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晋瑜
迟子建是阳光的、明快的,从容利落,透着股子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劲儿;但是她的作品,清新朴素中,却又有婉约、沉静又透出美丽的哀愁。二十多年的创作时间,迟子建经历了新时期文学种种的潮流。她不是任何一个“主义”下的人,也不是任何潮流中的人,这种不入流,恰恰给了她自由,给了她广阔的生长空间。“写作不能急 ,要慢慢来,持之以恒,而坚持是需要勇气的。”她的这种坚持,在今天的时代大概因固守而显得孤独,但是却明明白白地昭示一种光明和值得期待的未来。
在中篇小说集《福翩翩》以及《迟子建中篇小说集》(5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5月出版)中,迟子建给我们讲述了一个个充满爱与温暖的故事。故事虽然忧伤、不幸,甚至悲惨与不堪,但迟子建讲述的时候,洋溢在人物之间的朴素的爱意,遮蔽了生活本相中的庸冗和不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笃定韧性的爱,他们可以忘却了物质的贫乏困窘,沉浸在丰盈的精神收获之中,于是平凡的日子也焕发了令人神往的光彩。因此,整本书中弥漫着明亮的暖色调。
想象在她美丽而亲切的故乡,她坐在书房里,享受窗外的山,享受月夜下泛着银色光泽的河流。她投入地写作,非常舒展,那种幸福感洋溢在她的笔尖和纸端,也洋溢在她写完后的放松。
读书报:您作品中的任何女性,几乎都具备健康、不屈、积极向上的心态。如果有迷茫,肯定也会在某种寻找之后豁然开朗。我想这跟您本身的性格也有关系。您能总结一下作品的女性人物吗?
迟子建:其实我在写作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笔下的女性人物是什么样的,男性人物又该是什么样的。小说如同一场戏,开场后,谁先登场,谁表演的时间长,谁是什么性格,男人女人哪个抢眼,完全取决于他们在戏里角色的分量。我想我写过的女性人物,最典型的特征,应该是一群在“热闹”之外的人。不过让我细致地“总结”她们,我还是很吃力。因为在“女”字上做文章,对我来说,跟让我登珠峰一样难。
读书报:几位女作家描写婚姻家庭,各有特色,比如王海鸰是凌厉的,万方则是温和的;方方笔下的婚姻有着万般无奈。您笔下的婚姻,温暖、亲切,似乎是冬天里的火炉,让人向往,每一个孤独的人都想走近。您自己觉得呢?
迟子建:我是在健康的家庭环境长大的,从小感受到的是家庭的温暖。虽然我的婚姻来得晚,结束得又早,但留在记忆中的,是可以永久回味的爱与美。这个对我来说,是心中一团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火,依然会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温暖我。
其实每个家庭都不会是满目的灿烂,也不会是彻头彻尾的昏暗,婚姻如同一盆花,是需要主人精心侍弄和呵护的。婚姻的本质是世俗的,热爱世俗生活的人,容易获得满足,婚姻可能相对就稳定一些。而我热爱世俗生活。
读书报:好像几部中篇都写到了厨艺,而且不厌其烦地描写制作过程,让读者的阅读也成为享受美味的过程,看着也不亚于那些食谱菜谱。当然那些“谱”无法企及的是您的生动。您的厨艺不错?您认为这些描写能为作品带来什么?为女人的形象多些丰富的刻画?还是令作品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迟子建:吃,就是世俗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啊。我爱吃。有时心情不好,一顿美食就会令我云开日朗。我常常是上午九点多开始写作的时候,灶上会煲着一锅汤或粥。到了下午五点,我会准时奔进厨房,边听广播边做晚饭。所以我写作的时候,晚上上床后,要为第二天构思两样东西,一个是小说的情节该如何发展,还有一个就是吃什么。我的厨艺对我来说肯定是好的,对别人来说未必。而且,我在吃上,比在写作上更富于“探索精神”,总想着花样翻新。
谈到“吃”在小说中所起的作用,我觉得它就像一个人的呼吸一样。你总不能让人物在作品中一味地谈“精神”,而不吃不喝吧?这有悖生活的常理。当然,无节制地“炮制”吃,小说又沦落为菜谱了。掌握好“火候”,至关重要。
读书报:中短篇的写作,其实一点都不亚于长篇所耗费的精力和心思。您确定体裁时,以怎样的标准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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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作品“容量”的大小,决定着体裁的长、中、短。比如我做《伪满洲国》和《额尔古纳河右岸》的资料,我就知道,手中握着的,是长篇的种子。因为它容量大,张力大,可塑性强。可是像《清水洗尘》《逝川》和《亲亲土豆》那样的题材,它出现时,就是短篇的姿态。相反,类似于《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和《起舞》这样的小说,我打腹稿时,就知道它会以中篇的形式出现。容量大的水流,你把它注入窄小的河床,它就会泛滥成灾;而你非要把一条小溪引到大河的河床上,水流活跃不起来,势必会成为死水。所以,把短的东西拉长是臃肿乏味的;而长的东西,你想遏制它的生长,也是不可能的。
读书报:相对说,中短篇不太容易引起关注,所以有些作家在中篇取得一定成绩后选择了别的创作途径,或选择影视合作的道路。您对此有何见解?是否认为长篇必须是经过中短篇的积累才能创作?
迟子建:我挺喜欢写中短篇的。我写了二十多年,每年都有中短篇小说发表,哪怕是写长篇的时候,都不会放弃中短篇的写作。如果每年不发表两到三部中短篇,我可能会觉得这一年我的“粮库”亏空了,会心虚。我往往用半个月的时间写一个短篇,用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写部中篇。我觉得中短篇的写作能锻炼一个作家的气韵。我想如果没有中长跑的基础,是不会有优秀的马拉松运动员的。同样,一个作家历经了中短篇的千锤百炼,奔向长篇的时候,才会体力充沛。当然,也有天才作家,靠一部长篇,就一鸣惊人的。
读书报:您的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好像很少?
迟子建:也有记者像你一样,提出类似的问题。其实,我的小说出来后,想要改编影视剧的确实有很多,但真正能落到实处的寥寥无几,可能我的作品缺乏影视剧所需要的流行元素吧。因为对影视公司来说,收视率高于一切。我写作,就像你说的,只遵从内心,不会考虑它是否适合改编。作家留下来的,最终还是文字,而不是其他。
读书报:您对于小说技巧的把握、语言的精致以及讲故事的能力都让人佩服。您的写作素材是怎样获知的?您如何看待作家的想象力?
迟子建:如果问我作家的命脉是什么,我会说:想象力。一个只拥有生活而缺乏想象力的作家,会灿烂一瞬,如流星;而那些拥有丰富想象力的作家,有如一颗恒星,会持久地爆发光芒。有了想象力,你就不会把“生活”那么快就用空,你的内心总会有激情和动力,好像一台汽车加足了油,随时都可以驰骋。所以我觉得一个作家,一生最要爱惜的,就是保护和发掘想象力,它是写作的火种。
读书报:我很欣赏您的创作状态,不急不缓,每一篇拿出来都是留得住、值得放在书架上仔细回味的作品。而有些作品,给人的感觉是作者沉不住气,急于证明自己。回顾您的创作,您大致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迟子建:我从1983年开始写作,已经二十多年了。这期间,我经历了新时期文学种种的潮流。我不是任何一个“主义”下的人,也不是任何潮流中的人,这种不入流,恰恰给了我自由,给了我广阔的生长空间。我觉得写作不能急,要慢慢来,持之以恒,而坚持是需要勇气的。写《伪满洲国》,给我最大的启发就是,作家要不断面对有难度的写作。我每写一篇东西,发表出来后,至少要读一遍,给自己挑挑毛病。常批评自己,就会有所进步。我觉得作家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我对自己的作品总有种种不满意的地方,从这点来说,我可能还会有所发展。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