴鳞》、宝树《坠入黑暗》,加上宋明炜的评论《未来有无限的可能》集结刊发。在业内人士看来,这是华语科幻写作新生力量的集体亮相,也是国内主流文学期刊对科幻文学的一次肯定。
用《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的话来说,“这也许正喻示着今天文学的审美观照与精神关怀,渐趋张大的情势”。中国科幻历经数次起伏,如今不仅进入大众流行文化,也更多扎进纯文学和学院研究的视野,不再是科幻人曾自比的“一支寂寞伏兵”。《三体》获“星云”“雨果”双提名、同名电影的实景拍摄完成……科幻文学界领军人物刘慈欣创造出浩瀚无垠的“三体”世界,更令中国科幻文学创作获得了世界范围的热闹关注。这个曾经的小圈子文化正以“烧脑”“未来感”等前卫标签,喂哺着当代庞杂的阅读胃口。那么,中国科幻文学真的迎来黄金时代了吗?
谁来挑起中国科幻文学大梁
问:随着中国科幻作品陆续输出国外或搬上银幕,国内一批70后、80后作家纷纷亮相科幻舞台,中国科幻文学整体上崛起了吗?
王晋康:对中国科幻文学来说,当前肯定是个小高潮。这里既有几代科幻人多年积淀,尤其是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所谓新生代的积淀,也有刘慈欣的先锋作用,是他首先把中国科幻的影响推到了科幻圈外的主流文学界、影视圈和国外。中国科幻已经相当强壮,如果今年到明年能在科幻影视上有大突破,那么科幻文学的这个小高潮还会更大些。但总的来说,科幻尤其是硬科幻,仍为小众文学,对这点要有清醒认识。
韩松:近些年来,国内科幻主题作品出版数量递增,今年就有20多部据国内原创科幻小说改编的电影项目正在筹拍,科幻这一类别得到了强劲持续的关注。科幻火了,与当下高速变化的时代密不可分。对未来的憧憬与恐慌,不确定的荒谬感,都会促使人们从科幻作品中寻求共鸣或出路。
刘慈欣:《三体》只是个例,中国科幻目前还缺少有影响力的作家和作品,谈不上崛起。
问:国内外不少知名科幻作家多为工程师、程序员等职业出身,这令人猜想,科幻文学的创作主力是科学家还是作家?如何看待科幻文学对写作者文理知识配置的“刚需”?
王晋康:今天中国科幻主力绝不是科学家尤其不是一线科学家,一线科学家中创作科幻的据我所知只有潘家铮先生。你说的创作主力恐怕指有理工科背景的人,但这点其实也不是必要条件。现在秉承大科幻概念,科幻文学除了其核心部分外,也有很多作品并不包含太多知识,但它们同样是好作品,拥有广泛读者。依我的写作经验,除了写那种太硬的技术性科幻,对理工背景并没太多要求。
韩松:在西方,一些具有文学背景的作家,科技知识扎实,能写出很好的硬科幻;有些科学家,同样文学功底非常好。
科幻文学能否成为培育优质IP的温床
问:有学者指出科幻硬软流派分野愈发模糊。未来科幻风格有何趋势?
韩松:未来的明显趋向是,科幻作品会更加轻小说化,和奇幻、推理、青春等其他类型风格有更多结合。我最近出版的新作《独唱者》,就很难用一种体裁去界定——超现实小说?科幻寓言?随笔?都像又都不像,但贯穿始终的是对人类和时代的反思。科幻本身就是一本读取世界变化的大书。
刘慈欣:科幻是一种始终处于“生成”状态的文学,未来希望看到更多让人脑洞大开的新鲜尝试,而不是走向某种单一风格。
王晋康:吸收后现代因素是一大明显特征。科幻文学是以科学为源的,除了这个共同点之外,几乎划不到一个类型中,或者说,它无法用“类型化”来描述,科幻文学的含量远比其它类型文学要深广。
问:目前,许多科幻小说被誉为潜力大IP,科幻文学如何面对改编?
王晋康:最大的短板恐怕是其商业化,这方面开始迈步了,但远远不够。首先必须能养得住专业作者,中国科幻才能发展得更厚实持续。过度商业化也要不得,但眼前这不是主要矛盾。中国正处于科技上升期,它提供了科幻发展的肥沃土壤和潜在读者。但是,主流文坛、科学界对科幻仍存传统性漠视,虽然情况有所好转。
韩松:短板主要是一些作品较粗糙,读上去陈旧,不够酷!科学性和文学性不强,想象力还不够强大,能不能被改编成功还要打上问号。
刘慈欣:主流评论界目前尚存在一个误区——评论者往往关注文学对人的描写,而忽视科幻作为类型文学中的类型因素,而后者常常是类型文学本身的目的。
科幻文学是否担心被科技“反超”
问:科学技术的升级换代速度越来越快,有人担心高科技会令科幻文本祛魅。您怎么看?
刘慈欣:科技的神奇感确实在消失,这给科幻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负面那么简单,这打击是致命的。如果我们不能在科幻中制造出新的神奇感,这种文学形式终将被曾经催生它的科技消灭掉。目前科技最大兴奋点在于飞出地球去开拓太空中新世界。遗憾的是这方面进展很慢,甚至可以说是停步不前。
韩松:我认为不存在祛魅的担忧。比如《海底两万里》预言了潜艇,但其经典价值更在于文学层面展现了新技术产生后给人类生活带来的震撼、冲突,那种波诡云谲的想象。科幻的核心并不仅仅是提出创造物或新装备,更意味着思维的试验,对科技伦理的探讨。科技不断发展,对于技术的反思也在同步。这也就不难理解那么多经典作品里,作者想象了未来社会中科技快速前进和应用后的种种荒谬局面,行文充满人文关怀。
王晋康:科幻界不少人有这种担忧,我倒是乐观派。科学的范围越大,它的周长就越大,也就是说它接触的未知越多,而未知和神秘是不可分解的。其实这个问题回头看看就行了,当下科技比200年前高了何止几个层级,科幻衰亡、祛魅了吗?
问:你的理想读者是一群怎样的人?面对科幻文学乃至电影的火热,中国读者准备好了吗?
刘慈欣:没想过理想的读者是什么样,我的小说只能是写给现实中的读者看的。随着世界科幻文学和西方科幻电影的大量引进,中国读者对科幻已有相当了解,他们应该准备好了。
王晋康:如果单说我个人,我的理想读者是那种理性思维清晰、比较理想主义的人群。但如果从整个科幻来说,并没有特别明显类别。
韩松:我心目中的理想科幻读者,应该是懂科学、懂文学,也懂一些哲学,能思考一些深刻问题,多元而开放。科幻毕竟还是思想实验室。当然,各种各样的读者都欢迎,因为科幻品类太多了。眼下技术控一族对于科技细节的关注、依赖和研究,可以说构成了推动科幻发展的一股庞大力量,他们的自身准备和积极加入,将促成更多聚焦科幻的对话。
(实习编辑:葛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