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日立
孙谦近照
秦晓宇先生宣读诗歌奖二等奖孙谦授奖辞
采访者:王日立
受访者:孙谦
“我既非宗教狂热者,也不是完全彻底的神秘主义者,而更多是一个本性诚实,向往本真的人。当我以诗性的精神探索真理时,与宗教信仰相遇了。我所信仰的伊斯兰教究其本质来说是跨越地域、民族、宗教,超越所有意识形态的一种精神信仰——宇宙意识,当它被苏菲主义者彻底打开之后,它通达造物主的趋向和通道尤为向人开敞。”
“可我已经到来,在光中/比孤独更孤独的光”
——节选自孙谦《苏菲绝唱》
伊斯兰文化虽偏居于世界的一隅,但它曾在历史上缔造出辉煌的文明,它宁静而神圣,拥有着力量与光亮。虽然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伊斯兰文化目前正处于弱势之中,惨遭摧残,处境尴尬,但是幸运的是,在这种困境之中,依然有许多回族作家和诗人,用自己的真诚和热情,不断探索并传承伊斯兰文化,使它不断走向世界。颁奖之后,北京文艺网记者通过邮件采访了孙谦先生,从这些严谨细致、字字斟酌的语句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赤诚之心和对伊斯兰文化的热爱,以下是采访实录:
伊斯兰文化仍然处于中国文化的边缘状态 穆斯林诗人应担当起伊斯兰文化复兴的责任
记者:您是通过什么样的机会和渠道参与的国际华文诗歌奖呢?
孙谦:在第一届国际华文诗歌奖终评公告发布不久,我弟弟孙文曾拿给我一张打印的诗歌奖公告,由此我知道了这回事。在2013年夏天评奖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曾在长沙《锋刃》的诗会上认识了诗人草树,那时他还没有获奖。获奖的女诗人廖慧我也是认识的。也就是第一届获奖公告发布之际,我的《苏菲绝唱》出炉了,这个诗集曾在“天铎长诗奖”中入围终审,这增加了我的自信,于是,在2014年春季的一天,将《苏菲绝唱》上卷发布到了国际华文诗歌奖投稿论坛。
记者:您的诗作《苏菲绝唱》获得本届国际华文诗歌奖二等奖,授奖辞中说“回族诗人孙谦的《苏菲绝唱》,处理了一个极具难度的世界性主题:伊斯兰文化的内在现代精神”。那么伊斯兰文化赋予您的诗歌怎样与众不同的一面?
诗歌奖二等奖:孙谦《苏菲绝唱》授奖辞
回族诗人孙谦的《苏菲绝唱》,处理了一个极具难度的世界性主题:伊斯兰文化的内在现代精神。这里的艰巨挑战是,在伊斯兰文化面临的内、外双重复杂困境中,如何找到自身现代基因,建立起植根于传统的独立思想,在保持信仰的同时完成个人精神建构。《苏菲绝唱》以伊斯兰圣洁的精神生活为主题,以古典哲思宁谧的语调、纯净流淌的诗句,发掘伊斯兰苏菲派开明传统,上承十世纪遭火刑处死的苏菲派圣人哈拉智“我即真理”的思想渊源,下接以本诗创作地点西御街为象征的现实人生历练,为当代世界中种种对伊斯兰文化的误解正名,形塑起从神本脱胎为人本的伊斯兰当代精神形象。尽管挑剔的读者,可能认为加大古典精神和世俗内心间的反差,会增强这部作品的张力,但透过“可我已经到来,在光中/比孤独更孤独的光”般的词句,我们听到一位当代哈拉智在像“棉毛开口说话”,不同文化的深刻对话,于孙谦追求“诗写过程中汉语表达的大门也被无限打开”时达成。在这条挑战重重的道路上,孙谦迈出了极为宝贵的一步。“苏菲绝唱”,恰是伊斯兰文化绝处逢生之吟唱。
伊斯兰主题诗写使我受益,也使我领受孤独。首先我在这种创作中发现了人的最初直觉的秘密,它直接导引了我的思维,许多时候当我面对一些客体化的事物的时候,总是会出现种种超验的情境,它使我逸出自身,达到一种创作的高潮,穆斯林三部曲基本上都是这种状态的结果。事后我常常会为这种内在的领悟和震撼感到惊讶,因为我太明白,以我自身的学养是不足以驾驭这样高难度的诗写的。其次这种宗教性或曰神性的诗写,一定是不合时流的,从表象上看,它一定是与我们生存的现实不相协调的,因为没有愿意去关注人与造物主之间关系的问题,也少有人去注意心灵道路走向的问题,因为汉文化没有这个终极追问的传统,汉族诗人也不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我并没有多少热情来证明自身,而我的诗写却被赋予了非常个性、非常独立的特征,它使不可能成为可能,又使可能成为不可能。这种诗写必然是一种冒险的诗写,其一要把主题从相对封闭的体系中导向开敞;其二要服从表述主体的建构,而非自己的想法;其三要化解孤独,让孤独根植于诗写本身,使其成为可以成长转化的动力。
我们世界无边的黑暗凝聚不散,而伊斯兰文化曾经被神性之光无限照亮,那么,持续地深化这种光亮必然是有益世界的。伊斯兰文化在历史上曾经创造出灿烂的文明,这个文明的遗产对现时代文明进程的参照价值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它所提示的精神道路,是从生命的初始向着无限的敞开和飞升,如果我们现在冷落或者慢待这个文明,显然是不公和无益的。汉文化现在正在寻求复兴之路,那么作为一个穆斯林诗人也应担当起伊斯兰文化复兴的责任。而我在诗写中对伊斯兰文化的表述,可说是天命所致。
记者:授奖辞中还写道:“苏菲绝唱”,恰是伊斯兰文化绝处逢生之吟唱。同时也提到伊斯兰文化面临着内、外双重复杂困境。在您看来,伊斯兰文化目前处在什么样的状态中?
孙谦:从奥斯曼帝国崩溃之后,伊斯兰世界一直以来都遭受着西方列强的瓜分、蹂躏,伊斯兰文化也由此跌入低谷。当今,随着西方分化、瓦解伊斯兰世界的新十字军战争的打响,他们有意引发各种事件,在世界范围内造成伊斯兰是恐怖和暴力策源地的印象。西方的强势文化也乘势而入,打压伊斯兰文化,使得穆斯林内部的声音无从发出,即便是遭受欺辱的声音都被屏蔽了,更遑论抗议、抵抗的声音了。即便是萨义德那样的文化大师发出的声音{尽管萨义德并不是穆斯林},也在西方文化的众声喧哗中成为一种悲凉的挣扎。
而穆斯林内部已分裂成为回归伊斯兰传统和拥抱现代社会两大阵营,直接造成了穆斯林群体思想的混乱和文化的撕裂,原有的完整的文化体系分崩离析,各种思潮迭起,各种表层的价值观泛滥,却缺乏一个主导性的精神导向,陷入了非常难堪的困境。这导致许多国家本身传统有机的社会体系在向西方模式转型的过程中,显得矛盾重重,困难重重,悲剧不断。巴勒斯坦人的悲剧,与伊斯兰世界的环境有根本的牵连,由于伊斯兰世界传统价值观的消解或松懈,各个穆斯林团体各自为政,宁愿放弃道义,不愿失去利益,导致以色列的迫害有恃无恐。当此之际,伊斯兰文化已经是伤筋动骨,需要一个长期愈合的过程,除了种种外部修复,更需要精神和心灵的救治。所以重新整合伊斯兰文化资源,澄清伊斯兰文化环境,排除蒙昧主义和保守主义,使真正的伊斯兰精神从被抑制的、狭窄的、与现代世界脱节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应是当务之急。
一个完整的社会体系的构建,除了经济体系的建设,法制体制的建设,更有赖于整个社会的文化精神和道德体系的建设,否则的话它就是残破不全的,中国的现象就是一个例证。当宽容的、爱的、人道的声音在世界各个角落发出之时,就是伊斯兰文化复兴之时。我的伊斯兰文化的诗写,或许就是这个声音中的一种,在这里,我与苏菲主义的开放精神相遇了。
伊斯兰文化在中国的状况,仍然存在着与汉文化相互参照,借鉴,以及相互包容的问题。早在明清之际穆斯林的文化学人就在做这项事业,清季的大学者刘智是集大成者,现今,作家张承志更是一位承上启下的伊斯兰思想家。但是,由于种种表述和对话的困境,伊斯兰文化仍然处于中国文化的边缘状态,应该是不争的事实,而改变这种状况,需要一代又一代的穆斯林学人和汉族学人中有识之士的共同努力。
北京文艺网总裁杨佴旻先生为孙谦(孙文代领)颁奖
真正好的诗歌是拒绝语言暴力,同情他者的苦难的。
记者:大家都知道,您从少年时代就开始写诗,能谈谈诗歌在您的生活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吗?
孙谦:我少年时代的写诗,您大概是听孙文说的吧?早在七十年代初,我曾在自己的初中作文中为样板戏《红灯记》中的三个英雄人物——李玉和、李奶奶和李铁梅各写了一首诗歌,这大概为我后来喜欢写作人物诗歌埋下了伏笔。我在九十年代初中期所写的《魏晋风骨》就写到了魏晋人物十几二十人,这部分作品得到了台湾《蓝星》诗刊和《创世纪》诗刊的青睐。
我曾声言自己是在新古典主义诗歌、宗教诗歌和艺术诗歌三个界面创作,新古典诗歌是穿插于我整个的诗写过程的,宗教诗歌创作是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延续至今,而艺术诗歌是在2010年到成都之后接触到艺术家之后开创的一条诗写之路。这三种诗写都有各自独立的几个文本支撑。
从八十年代初开始自觉地写诗以来,恍然不觉间,我诗写的历史已有三十多年了,占了我现有生命的近大半时间,如果继续活下去,继续写下去的话,生命和诗写或许会达到一个等量齐观的状态也未可知。如此想来,这个前景依然对我充满了诱惑。
何以对诗痴迷如此?这或许是一个生命内在本质的秘密。精神的形态和意识所连带的隐喻系统,永远响应着语词意象在时空中的律动,就像血液永远穿行在脉管中推动心脏的律动一样,一个本质的诗人身上所携带的词的血液,词的气息,总会穿越物性的存在,在呈现光阴的迹象的同时,也使其抵达真实和无限的存在成为可能。
只要语词活着,谁又能说一景一物就非存在,一时一瞬就非永恒。在这里我想说的是:让词带着生命行走,让词带走生命,让词复归生命。
记者:您的弟弟在代替您发表获奖感言时提到,他受您少年时代的诗歌创作影响很深,因此也走上了诗歌评论的道路,您觉得诗歌能为他人带来什么?
孙谦:诗歌是一种精神或心灵交流的形式,还是一种深刻交流的形式。诗人通过自己独特的敏感捕捉世界的现象、迹象,然后再通过独特的意象隐喻、象征,或者口语的方式将它变成文字的表述。
诗歌所表现的主题都是关于人和世界的基本命题,比如爱与欲、生与死、时间与永恒、存在于虚无、大地与乡愁等等,这些命题对于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相同的。同时诗歌是人的经验、情感、理性和智性的综合体,这些都是人的共性。
由于诗人长期浸淫在精神和方法的训练中,往往能够发现到一些出人意表的存在,或者是发掘出那些通常人们都能知晓,但是又难以说出的存在。诗歌是以文字艺术的形式呈现的,好的诗歌往往具有感染人的精神,触动人的心灵,启发人的心智的作用,并且能够引导人求真、向善。因为诗歌本身就是一种真善的存在,如果你的诗歌里有虚假的东西,很容易就露馅了。诗歌精神和诗性本身也是止恶抗恶的,真正好的诗歌是拒绝语言暴力,同情他者的苦难的。
诗歌以自己的方式建立与世界的联系,诗人在极致的形式中,迅速完全地呈现自己,并像镜子一样地鉴证世态真相。有时诗人表达的是与主流精神体系相悖异的东西,因为诗人有预感和预言的能力,提前说出未知的事物。诗人的良知有时让他说出东西令世人瞠目结舌,惊呼其为异端,而这却是诗人真性情的显露,这时的诗人最具人性,也最接近神性和真理。诗歌本身并非真理,但是诗歌是接近和揭示真理的最佳方式。
诗歌理论家孙文代替其哥哥孙谦领奖并发表获奖感言和朗诵诗歌
中国诗歌正在走向成熟
记者:您的人生阅历十分丰富,经历了几代诗坛的变迁,能为我们谈谈,您眼中的诗歌是如何随着时代变化的吗?
孙谦:我也谈不上阅历丰富,只是多活了几岁罢了。
我确实是伴随着中国诗坛的变迁一路走了过来。从4·5事件的天安门诗歌风潮到朦胧诗的崛起,似乎完成了一种超验的诗歌运动,其实是肇始于人的内在精神的解放和释放,是对社会文化精神体系病态的一种反拨,为理想打开了更为广阔的空间。朦胧诗是依照诗歌本身的形态,诗歌自身的语言方式表现生命意识的,当它突然打破意识形态话语体系强制、约制的囹圄后,猛然之间给了人们一种醍醐灌顶式的提示,人们才恍然领悟原来诗歌是可以这样写的,原来诗歌也有这样不可抗拒的魅力。
现代诗曾被称为白话诗、自由诗、新诗,它是西方移植过来的诗歌体式,表达自由不受约束,但是西诗除了有它自己自由的形式,更有它寓于自身形式中的文化形态和人格形态的完整建构。朦胧诗是有这种自觉的意识的,如北岛、舒婷和顾城在人格意识上的觉醒,而杨炼、江河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觉悟。但是朦胧诗所启示的这种觉醒和觉悟,在后起的各种诗歌风潮中被打断了,弄混了。全盘西化的诗歌风潮,只重形式,不重内容,对于本土文化和自身人格形态的觉知缺乏清醒的意识,造成了诗歌江湖的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景象。这个局面的形成,与中国近百年有意打碎、中断传统文化的结果,意识形态统治性的强制难脱其咎,物极必反在诗歌潮流中得到充分体现。
伴随着破坏而来的必然是建设。所幸的是随着近年中国传统文化意识的觉醒和回归,许多诗人已经开始充分认识到本土文化建设和人格形态建构重要性,这些必然是一个民族的文化体系,乃至诗歌体系的根基所在,寓于强烈的文化感和人格性中的诗歌,才是全人类的、世界性的诗歌。北岛和杨炼终其一生都在深化自己的主题。可喜的是北岛曾经毫无顾及地抛弃的传统文化,又被他珍爱无比地捡了回来,而杨炼的文化本体建构,已经吸纳了世界文化的精髓,结构为一种完整的文化认知诗学,他的作品属于思想家类型的文化诗学。
中国诗歌正在走向成熟,我自己伴随着它的成长而成长,我欣喜地接受它的全部,而不是某一部分。
记者:在您的诗歌创作道路中,谁是对您影响最大的人?比如哪位诗人、老师、朋友、家人?
孙谦:我出生在底层的穆斯林家庭,父母的文化层次都不高,但是他们善良和真诚的本性,对我的生命和诗歌都有着深刻的浸染。我的祖父是信仰虔诚的穆斯林,在文革最严峻的时期仍然不顾家人的劝阻,到清真寺去做礼拜,这在我的心灵里播下了信仰的种子。这颗种子后来在我岳父那里得到了浇灌,他是做建筑工地钻探地基的工作,无论工作场地流动到何处,无论在何种辛苦之中,都不放弃每日的礼拜和《古兰经》的学习,并且他从不放松对于家人的信仰的引导,有他那里我理解和接受了伊斯兰信仰。这种印象,在我后来伊斯兰主题的诗写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早期的诗写曾经受到当时的宝鸡诗人渭水和商子秦的影响,在渭水那里最初接触到了朦胧诗,他们两位可说是开启陕西西部现代诗的源头。那时和我一起写诗的有石墨{夏友成}和黄默{黄培德},我们三人被称为宝鸡诗歌的三套车,还有与秦巴子{何战平}和孙文的相互砥砺,都是支撑我诗写的动力。后来,我受到台湾诗歌的影响,创作的新古典主义诗歌,得到了台湾《蓝星》的向明、罗门、余光中和《创世纪》的洛夫、张默等师长的高度认同,支持了我诗写的后续力量。
我的伊斯兰主题的诗写,最先得到了云南穆斯林人文刊物《高原》的响应,《高原》主编黄保国对我的支持是持续而有力的。我的这部分作品也得到了大凉山民间诗刊《独立》主编发星、闽南新死亡诗派首领道辉和神性写作同盟盟主蝼冢的真诚接纳,蝼冢曾把我的《新柔巴依集》的上半部分推荐给悉尼的《国际汉语文坛》主编圣童,圣童直接激励了这部诗集下半部的诞生。
对我诗歌创作的产生影响的早期有普希金、莱蒙托夫、海涅、雪莱、鲁迅、郭沫若、郭小川等人,随后便是朦胧诗人、西部诗人、台湾诗人和日本俳句诗人。而对我诗歌发生根本性影响的如:叶芝的糅合了民间文学和神秘经验的诗写;里尔克的高度自觉的衔接生命经验和宇宙意识的神性诗写;斯蒂文森的充满知性地融合思辨和哲理的诗写;博尔赫斯的将原生态文化与世界文化高度凝练的幻境创造;R.S.托马斯凝结宗教反思精神和威尔士本土意识为一体的伦理诗写;米沃什的从自己的处境出发以诗性的力量对于人类苦难命运的揭示,以及对于强权的评判;莫拉维的以苏菲体验的诗性魅力所释放出来的伊斯兰无限包容的精神;安萨里从主的认知界面所实现的伊斯兰正统教义与苏菲意识的融合,都是我诗写的永续的力量。而张承志对我有决定性的意义。我要向这所有的缘遇、诗遇致谢!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北京文艺网所创办的华语诗歌奖,这个奖以考古发掘式的作业,让埋在地下深层的,沉在海底深处的诗歌文本浮现在了世人面前。我个人感觉如果没有华语诗歌奖的发现,就以现在国内主流诗歌的生态环境,我的伊斯兰文化诗写,再过十年八年也不会浮出来。从两届华语诗歌奖来看,它对中国诗歌生态环境的净化和建设是毋容置疑的。当然要感谢诗人杨炼所给予我的客观而公正评价,这将再次激励我创造性的思想。
孙谦简介:
孙谦回族,自由诗人,穆斯林人文学者。祖籍河南洛阳,一九五三年十一月生于陕西宝鸡。投入诗歌创作三十余年,在新古典主义、艺术诗学和伊斯兰诗学三个界面写作。试图在汉语诗歌创作中注入伊斯兰文化语境,建立伊斯兰神性诗学。出版诗集《风骨之书》{2003年台湾业强版}、《新柔巴依集》{2012年新死亡诗派资助出版}、《人马座升空》诗画合集与邱光平合著,2012年成都出版集团时代版、《北海骊歌》诗画合集与马丁·R·巴延斯{比利时}、董小庄合著,2013年香港艺术中心版。另有《新月和他的反光》、《让石头说话》、《穆斯林三部曲—穆斯林词—新柔巴依集—苏菲绝唱》、《境域书》和《成都地名书》等多部诗集待出版。曾获得台湾“蓝星诗社”屈原诗奖(1992年);台湾淡江大学暨“蓝星诗学”第一本诗集奖{2003年};澳洲“国际汉语文坛”首届国际汉语文学大奖(2011-2012年度);新死亡诗派免费诗集奖{2012年度};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2014年度}。诗歌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并被译成日语、英语和波斯语介绍到海外。[NextPage]
苏菲绝唱
——西御街十四行 (节选)
孙谦
前言
我既非宗教狂热者,也不是完全彻底的神秘主义者,而更多是一个本性诚实,向往本真的人。当我以诗性的精神探索真理时,与宗教信仰相遇了。我所信仰的伊斯兰教究其本质来说是跨越地域、民族、宗教,超越所有意识形态的一种精神信仰——宇宙意识,当它被苏菲主义者彻底打开之后,它通达造物主的趋向和通道尤为向人开敞。它或许还没有超越宗教式的解释,可它藉助于远在天边的幽玄和尽在咫尺的体验,在虚悬的抽象思考和心灵体悟之间,印证和揭示自我生命和造物主之间的关联时,苏菲的信条便是一旦信仰了真理,就要身体力行,以全部的心灵力量作为献身。
苏菲的包容和汲取是无限,而非某种某类所知所见和某种某类未知未见。《苏菲绝唱》应和苏菲的方式,将在自我身心间所发生的一切,通过语词直接召唤其意义所在。它或许接近沉默的呢喃,或者似图接近永久的恩典,或者为接进真理之光亮做一种准备。与此同时,在诗写过程中汉语表达的大门也被无限打开,我感觉它几乎能够应对,并服务于任何复杂的生命体验和心灵感受。
尽管,这是一个无主的世界,有关神,有关造物主存在的观念和意识,已经退至空无。但是,人从哪里来,还要回到哪里去。苏菲的本义就在于人所认识的自我存在与世界与造物主存在的统一性,它是诗性言说的基点,也是所有诗性本质的依托。我们的活性存在和逝性存在;即时性存在和隐秘性存在,透过在物性中的自心领悟,是能够将其对应关系延展到趋近澄澈透明的境地的,这是我们的归属所在。当我笔尖下的语词越是触碰到那些幽微隐昧的事物,我就越感到造物主的博大、伟大和无穷光亮。诗性的真实和天真,仅此而已!
这个略显复杂的文本,于我过于简单的人生构成了某种悖反,我知道这是造物主对我的恩慈,他对我心灵的历练远超肉体,这种相异性构成了我的整体,诗性生命的衍生,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在相同性中与相异性的相遇。
我将这部诗创作的地址——西御街作为副题。我是在这个死去的地址中饮入了某种复活,这个创作地点,让生存的窘迫,让位给精神的丰盈和诗写的甜蜜。
这部诗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是世界经验的集结,下卷是本土经验的归纳,当然,它只是感觉上的划分,它在整体上所标示的方向是一种本体建构,即生存本体与心灵本体的融合,诗性本体与造物主本体的融合。
孙谦
2013.11.1
上卷
他*说过他来过••••••
他说过他来过,他存在
他说,你念诵
他便在你唇齿
你聆听,他便在你耳朵
你触摸,他便在你手指
你行走,他便在你双脚
你以额着地
他便在你额头
他说,爱从未废止
你笑,你皱眉,你流泪
便是他笑,他皱眉,他流泪
如若你持续迟疑
不再醒来
他又说,生命——那是你自己
*诗中人称的“他”,通常可以作为对造物主的界说。
他在场或缺席••••••
他在场或缺席,对你而言
并不敏感,你只管诵读他的语言
一遍遍地读,一章章地读
好像他就是你发出的语音、音阶
过去有人用方言读,对你
阿拉伯语也是同样陌生
你沉醉于这种音调的顿挫流转
它既是倾诉,又是聆听
它还是呼唤,即对他又对你的
呼唤,伸过的空间空空荡荡
他在哪儿?你在他的哪儿?
你从未曾奢望过应答,那念诵
永是一个心灵接待室
你在那里收获,星月明灭的回声
他已容忍时光••••••
他已容忍时光,让河流
年复一年地围绕你身边流淌
你若干渴,他让你啜饮
你若燥热,他让你沐浴清凉
他在所在的流变中转变,处变不惊
他为两世天性者赋予凝望
嫌狭者为求宽阔
即便逾越,他忍受那逾越
如若玫瑰的贪恋时辰,超时开放
他持续那芳菲。他接纳闪耀
若你眼神中的星光尚未熄灭
启示流逝,又追踪流逝
他在此间,而永在彼处
那空间,那气息,不舍昼夜
他总能找到你••••••
他总能找到你,把你认得真切
他为你始终醒着,犹如
花香为了嗅觉醒着,犹如
音乐为了听觉醒着
他的本质会使你疲倦
而他自己从不倦怠,如若河流
在黑暗中转向了,他又在
银河的倒影里分辨出那个河湾,如若
最热烈的恋侣也失之交臂
他却能从双方各自的目光里
看到自己眼底的忧伤
他是微风,随时准备为你翻开
手中的书卷,从形状到声音
他收容,他怜悯、他提升
如果你是鲁米的夏姆斯(1)
如果你是鲁米的夏姆斯
他就是夏姆斯的鲁米
如果你是来到世界中间的孤独
他就让孤独和孤独相遇
如果你是尘世的蜡烛
他就是生命的火种
他让蜡烛因火焰而舞蹈
让火焰因燃烧而发出旋律
如果舞蹈与音乐在一处旋转(2)
如果宇宙之风也加入旋转
他就让风,吹过两个世界的边缘
他让风和风之间生成云
在聚散的云中,他只是他自己
而那湖中,前定的云影永不重现
(1)鲁米出生于波斯呼罗珊境内的巴尔赫,(1207年——1273年)他一生主要以波斯语写作,也有少量以阿拉伯语、希腊语写出的作品。他父亲是一位有学识的神学家。为了躲避当时蒙古帝国的入侵,他们全家最终在土耳其安纳托利亚的孔雅定居。鲁米自幼受父亲的教育和熏陶,在伊斯兰教神学、哲学和文学等方面皆由深厚的造诣。
1244年与神秘主义修行者夏姆斯的相遇,使鲁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用鲁米自己的话来说:“我从人类身上看到了从前认为只有在真主身上才有的东西”。由此他成为一位神秘主义诗人。他的抒情诗集命名为《夏姆斯•大不里士诗歌集》。诗中运用隐喻、暗示和象征等艺术手法,通过对“心上人”、“朋友”的思念、爱恋和追求,表达修道者对真主的虔诚和信仰,阐发了“人神合一”的苏菲之道。
(2)鲁米的莫拉维苏菲社团,在修行时以一种旋转舞的方式进入眩晕的状态,来达到与真主合一的目的。这种方式在西亚和小亚细亚的一些苏菲社团中仍然盛行。
致艾卜•亚齐德•比斯塔米(1)
你说过了没有我
那个所在的我
需要他召唤
像月亮召唤光影
你说过了没有我
那个流逝的我
需要他牵拽
像地球磁力牵拽坠落之物
你说过了没有我
只有他说出的
那个游离的我
那个他爱的
让你也陷入爱的我
在爱中回归于他
(1)艾卜•亚齐德•比斯塔米(874年殁)为波斯人,据说是无我主义的首创者。 苏菲修行者力求通过爱和沉思冥想,即通过消除个人意识来服从安拉,使自己融于安拉,从而达到"无我"。
致拉比尔•阿德维雅(1)
你追逐他
以人的条件
你以美
以芬芳而勇敢的爱
你的美和爱
无从比较
它在镜中无影
风中无迹
而他在一切迹象之中
保持缄默
保持所有的奥秘
他是你的唯一
在你的混沌之前
在你的澄明之前
(1)拉比尔•阿德维雅(801年殁)是苏非派早期历史上起过重要作用的第一位女性苦修者。她曾宣称:她崇拜安拉,不是因为惧怕他,也不是因为贪图天园,而只是因为喜爱安拉,向往安拉。神秘主义爱的信条在她的言行中得到发展。
致阿朱那伊德(1)
否定的自我,也许
会从肯定的自我中显现出来
这就是那颗光钻
由枯骨映出的容颜,是婴孩
蝴蝶必从僵硬的茧中
脱颖而出,那改变一切的光
将扶持一切飞翔和上升
并将那翅膀上的花纹映亮
你显示的和解,是一个意外的
礼物,它瞻望天园的眼神是全体
而不仅仅是片段、碎片
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
时间的历程,亘古不变
灵魂之翅,一再借镜太阳石
(1)阿朱那伊德(910年殁),偏好比较节制的宗教精神,他意识到比斯塔米的无我所带来的危险,他倡导在自我“寂灭”的状态之后,必须紧接着“复苏”,亦即回归到提升后的自我。他为后来的伊斯兰神秘主义勾画出基本体系。
致苏拉瓦迪(1){之一}
他说“唤醒你自己”
让你心的冰块在光中苏醒
让它在被光的温暖化解时
将你的惊恐转变为爱的宁静
欲望和高烧的火
在不可测量之处被测量的灵感
地域和天堂都在你自身
都须要被这一道光所击穿
诸如鲜花、美景和心旷神怡的感觉
诸如风和尘埃,阴影和委身泥土的骨血
诸如那消失的和到来的未知
这尘世的虚无烙印
因为光,与宇宙的迹象一一对应
于此光中屹立,你的承接和赞诗
(1)苏瓦拉迪常被称为长老以希拉克。以希拉克意指从东方发出的第一道曙光,同时也是朝向明觉发出的第一道智光,他认为东方并非地理的位置,而是光和能量的来源。他以光来经验神的信仰中,宣称人类对自己来源的记忆已模糊不清,对这个阴暗的世界感到不安,渴望回到最初的家园,而从安拉而来的光,是回归的介体,也是其存在本体。
致苏拉瓦迪{之二}
你让我在光中出现
因为硕大的晨阳在一滴露水中颤动
而一粒星辉去到黝黑的枯井里摸索
你又无从击溃真实的黝黯
而你让我的光,来到气血中间
以一支烛火去到风雨中历险
以一颗泪珠去到高悬的圆月中探问
那一点萤光闪耀,也已被你许愿
你让我在光中出现
俯下身来,聆赏玫瑰黄昏的色彩
可最后的一缕光,消失在了我最后合上的眼睑
可我已经到来,在光中
比孤独更孤独的光,古老、完整而永新
放逐与接纳,消弭与涵养,光已具现
致哈拉智(1)
真理来自大地和天际的融和
那也是爱,它被你像棉毛一般梳理
直到那棉毛开口说话
直到那棉毛和云絮中的天使相遇
就在那个温软的聚会中
空白纸页上降临了歌诗的语句
然而,在思想透析的影子世界
群星纵深间也会渗出血迹
棉毛的体内必然有一个主骨
它或者来自棉麻枝干
或者出自牛羊躯体
无论你有多少个暗示和喻指
自体永远扎根于母体
而乘风的唇舌必历险境
(1)苏非主义代表人物,早年当过梳毛工人,故名“哈拉智”。著有哲学文集《塔辛之书》和《诗集》。哈拉智曾在出神时说“我就是真理”, 充分表明了他的泛神论思想。 922年3月由阿拔斯王朝判决,处以磔刑。后被苏菲派尊为“殉道者”,其巴格达的陵墓被尊为“圣墓”。
致伊本•阿拉比(1){之一}
在一个人的镜子里面
你看见世界迹象
就是它自身的显现
犹如花朵为自己而开放
在世界的镜子里面
你看见自己的脸
叠加着一个个梦幻
在梦幻折射的梦幻中
你履行秘密的许约
那灵魂穿越欲望的时辰
与灵感相遇的惊讶
如同镜中的眼神
和另一个眼神相会
当那个眼神里出现另一个你
(1)伊本•阿拉比(1165~1240),著名的伊斯兰神秘主义哲学家,苏菲主义大师,著有《麦加启示》和《智慧晶棱》等书,特别是后者对于伊斯兰神秘主义思想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他在伊斯兰思想史上的重要意义在于将苏菲神秘主义学说系统化和理论化。
致伊本•阿拉比{之二}
你阐释欲望
时常令语词陷入高烧
语词总是自己喊叫出声
因为挚爱
当你在镜中看到他的眼神
当一个眼神中的眼神
被另一个眼神主宰
因为挚爱
总是悲欣交感的穿越
念珠触碰到了灵知
玫瑰香触碰到了直觉
当默示的激情展现时
你的额头正埋入尘埃
因为挚爱
希德勒(1、2)
就这样,你从草树走近我
你从一种绿,生发出
万紫千红。生命从根部被唤醒
并向上生长、移动
如何谛听树的语言在身体中延展
拔节?如何谛听光与风
在脊髓和心意中回响?如何
将目光无从抓住的叶片,给予认同?
从时间中穿越时,借助
这根骨枝,一个散步者正从新月下走过
那时,丹桂花正在他的体内盛放
这个伊甸园有的是灌木、草地和乔木
它是常新的,尽管
已被预见了凋谢、湮灭
(1)希德勒是出现在《古兰经》中的一位神秘人物,神赋予希德勒有关他自己的特别知识,当摩西向他求教时,他无法忍受这个事实,因为这超越他的宗教经验。他认为试图了解我们没有经验到的宗教“信息”不是件好事。希德勒这个名字的意思似乎是“绿色的东西”,意指他的智慧常保新鲜并且永远推陈出新。穆斯林传统把希德勒当成所有的追求神秘真理者的宗师。而神秘真理则被视为在本质上优于或相当不同于字面意义的外在宗教形式。(这个有关希德勒的信息,我是在英国神学家凯伦•阿姆斯特朗的著作《神的历史》中首次看到,此外再没有其它资料为佐证)。
(2)伊斯兰教的色彩标示亦为绿色。
致鲁米
没有人的灵魂是孤独的
当你在你的歌唱和舞蹈中
找到一个相伴的灵魂,如果
不是夏木思,那就是另一个人
没有一颗星星的闪亮是孤独的
当它在它的闪亮中,找到
另一种旋转的闪亮(1)
那眼睛对眼睛的理解、瞻望
你顺从光的观念。同一道光
安排了同一场动情的约会
同一股春风,携带的同一种温暖,孕育于
同一种寒冷。同一股劲和同一种眩晕
来自骨骼和气息的统一秩序
不必说,它是万物仰赖的默契
(1)鲁米的莫拉维苏菲社团,在修行时以一种旋转舞的方式进入出神的状态,来达到与真主合一的目的。这种方式在西亚和小亚细亚的一些苏菲社团中仍然盛行。
致欧玛尔•哈亚姆
唉,落日和花瓣
陪我一块儿落泪(1)
你在这坟墓里躺着
早已知晓
你写了那么多柔巴依
都和酒融在了一起
同时,还有爱情
还有望向天园的醉眼
我捡起了两枚花瓣
上面沾着,两世的土
夜莺唱出了此刻的寒意
走了,我也要走了
时间也不必跟随我了
我的笔要到水星去蘸墨
(1)据欧玛尔•哈亚姆的一位朋友尼达米回忆说,在一次饮宴中哈亚姆说:“我坟墓所在的地方,那里树上的花,将每年两次落到我上面。”
在哈亚姆死去之后,大约公元1136年时,尼达米去到哈亚姆的坟地凭吊。那是春日的一个黄昏,只见坟头上有一株梨树,还有一株桃树,当时无数纷落的花瓣几乎覆盖坟墓。尼达米想起哈亚姆的话,掩面而泣。哈亚姆以他的《柔巴依》闻名于世。
致哈菲兹
你的醉眼同时浸入
亚麻色月光(1)
和亚麻色诗篇
还有,凌乱不堪的秋风
可你的衣衫已经破旧
况且,酒气熏人
如果你醒着,在墓土里
在此刻,眼睛仍旧望着天穹
如果,天缘垂首
红玫瑰为你再次盛放
光因你而持续耀亮
天园的窗帘也是亚麻色的
我会裁下来一段
给你做件长衫
(1)哈菲兹(1320~1389)波斯诗人 。名字的含义为熟背古兰经的人 。父亲是伊斯法罕的商人,后全家移居设拉子。幼年丧父后生活困苦,一面谋生一面求学,对神学和阿拉伯文学尤感兴趣。少年时即开始写诗。20岁时在抒情诗和劝诫诗方面崭露头角。 巴格达宫廷曾邀请他进宫赋诗,遭到拒绝。1387年,征伐波斯的帖木耳占领设拉子时,他已沦为托钵僧,两年后去世,安葬在设拉子郊外的莫萨拉附近,今已修建成哈菲兹陵园。哈菲兹曾在自己的诗篇写到:用五百丈亚麻月光,换得了一个商人的全部家当。
致萨迪(1)
哦,我就是那个乞丐(2)
为饥渴而求得那唯一的餐饮
我也是那个盲人
用蒙翳的双目把唯一的良医找寻
我还是那个唯一的吝啬鬼
我的小气,让乞丐和盲人相逢
让盲人用他的饮食款待了乞丐
让乞丐的祈求,使盲人复明
我不想把这个故事告诉全城
因为我的眼泪不会变成粒粒珍珠
而被真主冷落,也是祈求的一个收成
对这一切心照不宣,是我唯一的报偿
我也同样感激于你
就像圆熟的果实,同时感激风霜和阳光
(1)萨迪(约1205-1292)波斯十三世纪著名诗人、作家。出生在贫苦的传教士家庭。童年生活十分艰难,成年后又长期过着流浪生活。他把这些丰富的生活体验都写入故事诗集《果园》和《蔷薇园》中。他的作品有着鲜明的思想倾向,通过对帝王,僧侣以及商人,市民各类人物的生活描写,揭露封建统治阶级的残暴和僧侣的伪善,对劳动人民表示同情,歌颂他们的善与美。萨迪的作品是波斯文学的典范,对后世影响很大。
(2)萨迪有一首诗说:一个饥饿不堪的乞丐哭倒在一个富家门前,并没有得到救济,倒是一个盲人将这个乞丐领到家里招待了一番,后来,在这个乞丐真切的祈求下,盲人双目复明了,然后这个奇迹传遍全城,令那个吝啬鬼后悔不已。
黑夜中的黑马之黑
黑夜中的黑马之黑
如黯淡的,未曾燃烧的煤炭
如一块缄默的神秘黑石
梗在你内心城邦的边缘
风在持续地吹过时
将它溶解为天空默祷的氛围
只要,它清醒的眼睛一闪
就会在你记忆的绳子上,打下一个活结
你看不清它黑色的瞳仁
就像你读不懂,它体内的沉静和安宁
它的气息围绕着北斗运转
它被光的纺车捻成了黑线
它被牵引,穿过针眼
成为专程赶来的先知的骑乘
大约在此时
大约在此时
蝉从壳中脱出,开始歌唱
花儿开了又开,种粒着地生根
无花果从阳光求得了圆熟
大约在此时
罂粟正在果实中转化意味
桂花的香馨一阵阵回到了旧歌
那为黑暗唱歌的夜莺,正贪恋梦境
大约在此时
正午的分界已经鲜明
神的历史,停留在一双孩童的黑色眸子
那孩童在用礼赞之水沐浴眼睛
大雷雨
正从天际驶过
盖德尔(1)再次临近
盖德尔再次临近
夜深了,狂歌还在飞扬
即便世间喧嚣依然,你也不再听到
你只想跟一缕清风言欢
在大地之心,那先知
已用宇宙尺度来衡量一个生命基点
他被自己的语调托起
他看见大天使,并被天使督促读出
这是真的,那清风一直在吹拂
你能听出那盈满
向那声息返归
现在他听到你了吗?
夜空无垠,幽暗的深沉中
几滴泪落入你眼睑
(1) 对《古兰经》始降之夜的敬称。“盖德尔”系阿拉伯语音译,意为“前定”、“定命”、“高贵”等。该词始见于《古兰经》第97章,译作“高贵的夜晚”或“珍贵之夜”。专指伊斯兰教历9月第27夜。
希吉莱(1)一直在途中
希吉莱一直在途中
有心者怀揣着它上路
心上的路并不自身具足
但黑暗星际间有它的回声
先知一行被他的血亲迫害
前往麦地那避难
而你在赶赴时间内外的约会
在大树下躲雨
在尘埃中查看影子
或者揉揉眼,张望天空
世界还在继续
而你已看到了终结
你能否从夕阳沉坠的湖里
取回一个真实的面影
(1)希吉莱是迁徙之意 公元639年,伊斯兰教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为纪念圣人穆罕默德(愿主福安之) 于622年率穆斯林由麦加迁徙到麦地那这一重要历史事件,决定把该年定为伊斯兰教历纪元,并将伊斯兰教历命名为“希吉莱”(阿拉伯语“迁徙”之意)。希吉莱也时常被穆斯林用于信仰者的流动和交流之意。
那个启蒙时代的征兆••••••
那个启蒙时代的征兆,如泉水一般
汩汩涌出。在石井边
在无花果树、椰枣树和橄榄树的
奥秘旁,他们学习诵读
那些牧羊人、赶驼人、商人、诗人
和占星者,从此
为这个情结着迷,并使其绵延
世间之爱或痛苦,无论多么
盛大,都只系于独一主的存在
就像一滴水珠抑制住了所有的
光的叹息。当黄昏的幻觉
试图在一朵将要闭合的花中
进入黑暗时,一只蜜蜂
仍然在花蕊中专注于它的持守
如你所见••••••
如你所见,在一个界限上
这千年巨楠生于我心
它俯瞰绵绵香客
在它的影子里,拾阶而上
薄光从叶丛间渗漏
让那袅袅烟缕去释解
信者的弥望。当它闪耀
并接进每一天的边界和你的脊髓
它也会发出声音,为谛听者
而吹送,当风为这土地的
痛苦和高旷而吹息
分享此间的高耸,并徘徊
无视自我,也无视光阴的摇摆
与它的消逝之音合一
你也需要鸣响••••••
你也需要鸣响,如松间之风
恰如他以歌诗推举那高旷
在天空的黑色布景中
星子的声音,是一种恒远的冥想
如果确有什么神秘的事物存在
因为你曾童心无忌
你曾仰望,在全身心品尝天园的滋味时
你会不假思索地说出一行诗句
你一直注视那松树,直到枝桠间
满覆白雪,直到风声止息
直到寒冷将你塑造成一个男人
难道你没听到一种贵重的音调攀上树梢
一种清澈、婉转的韵律
一种在汉语边界穿梭的,异族的唱敍
你要读出植于心灵顶端的树••••••
你要读出植于心灵顶端的树,你要
读出的橄榄树和无花果树(1)
高过所有的思想。你要
在所有的诵读中青葱,且如甘露
你要用大海的耳朵
聆听,用沙漠的舌头品尝
你要用恋人的心触摸,你感受
声音的抚慰,也是色彩的冥想
土地和叶子的色调,人的
皮肤、血液和光影的色调,混合为
神圣敬慕与殉难者之路
在劳作、苦难和牺牲之上,梦想
在白昼和黑夜不息循环。巴勒斯坦的
墓园,在生死嬗变中,高高隆起了海岸线
(1)《古兰经》第九十五章“无花果”章,是穆斯林最为喜读的章节。
这晚夕的造物••••••
这晚夕的造物,未必冰冷
在冥思了很久之后
耶路撒冷圣城履行职责
许诺在天光之间开合
同一盈满之地的柱石
同一飘摇之境的牡马
透过尘世,驰出了尘世的
抵达。先知登宵(1)这是
真的。这是为了让我们醒来
在行星聚拢时
与天园融为一体
鲜血和悲戚也能变得圆满吗?
若此时橄榄树凋零,斑鸠
在哭墙的一角,咕咕哀戚
(1)伊斯兰教纪元前一年,圣人穆罕默德(愿主福安之)于伊斯兰教7月第27晚夕由天使陪同从麦加禁寺飞抵耶路撒冷远寺,登上天空之极境,接受安拉之默示,并于黎明前重返麦加,此事记载于《古兰经》十七章第一节。
两肩的天使(1)••••••
两肩的天使,被提升到了每一时辰的问候之间
如若你的生命确实被天使记载
他分享你的现实,乐意看到你被晨昏的光线射穿
然后赎回、留存每一个瞬间记忆
你看不到,他藏在光线中的脸在黑暗中是什么样子
而易卜里厮(2)却能将死老鼠的气息布满房间
出自口舌的声音,不是唯一有效的明证
你又能了解何等事物被置于考察和审判
无从猜测的命运走向,也无从在某一时空滞留
如果你从火炭中走过去捞取生活
他说,衡量你所做的是不可失去灵魂
主的语言和天使的在场能挽回多少过程
“当心你并没有欺骗你自己和别人。
来自我的罪恶的--才是真的。”(3)
(1)伊斯兰教认为每个人的两肩上都各有一位天使,记录人每天的善恶功过。穆斯林在每次礼拜结束时,都要以真主的名义向两肩的天使问安。
(2)易卜里厮是伊斯兰教中的一个天使,不过是代表邪恶的一面出现在穆斯林的语境中。
(3)语出波兰诗人米沃什诗歌《主》的诗句。
太阳躲在••••••
太阳睡在
晨礼之后
第一波邦克(1)结束
光才开始苏醒
风吹破了光
和漫天云海,悬铃木
叶簇摇曳
乌鸫歌声响起
而在江流之上
第一个影子
是残月的
万化归一
聚集为瞳仁的
晶体,含泪的闪光
(1)邦克是穆斯林呼唤礼拜的仪式。在每个清真寺每日五次的礼拜,邦克都有专人诵读。
主啊,时辰已远
主啊,时辰已远
黑暗在加重,而星座已远
迷失在都城中的乡愁和
断线的纸鹞已远
在这座城市里,你曾多次遭遇大风
大风还能翻越几重山
吹白几多昆仑的头呀
那被尘沙阻断的眺望,还是不是眺望
而眺望中的天堂已远
尘世与天堂的联姻皆起于神意
而肉体驱离了灵魂,神迹已远
干渴者又说,骨头里的水源都消失了
暮色里,盛水的容器离清泉已远
主啊,被爱者与怜爱者已远
你品尝这只苹果••••••
你品尝这只苹果(1),用整个身心
你触摸,她便有了温度
你嗅闻,她用香气与你交谈
凝视她。望着你,她是一个爱人
不太陌生的事物,也难以谙熟
而被感官熟知的事物
也将作用于心灵的盈动
她有静谧的颜色,是绿,也是红
这际遇在怎样的圆润上,标明了
怎样的边界?这甜蜜
在怎样的液汁中,标明了怎样的禁忌?
如果这噬咬,咀嚼的音律
与你的惧怕和敬畏相系,当她
给予,或者倏然而失的时候
(1)苹果在一神教体系中,具有性的象征。它是天园中的禁果,因为人祖阿丹(亚当)和哈娃(夏娃)吃了这禁果,才发现了自身性别的存在,才有了后来被从天园贬黜,并繁衍人类的过程。因此,性的禁忌和约束被系于具体的物象之上,苹果所代表的性相与神的恩典和罪刑都属于永恒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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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