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速写)罗雪村作
“这是一个深入阅读的时代吗?当然不是。可是我要终止这20年的工作吗?当然不能。”作家张炜的廿载笔耕,终于凝结成一部10卷本的《你在高原》。这部长篇是对一个家族兴衰苦乐、得失荣辱的探究,也是对一个东方大国百年转型的追索。关于这部书及张炜的创作,记者近日做了一次采访。
关于这部书
20多年的故事总算讲完了
记者:20多年的创作终于有了结果,这里向您表示祝贺!可能不少读者都注意到这部书名字有些特别。请问这个题目有何寓意?“你”具体何指?为何要抵达高原?“高原”可是某种精神高度的暗喻?
张炜:如果读完这部450万字的书,读者或许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主人公(宁伽)念着高原,亲眼看到了他的一个个朋友先后都去了高原,而他自己却一直没有离开,没有抵达。这是他心中的痛。看来生活中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从实处来说,当然是“你”在,而非“我”(宁伽)在。不言而喻,这也连带和包含了精神方面的诸多问题。
记者:与您以往的作品相比,这部书有没有突破?最想在哪一点上突破?
张炜:《你在高原》与我以往的书全都不同,如果比作动物,它算是形体较大的那种。虽然不能说大的就一定是好的,但它实在是不同的生物品种、不同的器具。大动物和小动物的举止不同,活动空间不同。比如大动物都有一副平静的外表,却会在特别的时刻,表现出巨大的腾跃和冲决力:在远比过去阔大的空间里展示其截然不同的两极形态,是这一次的尝试。这涉及作品结构和美学品质等诸多问题,是专家才谈得清的。
记者:您曾说,好作家变化再大,大致还是沿着一条自己的路径往前,只有那些非常自信的作家,才敢于写同一种人物和生活,并且一直写下去。从您这部作品中,人们可以看到风格的变换、不同写作技巧的尝试,那么这些创作之变中,可包含着固守之常?
张炜:对人性的顽强追问,对人道力量的恪守和坚持,在我的作品中都不会改变。这部长长的书完成了,我可能会离开一下,我是说离开某些故事和内容。因为我讲这故事用了20多年的时间,断断续续,现在总算讲完了,这个故事就叫《你在高原》。
关于创作 这是一次长长的沉浸和感动
记者:有人说这部书是一部精心镌刻的民族史诗。请问您是抱着为民族著史的目标来写作吗?或是为了其他?
张炜:谈一部书,如果概而言之,难免会说到“民族”“百年”“史诗”等一些大词。但其实作者在创作中,只会是一次长长的沉浸和感动,既要上下纵横地求索,又要面对极其具体的人性和生活细部,常常被淹没其中,迷途忘返。作者最难以概括和总结的,就是自己感性的海洋中,那些未免神秘的诸多牵引。
记者:可否将这部书看做您的一次大规模文本实验?对那些不同的创作手法,比如结构现实主义、唯美主义、意识流、多视觉的散点透视等等,您是否有所偏爱?经过不断的实践,哪些更适合您的写作?
张炜:新时期以来,我们这茬作者受惠极多。这之前之后及同期作家,包括国外作家,在文体上的开拓与实验,都帮助了我。所有这些方法可以归结为两种:想象和描述,也就是诗与真。现代主义使其变得更为自由,却没有背离它们。这就是我感受和实践的现代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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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在学习中能够有所进步,心里常存感谢。更主要的是,在急遽变化的现实生活中,特别是极为复杂的精神环境中,我亲眼看到了一些榜样,看到了一些正直、清晰、坚忍和洁净的人。他们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记者:您的作品常常展现城市对人性的异化以及个人对城市的逃离。但其实大家都明白,以您笔下的“葡萄园”为象征的农耕文化正在逐渐远去,而城市化的发展脚步却根本不可能停歇。
张炜:我们的生活还处在一个初期的物质积累阶段,没有进入更现代的思维与追求。但人类不能满足于这种初级的要求,不能仅止于此。我们既要理解现实,还应有更高的、更现代的理想诉求。
记者:您说50岁以后可能会有真正好一点的写作。请问此书之后,有什么新的写作计划?
张炜:原计划50岁写完《你在高原》,所以才有那样的话。这个活计比想象的更难。我在想:以后要“非精绝而不写”。虽有如此志向,其实哪怕稍稍前进一步都会是很难的。不过我心里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到此为止,创作的第一页翻过去了——更加属于我的、新的文学写作就要开始了。
关于评价 心灵记录又何需追逐他人的兴趣
记者:有人说这部书是当代中国的《追忆逝水年华》,您自己如何评价此书?它在您的创作序列中处于什么位置?
张炜:作者本人并不过分重视一部作品的长度。文学常识告诉我们:一首好诗远胜于十车庸文。但如果是十车好诗呢,那当然又另当别论了。就我个人来说,这部书使我的创作翻过了第一页,它的主要的意义即在于此。
记者:听说您的写作常常是在行走与孤独中度过。写这部书历时20余年,足迹遍布胶东半岛,并且常把自己关在人迹罕至的屋子里写作,几度遭遇困厄——写作向来被视为苦役,这样的写作方式,是否觉得过于辛苦?如果作品不被评论家与读者看好,将作何感想?
张炜:可以连续做22年的一个活计,必有大快乐在里面。朋友在一次车祸后见到了我的艰难和狼狈,就把写作的辛苦算进去了。其实这20年如果不如此写作,我会过得更苦。起手写作时还年轻,那时的状态以书中一个人物的话来说,即“茂长的思想,浩繁的记录,生猛的身心”——可见当时多么冲动,又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啊。
这部书分10个单元,每个单元都可独立成书,而这些单元加起来又是一个更大更完整的故事。由此来看,一般读者何必通读?有的读者又何必要读?说到评价与市场之类,我只想简单地说:一般而言,真正的作家只会痴迷于写作。借用一句拙诗来说吧:“我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灵在回响。”
(实习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