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斯特:我写东西非得用一个写字板。我生活中从来没有桌子。我用各种东西。比如在鞋底上书写。
采访人:为什么你从来不喜欢书桌?因为你频繁搬家、住过很多地方?
弗罗斯特:甚至我年轻一些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书桌。我从不曾有一个写字间。
采访人:你现在坎布里奇(亦称剑桥)的老家是不是很漂亮?
弗罗斯特:冬天很美。但有近五个月时间我呆在佛蒙特的瑞普顿。我在那儿消遣漫长的夏天。而这里是我的办公室和工作场所。
采访人:你佛蒙特的住所在布莱德劳夫作家学校附近是吗?
弗罗斯特:有三英里。不像我知道的那么近,学校离我那还远着呢,下山后要走上一段岔路。他们跟我联系比我在那儿的次数还要多。我在那所学校及一次讨论会上做过两次演讲。大概就这些。
采访人:你是那所学校的创办人之一,是不是?
弗罗斯特:他们那么说。我想对(作家)联合会的发起我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对州长说(米德尔伯里州):“你何不用这地方来办一些社交,等学校放假以后?”我想的并非正式的商业交易——免费,一切皆免,仅邀请文学界人士,人数不多,一到两个星期。厨房职员仍留下。但那时他们可进行非正式营业。
采访人:1912年到1915年你在英国的时候,你或曾想过有可能在那儿呆下去?
弗罗斯特:不。不会,我到那儿是去过一段穷日子,没别的。我没想在那儿出书。在这儿我从没把一本书拿给任何人看。那时我三十八岁了,是不是?有些事就是这样。我想到的出书途径就是杂志。我不太幸运,除了不时地收到一张支票,并没有人注意我。因此我想我还没准备好出一本书。但我去那儿时已经写了有三本,三本的数量:《少年意志》、《波士顿以北》和下一本书的一部分(《山间》),都用活页装订。
采访人:你在英国遇见庞德时的情形是怎样的?
弗罗斯特:那是通过弗兰克·福林特,第一个意象派诗人及翻译家。他是庞德的朋友,在那儿应该算庞德那个小圈子里的人。他在一家书店遇到我,他说:“美国人?”。我说:“是的。你怎么知道?”。他说:“从你的鞋子。”就是那家诗歌书店,哈罗德·门罗的,才开没多久。他说:“写诗?”我说:“受灵感驱使。”然后他说,“你应该知道你的同胞,埃兹拉·庞德。”我说,“我从没听说过他。”确实没有。我走马观花地翻阅一些文学杂志——并没有认真读——那些八卦新闻,你知道,我向来不大注意。于是他说,“我会告诉他你在这儿。”后来我就有了一张庞德的名片。之后两三个月我都没用它。
采访人:他看到你的书——《少年意志》——就在出版之前,是不是?这是怎么回事?
弗罗斯特:那本书已经在出版商手里,但我见庞德的时候书还没出来,那是他给我他的名片三四个月以后。我不是很喜欢那张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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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人:对那本书他是怎么说的?
弗罗斯特:他只是说:“在家,有时候。”就像庞德。所以我没觉得那是什么热情的邀请。后来有一天我走过肯辛顿的教堂路,我拿出他的名片进去找他。在那儿见着了他,他有些怪我没早点来,全然是庞德式的作派。然后他说:“福林特跟我说你有本书。”我说:“噢,应该算有一本。”他说:“你还没见着?”我说“没有。”他说:我们去拿一本你看如何?”他急于做发表评说的第一人。关于庞德,你能说出的最好的东西之一就是:他想做头一个让人跳起来的人。不事先给人打电话,看他们怎样跳起来。他怀着急切,一路上默不作声。我们走到出版商那里,他拿了书,没给我看一眼——放进了他的口袋。我们回到他的住所。他说,“你不介意我们这种癖好吧?”他用他的英国口音,轻声地说。我说:“哦,只要您喜欢。”很快他就因为什么笑了起来,我说我知道那是在书里的什么地方,我知道他为什么发笑。然后他很快就说:“你最好一路跑回家,我就要评它了。”那本书从头到尾我连碰都没碰着。我空着手回家。而他拿着我的书。我仅仅从他的手里看见了一下。
采访人:他写的或许是第一篇重要的正面评论,是不是?
弗罗斯特:是的。这篇评论在美国发表,在芝加哥,但在英国对我没多大帮助。书一出来,关于书的评论马上就开始了。我猜在英国评论这本书的人,大多不知道在芝加哥已经被评过了。这本书并没有产生他们预期的反响。但庞德的评论与树立我的诗名有关。对那一切我总觉得有点儿罗曼蒂克——他给我的奇遇。你知道他在那里的身份很复杂,也很奇怪。他跟叶芝、休佛(英国作家福特)很要好,另外还有几个人。
采访人:你认识休佛?
弗罗斯特:是的,跟庞德一起。还有叶芝。
采访人:你在英国时常见到叶芝?
弗罗斯特:哦,经常见,几乎总是跟庞德一起——我想是的。
采访人:你是否觉得,当你离开伦敦去格洛斯特郡的农场生活,你做出的选择与你在城市里见识的文学界相悖?
弗罗斯特:不,我的选择甚至与我去英国无关。当时的选择几乎是不自觉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不挑选席位。你看,我生来不属于任何流派,而且我的本能反对与他们混同——你们怎么叫他们?——他们自称为乔治亚派,爱德华派,事情就是那样,那位爱德华·马什对他们感兴趣,我听说他在一本书里提到我,但我没见过他。
采访人:你认识的伦敦的文人当中流派风气重吗?
弗罗斯特:是。哦,是的。在那儿很好笑。我估计这里也一样。我不清楚。我不“属于”这里。但他们会说:“哦,他就是那个为那群人写日常琐事的家伙。在美国你们认识那样的人吗?”似乎那是一伙人,你知道。就像梅斯菲尔德——他们那伙人并不懂梅斯菲尔德,但是,“哦,他就是那个做这种事的家伙,为那群人,我相信。”
采访人:那几年里爱德华·托马斯是你最好的朋友?
弗罗斯特:是的。他跟所有他的同代人都很疏远,就像我一样孤独。没人知道他写诗。战争开始后他才写起诗来,而那跟我与他的交往有关。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不,我本能地反对从属于任何团体。我有朋友,但在那儿很分散。你知道,我可能……庞德每个星期举行一次下午聚会,和福林特、奥尔丁顿和希尔达·杜利特尔,一度还有休姆,我觉得休姆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们每周聚一次,改写彼此的诗。
采访人:你还时常看见休姆?是在那些改写诗歌的聚会上,或者你对那根本没心思?
弗罗斯特:是的,我认识休姆,对他很熟悉。但我从未参加过那些聚会。我对庞德说:“你们都做什么?”他说:“修改彼此的诗歌。”我说“为什么?”他说:“挤出里面的水分。”“对我来说,那听起来就像室内游戏,”我说,“我可是严肃的艺术家”——我在开玩笑,你知道。他笑起来,之后就没再邀请我。
采访人:你在英国跟庞德、爱德华·托马斯以及你所谓的乔治亚派的私人交往——这些跟你树立你的风格没什么关系,是吗?当时你差不多已经写完了你最初的三本诗集的诗歌。
弗罗斯特:两本半,可以说。亨廷顿文丛里还有些诗,肯定是我九十年代(1890s)写的,我第一首诗写于1890年,这首诗现在还在印行,到处都能见着。
采访人:那首诗《少年意志》里没有——那里面最早发表的诗写于1894年,我记得。
弗罗斯特:是的,那本书里没有。里面有我卖出的第一首诗。我发表的第一首诗就是我写的第一首诗。1890年以前我没写过散文或诗歌。那之前我写拉丁文和希腊文的句子。
采访人:一些早期的评论家,像庞德和加耐特,在提到你诗歌的时候,时常说起许多拉丁文和希腊文诗歌。你读过很多这些古典作品吗?
弗罗斯特:或许比庞德读的拉丁文和希腊文还要多。
采访人:你曾一度教拉丁文?
弗罗斯特:是的。那是在我离开大学后来又回来的时候,我想只要我深入进希腊文、拉丁文或哲学,我还是能够忍受的。那几年我做的就是那些。
采访人:浪漫派诗人的作品你读得多吗?华兹华斯,尤其是?
弗罗斯特:不,你不能把我定位在那里。哦,我读各种各样的东西。前几天几个天主教的神父问我关于读书的问题,我对他们说:“只要你理解‘catholic’这个词,我的口味是很‘catholic’的。” (Catholic一词的意思有:天主教的,宽容的,大量的,广泛的。)
采访人:你母亲给你读过哪一类的作品?
弗罗斯特:那个我没法跟你说。各种东西都有,不是太多,但也有一些。我母亲是个勤劳的人——对我们很支持。她出生在苏格兰,在俄亥俄州哥伦布市长大,在哥伦布当了七年教师——教数学。我父亲离开哈佛一年后,她跟我父亲一起教书,后来我父亲去了加利福尼亚。你知道,那时候的老师,他们开始在中学教书时,自己才刚刚从中学毕业。我有几个像他们那样没上过大学的老师。有两位是著名的拉丁文和希腊文老师,她们根本没读过大学。她们教弗雷德·罗宾逊。还有一位,他教弗里兹·罗宾逊,那个老学究。我母亲就是那样。她十八岁开始在中学教书,二十五岁时很自然就结了婚。我也是最近才把这一切整理在一起,我四处寻访,在宾夕法尼亚找出了她的结婚日期和其它一些东西,宾夕法尼亚州,路易斯顿。
采访人:你母亲在马萨诸塞州的劳伦斯开设了一所私立学校,是不是?
弗罗斯特:是,是这样,在劳伦斯市附近,她是有一所学校。我在那教过一阵,还在其它几所学校里教过。每次我觉得春天来了,就出去到区里的学校教书。
采访人:那时你多大?
弗罗斯特:是的,就在我“逃离”达特茅斯(达特茅斯大学)之后,那是93年,还是94年,我二十岁。每次当我对城市感到厌倦,我就出去看看春天,在学校里教上一个学期。我那样做过有两三次,在同一所学校。那学校有十二个孩子,大约一打,都光着脚。我还在劳伦斯做过报社的工作。那是顺从我的父母,你知道。我不会安排自己,不晓得怎样去谋生。教教书,报社里做一阵,农场里干干活,那就是我的起点。但我只在报社工作这件事上按父母的意思。有一阵我编一份报纸——一份周报——然后在一家正规的报社上班。我看见这家报社的名字在劳伦斯现在仍排在前头。
采访人:你开始写诗的时候,有没有哪些诗人是你特别崇拜的?
弗罗斯特:我是那种理论的敌对者,那种史蒂文斯的观念,说什么应当孜孜不倦地仿效他人。那会对美国教育造成莫大的危害。
采访人:你有没有觉得你的作品跟其它诗人的作品有什么相似之处?
弗罗斯特:那要等别人告诉我。我没法知道。
采访人:但当你读罗宾逊或史蒂文斯,比如,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在你自己的诗里也很熟悉?
弗罗斯特:华莱士·史蒂文斯?他比我晚几年。
采访人:我是说你读他作品的时候,是否觉得有一些——
弗罗斯特:一些类似,你意思是?哦,你不能那么说。有一次他跟我说:“你写实物。”而我说:“你写古董。”后来他送我他的下一本书,里面写着:“又见古董”,他完全心平气和。不,我跟他并不像。我们是朋友。唉!可惜离得远。我都不知道你把我跟谁扯在一起。
采访人:呃,有次我听你说,罗伯特·洛威尔要把你跟福克纳扯在一起,跟你说你很像福克纳。
弗罗斯特:我那么说过?
采访人:不,你说罗伯特·洛威尔跟你说你和福克纳很像。
弗罗斯特:好吧,你知道罗伯特·洛威尔有一次怎么说?他说:“我曾叔公的方言——新英格兰方言,《贝格勒文论》——跟彭斯的方言一样,是不是?”我说:“罗伯特!彭斯用的不是方言,苏格兰语不是方言。那是一种语言。”他讲话随便,罗伯特!为了好玩。”
采访人:这么说,你看书时,从没觉得对哪类作品特别地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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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斯特:哦,我全都看。我的出发点之一就是选集。发现一个我欣赏的诗人,我就想,一定有许多我喜欢的诗。一些老一辈的诗人——比如雪莱,《我们家国的荣耀》——那种辉煌的诗篇。我再找更多的。没有。那样的就两三篇,然后就没有了。我记得有一些年轻人对我早年的一些诗感兴趣。我还记得布劳尔,别的班级的,那时他是艾摩斯特分校的学生——鲁宾·布劳尔,后来他成为哈佛亚当斯学院的院长。记得那天我说:“谁来给我读一下那首诗?”就是那首《像弥留者躺在空床上》。爱德华的一首旧诗。他读得真好。我说:“我给你打A,为你的人生。”那是我们后来互相打趣的方式。我从不要求他在我的课上规规矩矩。我在艾摩斯特还听过一些其它的课,我早就注意他了。感谢上帝,他的声音那样地沉浸于诗歌,读得那样的自然,那是一首很难的诗,里面有句古老的引语——“当忠实的朋友离去,便是爱复苏之时。”我的阅读面很宽泛,要说就是那样。我不像早年那些在德国受过教育的人,完全不像。我讨厌那种观念,说什么应该读一个人的所有作品。但有时候我也会多看一些,多读一些。
采访人:你在英国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你正在读的哪一类诗歌庞德也在读?
弗罗斯特:没有。那时庞德在读一些游吟诗人的作品。
采访人:你们有没有一起谈论过哪些诗人?
弗罗斯特:我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他那时很欣赏罗宾逊和德拉梅尔。不过他崇拜德拉梅尔那劲儿已经过了,而且我想他也丢掉了罗宾逊。我们只谈论几首小诗。有几个星期我大多围着他转。他那种方式令我着迷。他炼就了一种粗鲁,来对付他不喜欢的人,就像威利·惠斯特勒一样。(詹姆斯·麦克耐尔·惠斯特勒)。我想他是受惠斯特勒的影响。他们养成了法国拳击的作派,常常给人以重击。
采访人:但风度优雅。
弗罗斯特:是的。你知道那首歌,那首粗俗的歌曲:“他们拳脚并用——”。除此之外,庞德还带我去看波西米亚人的场所。
采访人:那时有很多波西米亚的东西可看吗?
弗罗斯特:比我见过的还要多。有些我从来没见过。他带我去餐馆和其它一些地方,在一家餐馆里对我表演柔道,把我从他的头顶扔过去。
采访人:他那么做了?
弗罗斯特:完全让人没有防备。我跟他一样壮。他说:“我给你露一手,看我的,站起来。”于是我站起来,向他伸出手。他抓住我的手腕,往后一翻就把我从他头上扔了出去。
采访人:当时你感觉怎么样?
弗罗斯特:哦,还好。餐馆里的人都站起来了。他那时常说他是个打网球的好手。我从没跟他打过球。后来他带我去看所有那些专门供诗人活动的场所,那些人讲话时总漏掉字母“H”的发音及一些类似的东西。他们并不太像“跨掉派”。记得有一次那儿有个诗人在《英国评论》上发表了一首关于阿芙洛狄特的诗歌,写他如何在莱塞黑德遇见阿芙洛狄特。当时他就要进来了,是个挖土工人。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也没再听说过他——也许他还在写,或者出了书,但他真是个挖土工。在茶会上,他拿着他的自行车裤腿夹走进来。所有的人都一脸惊恐,你知道,恐怖,社会恐怖。一个面带怒气的,结实而强壮的小伙子,像约翰·刘易斯或者谁。但他是个诗人。后来我见过几个庞德凭空编造的诗人。他就是想着那么做,找一个从来没写过任何东西的家伙,以为能把他培养成一个诗人。我们不再信他这一套。
采访人:《纽约书评》上最近有篇卡尔·夏皮罗的热门文章,表扬了你一通,想必是因为你没有现代主义的弊病,不像庞德和艾略特。我不知道你对此有什么反应?
电话响起来
弗罗斯特:我的电话吗?稍等。先停一下!(弗罗斯特出去接电话)
弗罗斯特:刚说到哪了?哦对了,你想追踪我。
采访人:我不是想追踪你。我是——
弗罗斯特:哦,关于夏皮罗那事。是的,是不是很有意思?所以经常他们问我——我总是绕开这个,你知道,东扯西拉,绕来绕去——所以经常他们问我:“什么叫现代诗人?”我经常推托回避,但有天晚上我说:“一个现代诗人必须是一个对现代人说话的诗人,不管他活在什么时代。这算是一种解释的方法。这样或许会使他更现代,假如他还活着,正在对现代人讲话。”
采访人:是的,但是用他们的方式说话。在许多人看来,艾略特和庞德所用的写作传统,似与你大不相同。
弗罗斯特:是的,我想艾略特没有庞德走得那么远。庞德对我来说很像是一个游吟诗人,或者更像是游吟诗人的融合,像波特恩·德·波恩和阿伦特·丹尼尔。我从未接触过那些。我不懂古法语。我不喜欢我不懂的外语,也不读翻译的东西。我想说,但丁的作品被译得糟透了,令人不舒服。庞德,尽管,被认为懂得古法文。
(波特恩·德·波恩Bertran de Born,约1140-1215,12世纪最著名的游吟诗人之一,以创作战争、政治类题材的诗歌见长。庞德Ezra Pound翻译过他的一些诗歌,并且在他一些作品的基础上创作了新的诗作。阿伦特·丹尼尔Arnaut Daniel,活跃于1180-1200,是一位生活于12世纪末13世纪初的游吟诗人,在西方文学史上,阿伦特·丹尼尔享有很高的地位。但丁称赞他是诗歌创作方面“最好的工匠”;因为他专攻爱情主题的诗歌创作,彼特拉克称他为“爱情的大师”。到了20世纪,庞德还在他的《罗曼司的精神》中把他赞誉为最伟大的诗人。)
采访人:庞德精通好几种语言,是不是?
弗罗斯特:我不清楚那个。佛罗里达有一位他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老师。一次他跟我说:“庞德?我教过他拉丁文,他向来弄不清名词和动词形式变化的区别。”他对他很严格。一个老人,对庞德还是那么严。(他笑起来)一心与庞德做对的人。
采访人:你最近收到过庞德的信吗?你现在是否跟他通信?
弗罗斯特:没有。去年我把他从监狱里弄出来时他写过几封信给我。很有意思的短信,不过他们都还好。
采访人:你在华盛顿跟谁求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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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斯特:是司法部长。就那件事请他和解。我和麦克利什去了两趟都没什么结果,我想因为他们是反对党。而我不属于任何党派。
采访人:是的,但你是被取名为罗伯特·李,不就是因为你父亲在南北战争时期是可靠的民主常成员吗?那你也算是一个民主党人士,不是吗?
弗罗斯特:是,我算是民主党人士。我一出生就是民主党人——从1896年到现在我一直不高兴这点。有人对我说,“做民主党跟共和党有什么不同啊?”于是那件事失败以后,麦克利什也认为我们失败了,我就一个人去了。我走进司法部长的办公室说:“我过来看看您对埃兹拉·庞德的意思。”他们有两个人马上清楚地对我说:“我们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我们把他弄出来。”事情就那样。然后我说:“这个星期?”他们说:“既然你说,就这个星期。你去找个律师,我们不提出反对。”于是,虽然他们是共和党人,我却越界与瑟曼·阿诺德交了朋友,那位很不错的左派人士,请他做我的律师。那晚我熬夜给法庭写了一封上诉书,然后把它扔掉了。接着,到了早上,就在我出城之前,我又写了一封,一封短一些的。那就是在那儿的全部经过。庞德写了一张简短的字条谢我:“感谢你所做的一切。适当的时候一起聊聊。”然后是署名,装在很大的信封里。后来他又给我写了一封,比那封好一点。
采访人:他离开美国去意大利之前你见到他没有?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庞德在罗马电台发表了数百次广播讲话,抨击美国的战争行动,攻击罗斯福作战政策,赞扬墨索里尼,鼓吹墨索里尼的治国政策能促成一个没有贪婪和高利贷的社会。庞德因上述原因于1943年被控叛国罪,1944年为美军所俘,监禁在意大利比萨俘虏营中,1945年他被押往华盛顿受审,以后他被宣布神经失常而免于受审。1958年经过阿奇博尔德·麦克利什、罗伯特·弗罗斯特、欧内斯特·海明威的斡旋,庞德未经审判而被取消叛国罪,返回意大利。1972年11月病逝于威尼斯。)
弗罗斯特:没有没有。我不想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我不想让他觉得有负担。不过,显然他对我有些感激。他身体不太好,你知道。他们当中有几个人不想……(弗罗斯特这里要说的,后来在采访中被弄掉了,没录下来,他说的是庞德的几个朋友——他提到美林·摩尔——他觉得庞德脱离伊丽莎白医院可能好一些。美林说庞德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和一间简陋的浴室!)唉,真是件伤感的事情。他是一个诗人。我从来,从来不怀疑这一点。我们一路走来一直都是朋友,但我不赞成他战争时期的所为。我只是间接听说,所以我不做彻底的评判。但听起来非常糟糕。他在他笃信的事情上做得太傻了,当一个人真的迷失了方向,我不想反复去惹他的痛处。
采访人:关于你的诗歌与他人诗歌间的联系我已经问了很多,不过当然,有许多其它与文学无关的东西也同样重要。比如,你对科学有很浓的兴趣是吗?
弗罗斯特:是的,你总得受你所处时代的科学的影响,是不是?有人注意到我的书中始终有天文学的影子。
采访人:就像《农夫文人与维纳斯星球》(金星)?
弗罗斯特:是的,但每本书中都有。有许多诗——我可以说出二十首里面有天文学的诗歌。前几天有人说到:“为什么没人发现你对天文学有这么大兴趣?”那是种偏好,可以说。我最早迷上且爱不释手的一本书,是《我们在无限时空里的位置》,一位著名的英国天文学家克洛普特尔写的。那是一本有名的老书。我在一首诗中提到过它:我用的那句“我们在无限时空里的位置”就出自那本书,那是我最早读完的一本书,当时我十三四岁。就是从那时我开始爱上读书。我有个妹妹,她什么书都从头到尾读完,好多的书,每个人的——她年龄很小,很早熟。而我——他们把我赶到外面,为我的健康。
采访人:说到科学和文学,麻省理工学院现在开设了一些文学课程,不知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弗罗斯特:我想他们最好把重心放在高等数学和科学——纯科学。他们知道我的想法。我无意苛求他们。但是你看是这样的:科学是人类最大的探险,深入到物质和宇宙。探险是我们的天性,人类的天性,而人文学科是对我们人类最好的描述。或许科学家们想提醒学生,人文学科描绘了那些在科学世界探索的人们,而科学对人文学科领域的人们却少有记述,少之又少。可能在心理学及其它类似的学科里略有一些,但少得可怜。因此,为提醒学生这一点,他们将学生一半的时间划入人文学科。那似乎有些不必要。他们总是为我们人类和纯科学感到忧虑。他们最好全力以赴于他们自己的学科。当初计划此事时我也在场,并对此表示了一点怀疑。有天晚上我和康普顿(卡尔·康普顿,1933-1938年麻省理工学院的院长)在一起——在讲台上他就坐在我旁边。“我们有些落后了”——我转过去当着前面的观众跟他说,“在纯科学方面我们有点落后,是不是?”他说:“或许——恐怕我们已经落后了。”我说:“我认为最好对此多加重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采访人:刚才你提到心理学,你曾经教过心理学是吗?
弗罗斯特:那纯粹是个玩笑。我可以教心理学。我被邀请加入一个精神病学家机构,你知道(受美林·摩尔之邀),那是很正式的。但我到那里是去纠正师范学院(现在的普利茅斯州立大学)的那种观念,他们认为心理学与教学之间有某种直接的关系,以为只要多懂一些心理学,就能够使学生对功课着迷。他们就是那么想的。
采访人:你有一阵曾对威廉姆·詹姆斯感兴趣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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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斯特:是的,那是我重回哈佛的部分原因。但我在那儿的时候他老不在。我上桑塔亚那,罗伊斯的课,所有那些哲学人士的课,芒斯特伯格,乔治·赫伯特·帕默,那位老诗人。他们的课我都上过。可我一直在等詹姆斯,后来就没了兴趣。
采访人:那时你对桑塔亚那很兴趣吗?
弗罗斯特:没有,不算特别感兴趣。呃,是的。我总是弄不清他真正的意思,他的方向如何,最后的结论是什么。跟他上了几年,对他从来都不了解。我在大学时跟谁都不太亲近。我是那种人——走自己的路。但我很佩服他。他讲话妙语连珠,值得你洗耳恭听,正如他写作的风格。但我总想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数年后我在他的文章里看到,说一切都是幻觉,分两种,有真有假。于是我认定假的幻觉应该就是真相:双重否定即是肯定。
采访人:既然我们谈到了诗歌以外的东西,或许我们可以聊一聊政治。我记得有天晚上你说到亨利·华莱士跟你的诗歌《奉献,奉献》有点关系。
弗罗斯特:这种事情总是被夸大:亨利·华莱士来华盛顿的时候我朗读了那首诗。当时他坐在第一排。我读到的最后几句,“放下你的尊严/有换得的友谊为伴/总比没有好。奉献,奉献!”我又补充一句:“否则别人会为你奉献(付出)。”他笑了;他妻子也笑了。他们就坐在我看见的地方。
采访人:那么,你并不以拥护新政为荣。
弗罗斯特:他们并不认为我是新政拥护者。不过说真的我的确不是,你知道,一切都很清楚。在《雇工之死》那首长诗里,那是我很久以前写的,在新政实行之前很久,我写了关于家的两种方式。一种是男人的方式:“家是这样一个地方,当你无处可去/他们得接纳你。”那是男人对它的感觉。然后妻子说:“应叫它莫名之物/并非不得已的东西。”那就是新政,女人的方式,妇人之见。你不是非得要母亲的爱。但你得有父爱。父亲更为特殊。一个是共和党,一个是民主党。父亲对待儿子永远是共和的,而母亲对待儿子总是民主的。很少有人注意到第二点,他们看到的一直是男性的嘲讽和冷酷。
采访人:那首诗经常被选用,我想知道,你是否觉得那些在选集里最多出现的诗最能代表你?
弗罗斯特:当有人挖掘出一首新的,我总是很高兴。我不知道,一切都顺其自然,就像人们说的。
采访人:有一些诗我很少看到,例如:《仆人的奴仆》》、《尽力》或《败坏的花朵》,这些诗都被忽视,前几天我从特梅耶编选的你的诗集中看到的。很奇怪,是不是?
弗罗斯特:当然,他有他自己的选择。我没跟他说过一个字,我没要求过他。我记得他说(爱德华·阿林顿)罗宾逊曾经做过这事。罗宾逊跟他说:“你要是想让一个老人满意,就不要忽略我那首《弗拉德先生的派对》。”那是一首很漂亮的诗。
采访人:你有没有觉得,你有没有觉得你未进入选集的作品有一个特定的范围?
弗罗斯特:我怎么知道。比如《败坏的花朵》,从没人碰过这首。不——我想被选过;它被选在马蒂森的选本里。那是他为牛津大学编的。
采访人:但这首诗在你作品的任何一本选集里都极少出现。它似乎不符合一些人对你作品的预想。你另一首被忽视的诗,特别好的一首,是《播种》。”
弗罗斯特:那是——的确。他们不考虑那一类的东西;对我那类诗歌也就忽略了。唯一注意到我那首诗人的人是我的一个老朋友,科尼列斯·维根特,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下层屈就,他说:“我知道那首诗说的什么。”
采访人:你在公开场合朗诵过那首诗吗?
弗罗斯特:没有,我不费那个心思。对有些诗,我是不朗诵的。我不会在外面朗诵那首《败坏的花朵》。不是因为我怕它们,而是我不想把它们读出来。我对我作品中有些东西觉得难为情,我宁愿由别人来朗读。一位女士问我:“那首《败坏的花朵》是什么意思?”我说:“女人的性冷淡。”她就走开了。
采访人:莱昂耐尔·屈灵在你八十五岁生日会上的演讲中,强调了你那些心境比较黑暗的诗歌,你是否认为那是为矫正公众的臆想——认为那些最多被选用的作品最能代表你的诗歌,像《白桦树》?
弗罗斯特:我不清楚——我可能是在屈灵之后才重新审视我的诗歌,我奇怪他为什么没早看出这一点:里面有大量的黑暗,你知道,充满了黑暗。
采访人:你是否觉得他自认为是在纠正公众的无知——关于你作品的一些普遍的误解?
弗罗斯特:他自己就犯了这个错误。他也承认这一点,是不是?他说了他为弄清我而遇到的麻烦。一种坦白,但非常愉快。
采访人:那倒是。不过许多你的崇拜者对他所强调的你诗歌里的“黑暗”和“恐惧”并不接受。
弗罗斯特:是的,不过他那晚倒是很让我感到意外。他就站在我旁边,他完了我就得上去讲。生日派对。那使我——倒也无妨,但起初我以为他是在攻击我。接着他开始拿我跟索福克勒斯和D.H.劳伦斯做比较,我全然一头雾水。那两位该拿我怎么看,你想。或许,把我跟索福克勒斯联系起来我还能接受,但令我为难的是,哦,我对劳伦斯一片茫然。尽管,那也没什么。很快下一个就该我上去上朗诵,所以我有点为难,要读些什么来印证他所说的呢,而且就在那儿——那对我完全陌生:我没读过他的文章。我没怎么看过他的东西。我不读评论。你看我屋子里没有杂志。
采访人:当你在《宗派评论》上读到他当时演讲的那篇文章的时候,感觉是不是好一些?
弗罗斯特:我读了,他的论辩很清晰,非常的——有趣。我佩服他。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杂志上的东西,我读得很少,一般来说。我没读过你提到的那篇夏皮罗的的文章。他所说的对我来说很新鲜。他是我的支持者吗?
采访人:哦是的。他是一位你的支持者,但他也跟你的好些朋友一样:只看到那些简单的东西,不像你的好朋友看得深入。那有点像J·唐纳德·亚当斯,也在《时代》上愤怒地为你向屈灵辩护,只是亚当斯对你也不太了解。
弗罗斯特:夏皮罗是怎么说的?
采访人:他说大多数现代诗都晦涩难懂,庞德和艾略特尤其如此,但你不是那样。
弗罗斯特:不错,我不喜欢艰深。我喜欢戏谑——你知道,人们喜欢开玩笑。但不是那种沉闷的方式,那种固执的晦涩。
采访人:你诗歌困难的地方,大概就在于你所强调的语调的多变。你有一次说,有意或无意的语调,可能使你所说的每句话的意义的加倍。
弗罗斯特:是的,这是可以做到的。差不多是说,不用把一切都说出来。说反话——也是诗歌之一种。跟你亲近的人说反话,他们明白你说的意思。说到底就是联想、双关和暗示——归结为一个词便是暗示。跟信得过的人在一起,你可以用联想或者暗示。当人们会错了意或没听出你的意思,就会破坏群体的气氛。你可以静观其变,像一个心理学家。我不知道。不,没有……你别以为我……你看,我过的不是文人的生活。那些家伙,他们那么孜孜不倦地写他们的散文,着力于描写自己,了解自己诸如此类的。我不那么做。我不想了解自己太多。夏皮罗说我不晦涩,这令我很感兴趣。那也不错。我这辈子从没写过评论,我从来不写文章。我一直排斥写文章。他们那些家伙是彻底的文人,我没时间;我不苦心经营,你知道。我不是农民,也不装腔作势。但我干一些农活,到处地走动走动。我跟另外一些人走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我爱跟人说话。但我生活得不太像个文人,我向来不大合群。我是美国诗歌协会的副主席,不,是名誉主席,隔很长时间过去一趟。我希望大家都好,希望基金会能给他们一些关照。
采访人:说到基金会,一直以来,商人们被文学嘲弄为市侩庸人,为什么你认为他们现在应当大力支持文学事业?
弗罗斯特:他们没早支持才怪呢,他们多数人上过大学,受过诗歌的熏染。他们在语言方面的阅读差不多有一半就是韵文。想来就是那样。所以他们对这一切怀有一种尊敬,或许他们并不介意受到我们这群人的诋毁。他们只是担心我们没有足够的想象力——怕我们的大脑缺乏想象。只要我们有足够的想象,我们就能打败俄国人。我感觉就像那句话:“或许我们是用艾米莉·狄金森打赢了内战。”当时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就在那儿,可怜的人儿。
采访人:现在的诗歌奖比诗人奖还要多,你赞成这种现象吗?
弗罗斯特:我不知道。这事我不想评判。这对他们是件好事——商人们对我们感兴趣于他们是件大好的事情,他们有资金。你不知道那会带来什么。你真正明白的一件事就是,牺牲和冒险的感受是世上最大的刺激之一。抛开那一切不说——不说那些,要说当一个诗人没什么风险,但我敢说你失掉了一种虔诚的精神。他们进来是玩个刺激。就像那些年轻人喊破喉咙的尖叫,就是那样。有一次我被请去,在四五百妇女面前,问我如何找到写作的闲暇。我说:“因为你们只有五百人在这儿,而且都是女性,我就老实说好了一一我像小偷一样偷一点儿,像男人一样抓一点儿——现在我的杯子里就有一点儿。”听上去我好像是个乞丐,但我从来不是有意的。我完全受益于……我一直是大学和其它一切的受益者。这就是美国体制的优势:我从来不用对使我获得一分钱的任何一个人写一句感谢的话。诗歌向来都是乞丐。学者们也是,但他们把乞讨的事情委托给为他们做这事的校长。
采访人:我刚才是说诗歌奖的数目大大超过了作品值得奖励的诗人的数目。在这种形势下,庸才岂不是必然被推举出来?而且当真正的好作品出现时,岂不更令人难以识别?
弗罗斯特:我曾经被问过这个问题,我说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要到达世界某个地方需要走多少弯路。你不知道如何去衡量。心理学不会告诉你谁需要鞭子而谁需要马刺以赢得比赛。在我看来最要紧的就是这个,不知其他人是否这样认为。我把一首诗看成一种表演,把诗人看作是有非凡技能的人,就像运动员一样。他是一个表演者。在一首诗里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要讲求形式和语调的变化。你知道,当我要写三个或四个诗节,对于怎样把句子放进这些诗节,我总是很感兴趣。我讨厌把句子都以同样的方式放进诗里。每首诗都是那样:有种表演的成就感。有人(托马斯·纳什)说万物中的诗歌是智慧的精髓。非得有智慧才行。除了在素材上花心思之外,智慧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否则一首诗就完全暗淡无光。另外我要说的一点就是,每一个想法,诗意的或其它方式的,都是一种联想的技巧。他们说起老吉本(爱德华·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的作者。)——说他临死的时候还在构思他的历史。所有的意念都是联想的技艺:眼前之物使你在脑中产生联想,自觉不自觉地。把这个和那个放在一起,联想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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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人:你能给一个例子吗,就这种你称之为“联想的技艺”——是怎么一回事?
弗罗斯特:我有一部歌舞剧就起于这种联想。上帝说:“我刚刚向魔鬼炫耀,约伯。”约伯茫然不解,看上去有点担忧。上帝说:“你反对吗?”然后“不,不,”他用那样一种语调说“不”,你知道,“不”,就是那样。那种语调,你说“不”的那种方式,就说明一切。我注意到那个——那促使我写那部剧本,就是那一点起了作用。
采访人:你另外一部歌舞剧——《仁慈的假面舞会》——也有类似的原因吗?
弗罗斯特:我注意到《约拿书》是历史上最早的完全以仁慈为主题的作品。《圣经》中前面某处就说过,如果城中能找出十个人,你会放过这座城吗?十个好人?但是在《约拿书》中事情却变坏了。约拿被告知去说出对那座城不利的预言——而他“知道”上帝会让他失望。他不相信上帝不仁慈。你可以相信上帝一切,除了不仁慈。所以他逃跑了一一结果被吞入了鲸鱼的腹中。那就是事情的重点,可没人注意到这个。他们都疏忽了。
采访人:弗罗斯特先生,为什么你认为,在宗教团体当中,你那些歌舞剧最受耶稣会和犹太教士的青睐?
弗罗斯特:你这么说很有趣一一的确如此。另外,那些不讲戒律的少数教派,他们并不接受。他们很容易产生反叛意识一一他们在成长中始终奉行父母的教诲,但内心完全不是那样。他们并不反叛,他们很教条,也很正统。不过你怎么注意到那个?那对我真是太有意思了。你看,犹太教士们对我很好,耶稣会人士尤其如此,全国都这样。我才在堪萨斯城跟他们呆了一阵。你看,歌舞剧里充满了正统的教义。其中有一部引启了这样一种思考,恶对善的宣示和善对恶的宣示。我由此为他们写了一首两行诗,在堪萨斯城,就像我往常那样即兴写来:“由于善与恶相对/他们才永久屹立。”
采访人:即兴写两行诗,有点像定时写作,是不是?我认识一个年轻诗人,他说他每天早上六点到九点写诗,大都在上课之前。
弗罗斯特:当然,做事的方法不止一种。我不知道我自己那么做会怎么样。我开始写诗时,并不想只是——你知道……我最早的一首诗是在放学的路上开始写的,那是三月的一天,整个下午我都在想那首诗,以至于没赶上祖母家的晚饭。我写完了,但那使我筋疲力尽,完全疲惫不堪,你想。是什么引发人们写诗呢?有很多说法,关于诗歌如何地耗费精力,写诗如何痛苦等,不知有多荒谬。我那两句“作者不流泪,读者不会流泪;作者不惊奇,读者便不惊奇。”经常被引用。但我说得更绝的一句是:“无论怎样悲痛,不要哀怨;伤而不怨。”我怎么能够,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付出太多痛苦的东西感觉愉快,怎么可能?我传达的不过是说我在写作中感受到地狱般的快乐——整个就是表演、炫技和讨巧的联想。为什么评论家不谈论那些一一用那么颠倒的说法多么像表演?靠那个让人记住或想起多么像表演?他们为什么不说说那个?评定。你得有个评定。他们不说,但你得评定,各个领域都是一一宗教,政治,天文,历史,以及周围的乡村生活。
采访人:有一些诗人,他们把你的出生地旧金山设为他们的总部,这事你怎么看?(这里指“跨掉派”)
弗罗斯特:是吗?我在堪萨斯城演讲时有人告诉我说他们有好些人坐在观众后排。他们跟我说:“看清那个人了吗?那个留胡子的。”不,我不太清楚那些。我等他们说点我听得懂的东西,越糟糕起好。我就喜欢那样,你知道。就像你跟某人说,“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而他说:“我燃烧。”
采访人:年轻诗人们给你送过什么吗?
弗罗斯特:是的,有一些一一不是很多,因为我不回应。我不会给他们写信什么的。不过也收到了一点东西,我接见他们,跟他们交谈。我得了一些书。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有一本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噢,地狱!》。那本书名叫《噢,地狱!》。因为“噢”,说“噢”的那种方式,你知道,“噢,地狱!”那可能有些意思。
采访人:他们大多数题目都很怪。有一个名字叫《嚎叫》,还有一个叫《汽油》。
弗罗斯特:《汽油》?我看过一点,闲逛的时候。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他们一伙的九个人,当时我路过芝加哥。他们都是旧金山派。过后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我一直喜欢听别人说一些耸人听闻的东西,我可能用得上。大家都喜欢那些。你必须得学会享受许多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也一直愿意听人家讲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我觉得就像那句:“先说到这,太长了我得走了,好吗?明天可得继续。”真有意思。
采访人:当别人拿一首新诗给你,让你想读完或放弃的原因通常是什么?
弗罗斯特:表现力、才华及联想技巧之类的东西——那便是一切所在。对拿给我的诗,我有一种快速阅读的方法,就是看它是否押韵。然后就知道什么时候去读它。韵脚总是成对出现,是不是?两个当中一个比另一个好一些,一般的写作者十之八九是这种情况。一个比较将就,之后再来个好些的,然后又一个将就些的,然后再来个好些的。那都在表演的范围以内,也是最考验人的地方。我希望看不出他先想到的是哪一个。如果耍什么花招,把好的那个放在前面蒙人,我很快就找出来。那都算是表演。他们可以属于任何思想流派,斯宾诺莎或是叔本华,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听说过一个叫“波”的笛卡尔主义者,一个笛卡尔哲学家,前不久……
采访人:你曾看过迪伦·托马斯的一份手稿,他将所有的韵脚先写下来然后把它们填进去。那显然不是你所说的表演,是不是?
弗罗斯特:看过,那很可怕。应该是往前思索,始终带一种要处理好它们的力量感,使人觉得是实现一些意图而不是思索,诗就开始了。而引导我们的是什么呢?年轻人想知道那个,是不是?但我跟他们说就像你脑子里产生一个玩笑一样。你看到某个你惯于虐骂的人从街上走来,你感到念头产生了,即你们擦身而过时你要说的东西。他也产生同样的想法。而这些念头从何而来?想法来自哪里?作用于你的事物。给你这种意图的是向你走来的这个人。当人们想知道我对灵感的看法,我告诉他们,灵感多半是意图。
(编辑:野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