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嘉
采访者:张嘉
受访者:周国平
身披作家、散文家、哲学家、心灵导师等一系列头衔,但若问周国平最看重哪个,他会穿越这些虚幻的附着物,直达“父亲”这个身份,“我最在意的头衔是‘父亲’。”本周日是父亲节,又适逢周国平新书《幸福的哲学》和《人文精神的哲学思考》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推出,于是,记者在采访周国平时,便能感受到他谈及女儿时的幸福感,那是眼睛深处的光芒和嘴角荡开的一抹微笑。
演讲
第一次演讲像是在布道
记者:《幸福的哲学》和《人文精神的哲学思考》收录了您1996年至2012年的讲演,您为这两本书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看来不是简单地整理录音那么简单,您最终注入的是怎样的心思?
周国平:有人不理解我为一本讲演录花那么大工夫干什么。首先,我的理想状态就是把它做成好书,我看到很多演讲录都很粗糙,就是把录音记录稿拿出来稍微修改一下,但是,我想我这书出来后,它真的是一本严格意义上的著作。通过多次的讲演以后,我觉得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楚,越来越丰满,最后能够把它整体写出来,我觉得它有点像一个小型的学术专著,比如,幸福与人生,还有人文精神与中国社会转型,这些对于当下是很重要的、值得探讨的主题。
很多演讲会有重复、交叉,但是我尽量把它减到最小程度,譬如说《幸福的哲学》,全国我讲了大概有一二十场,但是我会把讲演的录音全部整理成文字,把录音稿进行对比,哪一些地方是重复的,把它一个一个挖出来,然后选取其中表达最好的把它拼接起来。内容要通顺,还要做文字的过渡、加工,确实很费力。我甚至觉得做这项工作,比写一本新书还难。
记者:每次演讲您会备课吗?
周国平:我会花好长时间备课,讲课是很难的事情,因为我平时是不喜欢讲话的人,讲话让我很紧张。每当我确定一次讲座后,从此就不得安宁,做的准备比别人都多。太太还嘲笑我,同一个题目还要重新备课,重新写讲稿。因为,我要考虑某些地方是否不太通顺,考虑听众是谁而做出调整,其实,我不愿意去演讲,身体和精神都紧张,不如自己在家写东西,所以,我现在会控制到一个月讲一到两次。
记者:您的讲座使无数人受益,那您从讲演中有什么样的收获?
周国平:我自己也是受益的,讲一个话题,会让我更系统地思考这个问题,对我自己的研究也是个推动,有时听众的反馈帮我完善、更深刻地想问题,有好处,所以我还能坚持。
记者:还记得您第一次演讲吗?
周国平:应该是1985年,那是《读者》杂志组织的系列讲座,让我去北大讲尼采,我记得特别清楚在北大办公楼礼堂,能坐1000人,我刚开始讲,电灯就灭了,现场一片黑暗,主办方在我桌上点起蜡烛,我就在烛光里继续演讲,而我刚讲完,灯就亮了,太有戏剧性了,当时感觉非常好,觉得自己是在布道。
幸福
心态好才会幸福
记者:69岁的您看着却像40多岁的人,您曾说自己年轻的原因是“抽烟喝酒心态好,而心态好是因为学了哲学”,是不是因为哲学看透了生命的本质,所以,活得从容了?
周国平:我心态好是因为学了哲学,但我讲的这个哲学不是我的专业。一个人心态好很重要,其实我们每天过日子过的都是一个心态,心态不好,每天过得都是痛苦的。
记者:您觉得什么是幸福?
周国平:人生一个比较幸福的状态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幸福是一种能力。人有两个身份,一是自然之子,二是万物之灵。要学会享受自己的头脑和理性,学会享受情感。
记者:现在的人压力大,可能对于逆境的感受比较深,但觉得幸福离自己有点远。
周国平:逆境的作用很重要,我不能把逆境本身看作是幸福的,我还是喜欢顺利一点,但是,我觉得一个人如果总是一帆风顺的话,也许就说明这个人一直在做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如果他给自己目标比较高的话,他不可能没有逆境。另外,如果没有经历波折的人在性格方面、精神方面会比较浅薄。如果我们把幸福定义为是过有意义的人生的话,从幸福角度他是欠缺的,他的意义是不完整的。
记者:您觉得思考和追问“人文精神”“幸福的哲学”,能让一个人的人生有变化吗?
周国平:想明白自己该怎么活,不再糊里糊涂地活。
记者:您在书中多次提到,一个幸福的人生需要有丰富的心灵,在人心越来越浮躁、麻木的社会里,一个人如何做到心灵丰富?
周国平:一个人不能脱离社会而生活,但是完全可以做到不被社会现状支配,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和独立人格。我觉得一个人让自己优秀,多读书,读好书,就能支配自己的人生。
定位
我是读者与经典之间的桥梁
记者:您通过讲演与外界交流,觉得现在的阅读风气怎么样?
周国平:中国缺乏精神阅读的风气,大多数人的阅读是实用主义,将阅读视为自己成功的敲门砖,而纯粹的精神阅读没有形成强大的风气。真正意义上的读书,是读书成为生活的必需、精神上的必需,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爱读书的人真的太少了。所以这在互联网时代一下子就显出来了,外国人也有手机,但只有中国人天天低头玩手机看手机。而在西方,很多普通的平民,他们平时也不看电视,更很少上网,他们的爱好依旧是看书,纯粹的享受,没有任何功利色彩。而一个民族不爱读书,坏处就太多了。
记者:您一直推崇阅读经典,那您的作品是经典吗?
周国平:我的书当然不是经典,这点很明确,但经典也可畅销,像马尔克斯的,多畅销啊。我对此很清醒,我也不是什么大哲学家,那些大哲学家是改变了世界思想史的人物。我的书应该是长销书,不是畅销书,不是大红大紫的。我定位非常清楚,我不是大师,不是经典,我起的什么作用呢,我是读者和经典之间的桥梁,我把你们带到大师面前。我是桥梁,如果你们停在桥上就太可笑了,你们应该走到彼岸去。
记者:“哲学”感觉一直是个被人认为晦涩难懂的学科。您觉得有必要在小学或者初中阶段就开展“哲学”的入门学习吗?
周国平:我认为初中是开始学哲学的合适年龄。法国的中学开哲学课,非常棒,教材以问题为基本内容,让孩子们独立思考,没有标准答案。真正的哲学问题都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孩子有最活跃的好奇心,会自发地问一些哲学问题,好的哲学课就是引导他们自觉地去想这些问题。如果哲学课是灌输一些教条,就会让人离哲学越来越远,那就不开为好。
父亲
太太说没见过对女儿这样痴情的父亲
记者:您的女儿上高一,您的名人身份对她有压力吗?
周国平:没有,小学和初中时,她的老师同学都知道她是我的女儿,但到了高中,大家都不知道。她说自己太高兴了。
记者:您会指导她看哪些书?
周国平:我会给出建议,但不会指导。小时候,我会把适合她的书买来放在她屋里,基本上她都看了,现在不会这样,她想看某个领域的,我就推荐她几本。
记者:作为哲学家,您会以自己对于人生的认知来设计她的人生方向吗?
周国平:我对她的要求就是爱学习爱思考,以后选什么专业都不是问题,她曾经很纠结,不知道自己未来往哪个方向发展,不知道大学上什么专业,我劝她不要纠结,不要过早做决定,现在要做的就是博览群书,首先在脑子里有张知识的地图,然后考虑去哪里旅游,然后在哪个点上深入地读几本书,然后再选个点继续旅游,确定喜欢了,再在这个点上定居下来,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记者:现在学生们的学业很重,幸福感不高。
周国平:我总是强调优秀是第一目标,成功只是副产品,我这么要求自己,也要求孩子,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是老天决定的,老天管的事你管得了吗,我女儿心态很好,我就是要她心态好一点,不要纠结。
记者:您女儿如果选择出国读书,您会舍得吗?
周国平:这些她主要是和妈妈商量,我不会反对,不过我确实也舍不得,我不愿意她太早出去,见面也不好见了,但是,她为了逃“高考之难”而出去,我也理解。她中考填志愿,我说以她的成绩上个四中什么的没太大问题,当时她一听眼睛就红了,她说不想自己的学生生活在完全的为了高考而学习的应试教育中度过,我当即对她“肃然起敬”,女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现在的高中生活很快乐。家长一定不要用自己的意志去干扰孩子,你让她去历练吧,她既然决定了,对于未来的艰难,她肯定是有精神准备了。
记者:女儿早恋的话您会干预吗?
周国平:我不会插手,我想她也不会主动告诉我这种事,但是我若要问的话,她肯定也不会瞒着我。这个没关系,不用说,这是她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父母,父母也没权参与的,除非她喜欢的是个小流氓,我会把他揍一顿——揍小流氓,不是我女儿啊。我太太就说我,没见过对女儿这样痴情的父亲。
(实习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