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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小说反思生育史:莫言

2010-02-23 14:14:03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

   

作者:张英 杨艺馨

  八十年代的时候我是军队的一名军官,在计划生育问题上我也是想不通的,家里的老人也希望我能有很多小孩,最起码应该有个儿子。但如果我生了第二胎,就像小说里所描写的,那我很可能要被开除党籍,我好不容易提了干也可能要被剥夺,最后赶回家继续做农民。当时我们部队的很多战友,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只生一个孩子。
  
  到了老年我们可能会想,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听话呢,我不要那个党籍、不要当那个军官又能怎么样呢?我为什么不能让孤单的孩子有一个伴?这个东西肯定是触及到了人内心深处的很多东西。我们实际上在很多时候非常懦弱,像小说中的蝌蚪,他的妻子怀孕怀到了六个月,这时候严格地说是不能再做引产,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生出来了。蝌蚪这个人物为了个人的所谓前途,而把自己的妻子推上了手术床。结果让他的妻子和妻子腹中的胎儿一起死掉了。他这样做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国家、为了集体的荣誉。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下的内心深处的私欲,这其实不仅仅是触及了我一个人的内心的痛苦,也触及到了我们这一代人、许许多多人的内心深处的痛苦。
  
  我希望读者看了《蛙》这部小说后,认识到生命的可贵。认识到生育——人类最基本的问题,在中国的近代史上也曾经是这么样的艰难曲折。这里面可供追问、可供思索的东西非常多。我仅仅给读者提供了这么一些思索的材料,每个读者都应该沿着我所提供的材料思索一些更深的更基本的关于人的生活、人的生命,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本质性的问题。
  
  “夸张点说,从我出生的那天起,《蛙》这个小说就开始萌芽了。”
  
  1955年2月17日,莫言在山东省高密县大栏乡的一个农民家庭出生。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他的姑姑。1981年,他的女儿管笑笑出生,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同样是父亲的姑姑。
  
  在莫言老家山东高密东北乡,姑姑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是当地家喻户晓的接生婆。经她手上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既有像莫言和哥哥姐姐这样在60岁左右的人,也有比莫言女儿更小在20岁左右的年轻人。
  
  “姑姑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基层的妇科医生,从18岁开始一直干到70岁,由她接下来的孩子差不多有一万个。姑姑走到哪里,人们都像迎接菩萨一样。”然而,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期实施计划生育政策后的30年里,姑姑在东北乡成为了不受欢迎的人。[NextPage]
  
  作为莫言少年时代最喜欢的人,姑姑的人生故事一直存留在莫言的记忆里。但莫言在过去的30年里迟迟没有动笔,原因是写姑姑的故事势必会写到计划生育政策。2002年春天他写过一个15万字的初稿,后来放弃了,因为结构问题没有解决,一直到2007年才开始重新捡起来写。“这几年学术界有很多人开始对计划生育政策进行了研究和反思,广播、电视和报纸上出现许多讨论,我觉得这个故事可以写了。”
  
  姑姑和小说里的姑姑
  
  记者:取名《蛙》有什么含义?你为什么放那么长时间才写?
  
  莫言:它是娃娃的“娃”,“女娲”的“娲”的同音字,“蛙”在民间也是一种生殖崇拜的图腾。很多的民间艺术上都有“蛙”这个图案,因为蛙是多子多育的繁衍不息的象征。
  
  要以写姑姑为人物原型写小说,必然要涉及到计划生育这个敏感问题。这本书主要围绕着“生育”,从五十年代一直写到当下。生育满足的是人类最基本的需要,是人类社会得以延续的根本保证。计划生育是我们社会现实的一部分,它影响十几亿中国人的生活几十年,作家要有勇气去关注这个现实,既然它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作家就有权利把它表现出来。之所以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写,是因为很多问题,我一直想不清楚。
  
  记者:姑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居然可以发育成一个长篇小说。
  
  莫言:姑姑这个人物很丰富,我的哥哥姐姐和我,我还有我的女儿,包括我的女儿的下一代人,整个高密东北乡十八处村庄里的三代人,上万个孩子都是姑姑接生下来的,她是一个“圣母”级的人物。后来政府搞计划生育,她没有办法,只能执行。基层最难干的就是计划生育工作,谁要是干你就等着倒霉吧,门窗的玻璃就等着换吧,你家的玉米等着人用镰刀砍掉吧。姑姑给那么多妇女做引产流产手术,她内心深处到底怎么想?我没有跟她直接交流过这个问题,不愿意触动她内心深处的痛楚,但是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我到了晚年,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就会反复考虑这个问题,看到那些婴儿一代代地长大是什么感觉,又想到许多的胎儿被毁掉,心里肯定是非常地痛,我怎么样安慰自己,用什么理由解脱自己,我知道自己有罪,那要怎样来赎罪?我猜想这些应该都是她反复考虑的问题,我也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来写这个小说。
  
  记者:姑姑千方百计去追捕、围堵那些超生户的那些章节,特别是“挖地道”、“潜水逃亡”的场面,特别有想象力。
  
  莫言:这不完全是编造的。为了躲避计划生育工作人员的围堵,确实有孕妇躲在偷偷挖的地洞里,或者躲在冬天储存白菜、地瓜的地窖里。但像小说里描写的,挖了一条漫长的地道通到河里去,这是夸张了些。像小说中的耿秀莲那样,跳水逃跑的孕妇真的有过。
  
  人的生命是最重要的
  
  记者:为什么说这本书触及你内心灵魂深处最真实的部分?
  
  莫言:这本小说确实是触及到了我灵魂深处很痛的地方。八十年代的时候我是军队的一名军官,在计划生育问题上我也是想不通的,家里的老人也希望我能有很多小孩,最起码应该有个儿子。但如果我生了第二胎,就像小说里所描写的,那我很可能要被开除党籍,我好不容易提了干也可能要被剥夺,最后赶回家继续做农民。当时我们部队的很多战友,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只生一个孩子。
  
  到了老年我们可能会想,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听话呢,我不要那个党籍、不要当那个军官又能怎么样呢?我为什么不能让孤单的孩子有一个伴?这个东西肯定是触及到了人内心深处的很多东西。我们实际上在很多时候非常懦弱,像小说中的蝌蚪,他的妻子怀孕怀到了六个月,这时候严格地说是不能再做引产,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生出来了。蝌蚪这个人物为了个人的所谓前途,而把自己的妻子推上了手术床。结果让他的妻子和妻子腹中的胎儿一起死掉了。他这样做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国家、为了集体的荣誉。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下的内心深处的私欲,这其实不仅仅是触及了我一个人的内心的痛苦,也触及到了我们这一代人、许许多多人的内心深处的痛苦。[NextPage]
  
  我希望读者看了《蛙》这部小说后,认识到生命的可贵。认识到生育——人类最基本的问题、最基本的权利在中国的近代历史上也曾经是这么样的艰难曲折。这里面可供追问、可供思索的东西非常多。我仅仅给读者提供了这么一些思索的材料,每个读者都应该沿着我所提供的材料思索一些更深的更基本的关于人的生活、人的生命,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本质性的问题。
  
  记者:你并没有写计划生育三十年史,在农村土地改革后,农民可以自由流动的时候就结束了。
  
  莫言:其实也多少涉及到了一些现实,比如蝌蚪通过牛蛙公司找到陈眉代孕,这么一个美貌的姑娘,因为在南方给资本家打工毁坏了面容,得不到善后处理,爸爸又身受重伤,为了给爸爸付医药费给人代孕。结果陈眉在给蝌蚪代孕的过程中,身上的母性力量迸发,因为怀孕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有价值、值得活下去的人,尽管面貌丑陋。当最后孩子也被人拿走了,她疯了。她到处找寻自己的孩子,根本找不着,我在最后的话剧部分虚构了一个电视剧的场景,出现了高梦久这样的“包青天”式的人物,用古老的戏剧断案的方式把她的孩子断给了别人。
  
  记者:为什么会采用书信体的结构和自述体的叙述方式?
  
  莫言:如果我用编年史的方式把一个妇科医生五十年的生活全写出来,那小说篇幅会很长很长,而且事无巨细都不能漏掉,否则不完整。2002年春天写过一个15万字的初稿,后来放弃了,就是因为结构问题没有解决,越写越乱。一直到2007年才开始重新捡起来写。用书信体,这是一种古老的方法,它的好处是非常自由,可以从1958年一下跳到2008年,把姑姑五十年从医生涯中最具表现力、最能塑造人物的故事元素给提炼出来。
  
  小说的真实与虚构
  
  记者:《蛙》前面四章主人公蝌蚪致日本作家杉谷义人的4封信,让人想起你和大江健三郎;小说里蝌蚪的姑姑是你的堂姑,蝌蚪是在北京当兵的军人,和你的经历相同。你这样做是出于什么考虑?
  
  莫言:大江先生2002年春节期间到过我们老家,他问我下一步大概会写什么,我说也许会以我姑姑作为原型写一部跟生育有关的小说,他很感兴趣,后来我带他去姑姑家聊天,姑姑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后来几次讲话时也讲到莫言的“姨妈”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乡村妇科医生,经常深更半夜骑着自行车越过冰封的大河去给别人接生。
  
  我写这个小说的时候自然想到这件事情,后来想到给一个日本作家通信的方式作为结构的一部分。小说里的那个杉谷义人是日军司令的后代,完全虚构的一个人物,跟大江不是一回事。我也从来没有跟大江通过信,更别说通信讨论小说的问题。把我当兵的经历放在蝌蚪身上,也是为了增加阅读的真实感。
  
  记者:既然追求真实性,为什么第五章会出现一个虚构的话剧?
  
  莫言:最后的章节变成了一个话剧,彻底的虚构,又推翻了前四章的真实性,是为了跟前面形成一个互相补充、互相完善的互文关系。可以说前面四章的内容,就是为了最后推出这个话剧。这也是小说里面蝌蚪和杉谷义人一直通信不断讨论的东西,他想把姑姑的故事写成一个话剧,他不断的把他姑姑的一切、包括他本人的一切告诉这个杉谷义人,他姑姑的故事讲完了,他自己的故事也差不多讲完了,话剧也就完成了。这个话剧既是从这个小说里生出来的,它是从前面书信体的叙事的土壤里面成长起来的。话剧部分看似说的是假话,但其实里边有很多真话,而书信体那部分,看似都是真话,但其实有许多假话。
  
  我觉得长篇小说结构很重要,每次在构思长篇时都在结构上挖空心思,希望能够以跟以前的小说不一样的结构来讲述一个故事。我有很多精彩的故事,迟迟没有动笔,就是因为在思考结构问题。
  
  每一部小说一定有一个最适合它的结构,如果找到了这个形式,那形式本身也会变成内容的一个重要部分,内容和形式就会互相补充、相得益彰。
  
  如果找不到这个形式,写作就会很痛苦,始终不知道该先说哪一部分,后说哪一部分,也找不到讲话的语调,为什么这个《蛙》写了十五万字又放弃?就是因为结构没想好。现在这个结构是不是最完美的我不敢说,但是写着特别顺。电视剧可以这样一年年的往下拍,但是我觉得小说还是要选取精彩的最有戏剧性的部分,书信体就为这种素材的选取和裁剪提供了极大的便利。[NextPage]
  
  记者:你在创作上不想重复自己,希望有新的突破。
  
  莫言:重复自己肯定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但是,再伟大的天才都有限度,何况我这种普通的作家,如果没有自我提醒的话,很容易写得越多,自我重复的可能性就越大,一个是故事可能重复,一个是语言重复,还有一个是结构重复,最可怕的是思想重复。
  
  一个人刚开始写作时可以用别人做假想敌,我一定要写得跟谁不一样,越到后面就要把自己当成假想敌,能够写出跟自己以前的小说不一样的小说肯定是很好的东西,即便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也是有价值的。这就是我反复提醒自己要力避重复。我不敢说《蛙》这部小说完全没有重复,我不敢说这样的狂话,但只要语言上有新的追求,结构上有新的花样,思想上有新的东西那就可以发表出版了。
  
  避免计划生育的不公正
  
  记者:这本书最让人注目的是它以文学形式加入了对计划生育的讨论,你对计划生育这个政策怎么看?
  
  莫言:我希望读者还是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姑姑这个艺术形象和小说的艺术性上头来。当然,我们不可避免地会谈到计划生育。全球那么多国家,只有中国一个国家实行计划生育,这是中国独特的国情决定的。
  
  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没有这三十多年计划生育,我估计中国现在至少多生三亿人。现在一些学者专家也开始讨论取消独生子女政策,恢复两胎制。其实他们对农村不了解,即使在最严格的时候,农村也没有一刀切,如果第一胎生了女儿,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而城市只允许生一个孩子。
  
  欧洲许多国家不是怕人多,反而鼓励生育,因为它的人口出生率一直在下降。到了北欧许多国家,有的中国人去了找不到工作就生孩子,只要生两个三个,就可以获得很好的社会福利。
  
  记者:你怎么看那些关于计划生育的讨论?
  
  莫言:我觉得关键是要恢复生育问题上的公正,所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都在计划生育这个基本国策的管辖范围之内,每个人都应该遵守它,但现在只变成了对少数人的一个政策,存在着严重的不公平,有钱人可以买生育指标,我记得报纸上曾经登载过,说某地一个富人生了第三胎,罚款八十万,头一天给他发了罚款通知,第二天他就扛着一麻袋钱去,数了一百万,说多给二十万,你们也辛苦。
  
  穷人可以流荡到他乡生育,生一堆孩子也没人管他们。“大腕”们可以拿了外国绿卡回中国生孩子,想生几个生几个,只有那些城市里循规蹈矩、老老实实的工人、教师、公务员不敢生、不能生。因为生活费、教育费、医疗费太高了,一个独生子女的教育费比过去三个孩子还要高,家长的期望太大了,所有的宝都压在这个孩子身上,从幼儿园开始就要拿高额的赞助费,幼儿园升小学是一场决战,小升初是一场恶战,初升高又是一场恶战,高升大是生死搏斗,大学毕业就业又要费尽移山心力。
  
  所以我觉得首先考虑的是如何避免计划生育领域的不公正,这才应该是学者们讨论和关注的重点。你不要从纯粹理论去推论,按照人口模型、数学模型来推论,首先要了解中国现在的生育到底是什么状况,中国目前的人口到底是多少,把这些情况都调查清楚之后,再来制定一个合理的公正的生育政策。我也听过关于一对夫妇都是独生子女便可生育二胎的说法,但这貌似的公正,其实还是封建的家族观念在起作用。如果一对夫妻,因为一方不是独生子女就只能生一胎,那么就是让这个第三代的独生子女,替他的祖辈承担责任,而忍受无兄弟姐妹的孤独和痛苦。
  
    (编辑:李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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