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丽虹
记者:郑丽虹
被采访人:张炜
20年、450万字、39卷、10部,著名作家张炜以这串惊人数字打造了迄今为止中外小说史上最长的纯文学作品——《你在高原》,该部长篇小说日前由作家出版社正式出版,甫一面世便引来书坛注目:这是一部怎样的作品?作家为何要进行规模如此巨大的创作?是什么令作家坚持这横跨20年的漫长创作之路?有多少人能读下如此厚重之作?它能很好地走向市场吗?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颇费周折地联系上正在海外讲学的张炜进行了对话。
完成漫长劳作后有一种穿越旷邈和远征跋涉之感
记者:为什么要用20年之久写一部《你在高原》这样规模如此之大的小说?
张炜:自然,这是长长的行走之书。它计有10部,450万言。在终于完成这场漫长的劳作之后,我有一种穿越旷邈和远征跋涉的感觉。这是一部超长时空中的各色心史,跨越久远又如此斑驳。但它的主要部分还是一批50年代生人的故事,因为我认为:这一代人经历的是一段极为特殊的生命历程。无论是这之前还是这之后,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内,这些人都将是具有非凡意义的枢纽式人物。不了解这批人,不深入研究他们身与心的生存,也就不会理解这个民族的现在与未来。这是命中注定的,这样说可能并没有夸张。回视这部记录,我心底每每滋生出这样的慨叹:这无一不是他们的亲身所历,又无一不是某种虚构。因为更真实的追求才要沉湎和虚构,因为编织一部心史才要走进一段历史。
记者:小说中的故事有现实缘由吗?
张炜:它源于我的挚友(宁伽)及其朋友的一个真实故事,受他们的感召,我在当年多少也成为这一故事的参与者。当我起意回叙这一切的时候,我想沿他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全部实勘一遍,并且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必要落实的、严密的计划:抵达那个广大区域内的每一个城镇与村庄,要无一遗漏,并同时记下它们的自然与人文,包括民间传说等等。
记者:在此书20多年的创作过程中,有遇到哪些困难?如此漫长的创作之路,有没想过放弃?
张炜:萌生一个大念固然不易,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要为它花去整整二十年最好的光阴:抚摸与镌刻的二十年,不舍昼夜的二十年……我起意的时候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中,我动手写下第一笔的时候是80年代末。当时的我正值盛年,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豪志,又将遭遇怎样的艰难。后来果然因为一场难料的车祸事故,我的这个实勘行走的计划只完成了三分之二,然后不得不停下来,这是一个难以补偿的大憾。如果事先知道这条长路最终会怎样崎岖坎坷,我或许会畏惧止步。但我说过,那实在是盛年的举意,用书中的一个人物的话说,即当时是——“茂长的思想,浩繁的记录,生猛的身心”——这样一种状态下的产物。
这是一部行走之书,是一位地质工作者的手记
记者:对于50年代生人您有着怎样的认识,这是怎样的一代人?
张炜:我也是一个50年代生人,可对这一代,我仍然无法回避痛苦的追究。这是怎样的一代,你尽可以畅言,却又一言难尽。我书中的一个人物这样谈到自己这一代:“……时过境迁,今天它已经没有了,是的,显而易见——我是指那种令人尊敬的疯狂的情感。每到了这时候,我又不得不重捡一些让人讨厌的大词了。因为离开它们我就无法表述,所以我请求朋友们能够原谅……时代需要伟大的记忆!这里我特别要提到50年代出生的这一茬人,这可是了不起的、绝非可有可无的一代人啊……瞧瞧他们是怎样的一群、做过了什么!他们的个人英雄主义、理想和幻觉、自尊与自卑、表演的欲望和牺牲的勇气、自私自利和献身精神、精英主义和五分之一的无赖流氓气、自省力和综合力、文过饰非和突然的懊悔痛哭流涕、大言不惭和敢作敢为,甚至还要包括流动的血液、吃进的食物,统统都搅在了一块儿,都成为伟大记忆的一部分……我们如今不需要美化他们一丝一毫,一点都不需要!因为他们已经走过来了,那些痕迹不可改变也不能消失……”[NextPage]
作为这些人中的一员,我更多的时候是将一切掩入内心。因为我知道:你尽可以畅言,却又一言难尽。
记者:据说您在《你在高原》的创作过程中长期自修考古学、植物学、机械制造、地质学,记录了数十本田野笔记,并花了大量时间去民间考察,搜集的民间资料有几大箱子。您也把《你在高原》称为“行走之书”,为什么选择在行走中进行这样的创作?
张炜:这10部书,严格来讲,即是一位地质工作者的手记。我源自童年的一个理想就是做一名地质工作者。究竟为什么?我虽然没有书中一个人物说的那么豪迈——“占领山河,何如推敲山河”——但也的确有过无数浪漫的想象。我的少年时代,有许多时候是在地质队员的帐篷中度过的。我忘不了那些故事和场景,每次回忆起来,都会沉浸在一些美好的时光中。至今,我及我的朋友们,帐篷与其他地质行头仍旧一应俱全。
如此心灵记录自有来处和去处,无需追逐他人兴趣
记者:组成《你在高原》的10部书的故事之间有联系吗?据说这10部书从语言到故事、从形式到内容都各不相同,风格差异很大,那它们何以能成为同一部小说的组成部分?
张炜:虽然这10部书中的每一部皆可独立成书,但它仍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系列作品。在这些故事的躯体上,跳动着同一颗心脏,有着同一副神经网络和血脉循环系统。
记者:创作规模这么大的小说,可有多少人、有哪些人能读下这部厚重的作品呢?您认为它的市场前景如何?
张炜:《你在高原》的10部都可以独立成书,读者会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喜好购买。而这是一个深入阅读的时代吗?当然不是。可是我要终止这二十年的工作吗?当然不能。如此的心灵记录,竟然也需要追逐他人的兴趣?连想一下都是亵渎。我耗去了二十年的时光,它当然自有缘故,也自有来处和去处。我不会把市场因素放在第一位,写好才是最重要的。
记者:您说过:“所有文学的堕落,都是从讨好读者开始迈出第一步的。一定不要讨好读者,无论讨好哪个年龄段的读者都是堕落的开始。”请问在您看来,文学是为谁而写?您的文学理想是什么?
张炜:为了让苛刻的自己满意,这也是理想。
记者:这部书的编者表示这是一部伟大之作,您认为庞大的作品是否必是伟大的作品?这部巨作堪称伟大吗?
张炜:评判文学的标准从来不是长短大小。我们也不要忘了毛姆的名言:“多产的作家不一定是伟大的,但伟大的作家必定是多产的”。我不能说什么,起码现在,刚出版。让读者去看吧。
记者:您最初是位诗人,写的是短小精悍灵动的文字,而这部《你在高原》长达450万字,您更喜欢写诗还是写小说的创作体验?
张炜:诗人是想象,小说家是描述。但现代主义使二者结合了,所以对我都一样。
记者:为什么《你在高原》甫一推出,你就远赴海外讲学,没有留在国内好好宣传推广这部新作?
张炜:去海外讲学的计划是早就有的,对方大学课程早就安排好了。推广书主要是出版方的事情,作家的任务就是写好自己的书。我从来不是一个热衷于炒作自己的作家。
记者:您的下一步创作计划是什么?[NextPage]
张炜:还没有制定。想多走多看,尽量别关在屋里。
张炜简介:1956年11月出生于山东龙口。现为中国作协主席团成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1975年开始发表诗歌,1980年起开始发表小说。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柏慧》、《家族》、《外省书》、《能不忆蜀葵》、《丑行或浪漫》、《刺猬歌》等12部。其中《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三部,被视为作家本人最具写作高度和探索力的小说作品。另外还有散文文论及诗歌作品三百余万字。作品在海内外获奖三十余次,被译为英、法、日、韩等多种文字,在一些国家和地区出版外文本和繁体字单行本三十余部。
(实习编辑: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