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剑峰

朱诺·迪亚斯

成名作《沉溺》

　　美籍多米尼加裔的朱诺·迪亚斯（Junot Diaz）2008年凭借其长篇小说《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获得了普利策奖，小说中文版日前由译林出版社出版，迪亚斯——这位有着美国心的加勒比移民近日通过电子邮件接受记者专访时表示，他血管里流淌着的依然是多米尼加血，“多米尼加就像其他第三世界国家一样，依然那么的腐败、那么的荒芜、那么的冷酷，而那里的人民又是那样的勤恳、伟大。我无意把自己漂白，我是多米尼加作家，移民作家，美国作家，也是非洲裔作家。”谈到加勒比岛上海地和多米尼加分离的历史，他说，那是因为“诅咒”——欧洲人带来的。

《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已出中文版

　　写科幻，一辈子的梦想

　　朱诺·迪亚斯现在是麻省理工大学的写作副教授，也是《波士顿评论》编辑，在邮件中他自嘲和小说里的“奥斯卡”一样丑。1996年，这位在托尼·莫里森指导下写作的加勒比胖小子以小说集《沉溺》一举成名，但直到10年后，迪亚斯才又被文坛瞩目，凭借写祖国历史的《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获得普利策奖。对于获得普利策奖，迪亚斯说：“我当然欢迎名声，但名声不是驱使我写作的动力。我对写作这份工作的热爱才是我做任何事情的动力。”

　　出生于加勒比小国多米尼加的迪亚斯在6岁那年随父母移民美国。来到美国的最初日子，迪亚斯说，“那真是段艰难的日子，但也充满希望。” 在来到美国的最初几个月，迪亚斯就干坐在教室后面的位置上，完全被老师忽略，因为其他人都不会讲西班牙语。虽然在课堂上沉默不语，迪亚斯却和其他孩子经常打架，在他看来孩子都是“恶棍”。渐渐的，迪亚斯开始学会几个英语单词，穿着外面那些非法入境墨西哥人那样的衣服，在当地社区他们家几个孩子是如此的招摇、醒目。如今，迪亚斯每年都会回多米尼加3次，小时候住的房子也都还在，然后租辆车环岛看看，“多米尼加就像其他第三世界国家一样，依然那么的腐败、那么的荒芜、那么的冷酷，而那里的人民又是那样的勤恳、伟大。”这位有着美国心的加勒比移民说自己依然流淌着多米尼加血。

　　读这部小说也许得费点力气，故事总是不停地在奥斯卡·瓦奥家族成员之间转换，历史和现实交替出现，而那些数量众多的历史注释又不时出来捣蛋吸引你的注意力。到最后，你会发现，朱诺真正想要写的人物只有一个——小说里如魔鬼般出现的大独裁者特鲁希略，他30年的残酷统治带给多米尼加人的是灾难。特鲁希略只是半个世纪里拉美大大小小独裁者中那么容易被忽略的一个，就像多米尼加是如此渺小，甚至比和它一起居住在海地岛上的海地更容易被人遗忘。都是“美洲的诅咒”或者就是“诅咒”（fuku）——“人们坚信，自从欧洲人踏上伊帕尼奥拉岛，诅咒就被释放到这世上，于是我们所有人便在劫难逃。圣多明各（多米尼加首都，作者出生地）也许是这诅咒的零起点，是它的入境港，而我们所有人都是它的孩子，无论是否意识到。”在朱诺·迪亚斯那里，降临在多米尼加头上的“诅咒”比马尔克斯的“马孔多”更为魔幻但也更现实普遍。略萨在《公羊的日子》里也写了多米尼加，主角也有《奥斯卡·瓦奥的短暂而奇妙的一生》里的大独裁者特鲁西略——多米尼加的“诅咒”。[NextPage]

　　《奥斯卡·瓦奥的短暂而奇妙的一生》里悲惨胖小子奥斯卡是个不折不扣的漫画迷和科幻迷，最大的爱好是写科幻小说。他孤独潦倒地度过一生，到死还不可思议地是个处男，这个喜爱科幻小说的宅男，对《指环王》的亲密程度远甚于对女人。不过，这个小胖子只是小说的一部分，通过奥斯卡的视角读者看到的是拉美文学的一个主题，腐败专制对拉美大陆的残酷掠夺。如果读者是位科幻迷或者漫画迷，读了小说中几十条关于科幻小说和漫画的注释肯定会对作家迪亚斯有新的认识。现实生活中的迪亚斯和“奥斯卡”一样也是科幻和漫画死忠，对于科幻小说的迷恋可能甚于所谓的“文学”。谈到他最喜欢的漫画书和漫画英雄，迪亚斯说：“我的最爱是艾伦·摩尔的《奇迹超人》，而‘X先生’是我最喜欢的超级英雄，这是两个不太为人知的超级英雄，但对我影响非常大。”奥斯卡最大的梦想是写一部伟大的科幻小说，这可能也是迪亚斯的梦想，“对我来说，这辈子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完成一部科幻小说，用死来交换都可以。”迪亚斯说。

　　“专制的危险，只有一个声音的危险”

　　记者：《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里的故事，是你家族在多米尼加的真实经历吗？

　　迪亚斯：不，这本书不是自传，小说里的奥斯卡是我读书时认识的孩子们的总和，他们都很不幸没女人喜欢。

　　记者：小说的主角奥斯卡是个来自新泽西的胖宅男，爱看漫画不被女人爱，你是要颠覆传统拉美文学写作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吗？

　　迪亚斯：就是这样的。10多年前我就打算写奥斯卡这样一个人物，我知道我要挑战那些对拉美男人的刻板描写，同时我又想把奥斯卡塑造成一个典型的多米尼加男人，也想把他写成一个怪人。于是，现在的那个奥斯卡进入了我的大脑，那是一个从没有人刻画过的形象。在奥斯卡身上，你能找到非洲文学、美国其他移民文学的影子。对于我们这个时代，奥斯卡这个书呆子比我们想得更重要，我想要把他推到聚光灯下。

　　记者：小说以你引用漫画《神奇四侠》里一句话“对于宇宙吞噬者来说……重要的就是那些无名的短暂生命？”开头，是否就是这句话联系了奥斯卡和多米尼加独裁者特鲁希略两个互不相干的人？

　　迪亚斯：小说开始部分的这段引用是要警告读者：假如你打算将生活区分为有意义和无意义，区分你所做的有价值或无价值，那你读这部小说将会遇到麻烦，你读完这部小说后的样子会和书中的那些恶棍一样难堪。

　　特鲁希略只是美国当年众多“宠儿”中的一个，是美国的“怪胎”，是美国战争机器制造出来的。这样一个美国的恶魔儿子，它使多米尼加遭受了苦难，可我没像其他人那样去写他多么的残暴。在我笔下，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多米尼加男人：好色、专制、贪权。我经常写一些“独裁者”，比如我父亲是我家的小独裁者，他的控制欲和反复无常，他的不讲道理的武断等等。我小说里提到了黑魔王索伦（《魔戒》人物），他和现实生活中的独裁者哪个更好些呢？这部小说讲的就是专制的危险，特鲁希略这个人物只是其中的一面，令我真正担忧的是，公共生活中的那些专政是如此深刻地影响我们的生活。这部小说讲的就是专制的危险，只有一个声音的危险。

　　记者：我特别喜欢小说里的那些注释，你通过这些注释叙述了多米尼加的历史。小说内容的虚构，注释是真实，这是否会让读者在阅读时，脑子搞混掉呢？

　　迪亚斯：我想那就是我写作的目的。注释构成小说的一部分，他们就像马戏团小丑讲的笑话，或者就像国王发御告一样。事实上，我们是那么的容许真实，而相比之下，又是那么的容不下虚构。稍微回顾一下多米尼加和加勒比国家的历史，你就会发现这部小说用这样的方式叙述是为了符合历史原貌，而不是把那些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拉进来。

　　记者：虽然小说的主角是奥斯卡，可在大部分内容中你会离开奥斯卡讲他的家族史以及多米尼加历史，为什么这样做？[NextPage]

　　迪亚斯：除非你能理解奥斯卡的家庭，否则你没办法理解奥斯卡的短暂一生结束得如此孤独和绝望。奥斯卡对（多米尼加）历史一无所知，但最后还是被历史控制并结束了生命。这就像脱离多米尼加历史，你就不能完整叙述美国历史一样。奥斯卡或者小说中其他人，（虽然生活在美国）他们其实都是特鲁希略的孩子，特鲁希略的阴影、传说以各种方式笼罩在他们身上。小说提出的问题是：如何对待那段历史遗产？逃避？否认？这些方式反而是独裁者们的策略。或者保持沉默，说言不由衷的话？这些都是问题。

　　记者：加勒比海地岛上有两个国家，海地和你的祖国多米尼加，这样一种分离是不是拉美几百年悲惨历史的一个缩影，而缘于一种你所说的“诅咒”（fuku）？

　　迪亚斯：“诅咒”并不是这两个国家不幸的根源，也不是我的小说想提供的一种宿命论。我只是使用“诅咒”这个观念来讨论拉美国家历史，它是这些国家糟糕历史逻辑推演背后的无形之手。我认为海地和多米尼加分离的历史也是因为“诅咒”——欧洲人带来的。

　　记者：在美国存在着一个庞大的移民文学群体，包括你在内，你怎么看他们的英语写作？有人把你的写作称为西班牙英语写作，就像有其他印度英语、中国英语写作一样，你怎么看？

　　迪亚斯：在每个时代，都有混血作家写着混搭文学，我们并不代表文学写作的未来，只是正好处于现在的潮流之中而已。在这个国家，有些人只会说一种语言——英语，有些人不是，我们凑巧都在一起了。在我的记忆中，英语和西班牙语就一直混杂在一起，两者从来没有清晰地区分过，我也在潜移默化中用这样一种语言进行叙述。从技术上看，这样一种混搭本来就根植于我。

　　记者：你把自己视为生活在美国的拉美作家吗？

　　迪亚斯：在我们这个国家，白人作家就只是作家，拉丁裔作家却是拉美作家，这样一种标签化处理是如此根深蒂固，特别是在出版界和艺术界。这就是美国如何看待自己的方式，用肤色把人群区分以支持白色特权。但我也无意把自己漂白，我是多米尼加作家，移民作家，美国作家，也是非洲裔作家。我当然不会接受任何身份标签，标签并没能阻止我同时是其他任何什么东西。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