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斌,银川市文联主席,宁夏作协副主席,《黄河文学》主编,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07年凭借其短篇小说《吉祥如意》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在《黄河文学》刊载的一篇访谈中,郭文斌从《吉祥如意》谈起,表达了文学创作的一些看法。
访谈内容:
记者:原本财富就这么多,它不会因为你竞争的技术而使你原本的东西扩增,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竞争的越快,消耗的越快,你暴露出来的塌陷也越快。
郭文斌:对。当年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说:老先生,您不远千里而来,将有什么有利于我的国家吗?孟子回答道:大王,您为什么定要言利呢?只有仁义就够了。大王说怎样有利于我的国家?大夫说怎样有利于我的封邑?士人平民说怎样有利于我自身?上上下下互相争夺利益,那国家就危险了。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国内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国内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里,这些大夫拥有千辆兵车;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里,这些大夫拥有百辆兵车,不算是不多了,如果轻义而重利,他们不夺取(国君的地位和利益)是绝对不会满足的。没有讲仁的人会遗弃自己父母的,没有行义的人会不顾自己君主的。大王只要讲仁义就行了,何必谈利呢?
你看孟子已经意识到当上下交征利的时候,就是国家要灭亡的时候了,因为争利的结果是什么呢,公义的丧失。现代社会是一个“三争”的社会:竞争、斗争、战争,它是一种递进关系,那么战争的结果呢,毁灭。而中国古老的逻辑讲“和”,你看“和”,人人有饭吃。胡锦涛总书记提出构建和谐社会,“谐”呢,人人有话说。你再看那个“合”,一人一口,有锅大的一块是一人一口,有碗大的一块也是一人一口,不要全给你或者全给他,就是大同啊。所以你现在要打量当年的《共产党宣言》,他是对的他没错,共产,这其实是从中国古老的逻辑河流中流出的一种文化,所以这个东西是没错的,只不过我们在追求这个理想的过程中,我们可能条件不具备或者说还没达到那个程度,文化积累没达到那个程度,就没办法达到,就没办法看到我们当年所描绘的那一幅美景,但是它的方向是没错的,事实上我们现在再回过头来看,所有的智者给我们创造这一思想体系的时候,是殊途同归的,儒释道三家,它都在讲“一”,也都在讲“合”。
记者:能禁得起所有时间和各种各样的见证的时候,这么一个不变的东西,那么它你说它多美好,可能就是平衡。
郭文斌:你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关于对美的理解,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探讨过美。美它首先是和谐,这是美的通意,应该没错,比如黄金分割。但后来发现和谐强调的还是形式,后来追溯到善那个地方,比如我们读一些文学作品,当读到别人无私帮助你的时候,你的眼泪就下来了,你才发现打动你的是善,这就像你跟一个女孩子相处,刚开始你会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漂亮,是漂亮打动了你,但是漂亮不善良,还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但是后来我发现读到善这儿的时候还是觉得不过瘾,那么到哪儿过瘾呢?你看我们在看《红楼梦》这些名典的时候,看到什么样的时候最能打动你呢?就是他给你指出归途的时候。这才发现真才是最美的。所以从和谐到善到真,觉得找到了。那么真是个什么东西呢?就是我们刚才说的本源的东西,就是这个世界的由来,或者说生命的由来,它肯定是最美的,因为它是原点,善的原点也是真的原点,也是美的原点。所以发现美的旅程是这么一个递进的过程。由此,你就可以区分小作家大作家。大作家他占领的是原点,他给你的是从心灵原点流淌出的清泉,源头,他启迪的也是读者的原点。而小作家他只能摩擦你心的表皮,甚至连表皮都触不到,他可能会把你挠得痒痒的,但不解决问题,过完还是一样,是一种文学搔痒,他解决不了问题,浇花没有浇根。所以伟大的作家和小作家之间的区别就在这。他是在玩文字游戏,文字迷宫,他看上去在追求一种和谐,也是一种伪和谐,他连善那一层都没有达到,他怎么可能达到真那一层呢。所以他的文字注定不能传世,就像擦出那个火花他注定是短命的,注定要很快熄灭,它不是一个夜明珠,它不是金子,它没办法保存它的生命力。
记者:这种传世的作品,它本身的生命力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就是我们理解的这些东西不停地注入,把它延续下来。
郭文斌:对。绝对真理只有一个,而且它很简单。如果我们用最简单的词就是爱,这就是真理,你说简单吗?那一本书每页都写一个大大的爱字不就行了吗,还为什么要这么多文学作品呢?这是因为爱随着时代的变化需要不同的载体,这就是文学,这就是为什么老子和孔子会诞生在中国,乔达摩悉达多要出生在印度,就是说他们是奔着特定的因缘去的,奔着他们特定的土壤去的,如果我们把他们看成是种子,他们是寻找属于他们的那一块土壤,但是他们的目的一致,不管是谁他都是为了演说那一个字:爱。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你说世界上有种族吗,没有种族,只有人,这就是说我们这个世界上本不该存在战争的,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兄弟姐妹,都是一个母亲所生,我们共同的母亲就是造化,我们怎么能自相残杀?怎么能比赛着制造那些让我们一想就心惊肉跳的武器。所以说文化人应该向世界发出一种什么样的声音?是为强势民族去征服弱势民族提供一种文化支持?一个正直的文化人应该向这个世界发出正直的声音,那就是爱,没有区别的爱。所以释家有一句话我非常喜欢,众生平等。这四个字里蕴涵着无尽的关怀和真理。所以你看这个世界现在弄得沸沸扬扬,硝烟弥漫,那么我想我们每一个发动战争的人,每一个为战争去游说的人,他根本就没有弄懂什么叫人,他把手放在心房称赞上帝,但他没懂上帝,他没搞懂上帝。当然这个世界也有一部分人可能需要你用一种强制的手段教育他,但是我觉得教育不等于消灭,所以孔子当年在大地上奔走,他想发动一个战争那太容易了,他的弟子太厉害了,那一个拉出去都可以组一个队伍,但他不干,他用什么办法呢,教化,教育;而释迦他提供的是更极端的一个方式,他连国王甚至都放弃,他要从皇宫里面逃跑,出去做一个苦行僧,他要用这样一个方式找到一种大爱、大自在、大幸福,他觉得权力解决不了问题,金钱解决不了问题,军队解决不了问题,解决不了人的烦恼,他要给人们寻找一种真正幸福的方式。如果世人从世俗社会找到了一朵幸福的浪花,那么释加则是让人们回到幸福的大海,永恒的快乐的大海。当人们体会到这种快乐的时候,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见云”了。世俗社会的那些小快小乐就没意思了。当他尝到这种大快乐的时候,世俗的角逐他就觉得没有兴趣了。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它是不是给你提供了一个构建和谐社会的根本的方法论?只要人从欲望中寻找快乐他肯定就有斗争,这是必然的,因为欲望的目标是有限的,而欲望是无限的,要让有限的目标去满足无限的欲望,这最后只能是掠夺嘛,斗争嘛;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目标比追求者多的时候,肯定斗争不会发生,这就是公理。所以你看这些圣哲提供的就是这种东西,包括中国的老子庄子,庄子你看人家请他去做宰相,他不愿意去啊,他要做一条河里面的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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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这又回到一个价值取向的问题了。
郭文斌:对,是价值取向的问题。无为。无为并不是过去我们在历史课本中学到的消极不做事,错,这样的教导是错误的教导,无为是什么意思呢?无为就是不要为欲望去做事,不要为感官去做事,无为就是我们刚才谈到的一个词舍得。舍掉那种短暂的形而下的东西,而去证得永恒,这叫无为。这就像一个杯子,你要让它能有水装在里面你必须让它先空着,这叫无为,就是说把这一部分空间空出来,让灵魂得以滋养自在,他讲这个道理。所以我们现在提到老子就可怕,甚至有些做父母的都不敢让小孩去看老庄哲学认为那会让他们消极,那是他没读懂老庄,如果读懂他的人生态度会更积极。有些人甚至不敢给自己的小孩提禅宗提佛学,他认为那也是消极,其实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大乘佛教是和儒家哲学一脉相成的,打个比方说就是我们常说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只有如此,你才能成就,如果说你全心全意为自己服务,没门,成就这一条路是走不通的,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一条道,就是为人民服务,它消极吗?当每一个学子带着一种为人民服务的心态去学习的时候,那种动力你想一想,还需要妈妈督促吗还需要老师督促吗?不需要了,肯定不会了,他就把学习变成一种快乐了。他们说我要充实自己我要勉励自己,他会把“苦其心志”作为一种快乐。为什么呢?“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所以我们现在的教育是一个怪圈。老师一上台就要给学生讲你们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买到大房子,才能找到漂亮的媳妇,才能过好日子。这个教育的方向堪忧。
记者:说到教育是一个提外话就是我认为现在的教育最基本的缺失掉了,就是从信仰的角度来讲,从孩子的第一天起他知道他要学,但是第一天你就应该告诉他要学什么。
郭文斌:还是那句话就是要回到常识,就是常识缺失掉了,我们现在给孩子提供的是些反常识,所以现在的教育,教育出来的孩子,他不懂得如何去表达自己的一份孝敬,不懂得如何去表达自己的一份师道尊严,包括对师道尊严的理解。
记者:怎么表达?
郭文斌:我一直在倡导回到常识。这两年我在一些学校建议推广《弟子规》。当初在我介绍《弟子规》时,一些老师觉得太简单了。其实我们小看了《弟子规》。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缺的恰恰就是这一环。你比如《弟子规》里面讲到“执虚器,如执盈;入虚室,如有人。”就是你端着一个空杯的时候要感觉端着一个满杯,你进入一个虚室的时候,要感觉满屋是人,这简单吗?太简单了。大家也许会说我们连端一个空杯都不懂吗?你小看我了吧?其实不然。为什么呢?恰恰是一个满杯我们懂得如何去端它,恰恰我们不知道如何端一个空杯子,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学问了。再说虚室,反正我是一个人嘛,我就什么事都可以做,许多放任就在这时发生了。所以古人讲君子慎独啊。现在我们的孩子就这一块缺下来了,不要说君子慎独,不独也做坏事,明目张胆地做坏事。故意把路灯打掉,把广告牌弄得千窗百孔,把公交车座踢翻,随地吐痰,等等。《弟子规》里面还讲“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责,须顺承”就是说父母叫你的时候你要赶快去啊,但是现在呢?宝宝宝宝妈妈叫了半天他理都不理你;更不要说“父母命,行勿懒”了;更不要说“父母责,需顺承”了;更不要说“父母病,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这一块我们缺得太严重了。所以《弟子规》里面有一句话“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贻亲羞”。当你身体受伤的时候你的父母会很担忧,很心疼,但是你的道德要是缺失了,父母的心更疼。所以你看如果他是一个孝子,他就肯定会好好学习,因为不好好学习就是不孝;如果他是一个孝子肯定会做个好官,要是做个贪官万人唾骂,或者弄不好锒铛入狱,父母多揪心呀,不孝啊。所以当孝这个问题解决之后,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这是根本。我们太小看了孝,也太小看了《弟子规》。
记者:郭老师让我们回到《吉祥如意》你认为文中的五月、六月是你要告诉大家的就是基本常识?
郭文斌:是,也不是。五月和六月在这个小说里面出现他是打量这个世界的目光,或者是作者给读者打开这个世界的一个目光,它是借这两个小孩子没有被污染的眼睛,去看这个没有被污染的世界,那么没有被污染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是什么东西?都是美好的,因为没有被污染所以是明珠散发出来的光芒,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规避掉这种成人的角度,用小孩子的眼睛去看因为它离原点最近,所以这种目光它是天然的,或者说他本来就是符合美学的一种目光,当然他看到的这个世界是值得作者去打量的,他的爷爷他的奶奶包括环境传递给他的本来就是真善美原则,或者说真善美大前提下的世界,他是一个超越性的,甚至我们有时候看完觉得非人间所有的这么一个世界,它是带有超越性的,它像世外桃源一样的美好,那山那物那村子,每个人不要说经历就是去阅读都会被陶醉的这么一种目光的指引,那是我们已经丢失的家,让我们跟着五月六月回家吧。
所以五月和六月他功德无量。
你还有什么问题?
记者:我觉得已经很饱满了。
(实习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