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晋瑜
“有许多网络作家不屑于作协,那也没关系呀。这跟玩一样,玩得到一起去,就一起玩,玩不到一起去,不也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今年初,因为湖北省作协规定了网络作家加入作协的细则,作协主席方方成了大忙人。这个作协成员在一分钟之内就全体通过的细则,没想到引起轩然大波。方方在应对新作《水在时间之下》(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宣传同时,还要接受若干质疑或支持的访问。
“这本书是献给我生活的城市武汉的。我在这里生活了半个世纪,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么热爱它。”方方曾这么形容自己的新长篇《水在时间之下》。时间之水悄然流逝,半年过去,重提旧事,方方对她的作品及网络作家的看法,会有何沉淀下来的见解?
记者:前一段时间,湖北作协招纳网络作者的事情在全国都引起反响,最近进展如何?网络作家毕竟水平参差不齐、良莠兼具,你们在吸收他们入会时,会采取什么样的不同于传统作家的具体评判标准吗?您认为此举对于繁荣文学创作有何推动?
方方:我一直觉得,作家协会本就是一个把文学爱好者团结在一起的群众团体机构,让一群志趣相同的人在一起活动也好,交流也好,或是彼此间相互促进,它没有必要设一个高门槛。这世上能有许多人热爱文学该有多么好。以我的观点,标准还可以再低点。因为一个会员,又没有任何利益可图,只不过是想跟诸多与自己同样爱好文学的人在一起玩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网络作者愿意来参加,就来呗。我不觉得我们非要本着繁荣和推动文学的精神去做这些事。其实把大家团结在一起,相互交流,丰富一下生活,满足一下精神爱好,哪怕没有提高水平,也是很好的事呀。或许无意间,它就繁荣了,就推动了,也说不定。总之,这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事情呀,我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不理解。
当然,有许多网络作家不屑于作协,那也没关系呀。这跟玩一样,玩得到一起去,就一起玩,玩不到一起去,不也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吧。网络作家入会的标准跟以往非网络作家入会标准差不了多少。之所以设一个标准,至少让我们知道申请者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记者:您对网络文学怎么看?
方方:既然有了网络,网络又冒出文学,一切自然而然,好像没什么过多的想法。当然,网络文学因为发表容易,又没有编辑审稿,有些质量很低,垃圾作品也不少(说是垃圾,也不一定就是坏的。就跟垃圾饮料一样,也挺好喝。只是没什么营养而已)。但正因为它的发表容易和无人把关,它倒是显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非常有个性,因而也充满生气。我想,这是网络文学中最可贵的东西。
记者:您的作品在网络传播情况如何?网站转载您的作品,付给您稿酬么?您对于纸质传媒与网络传媒有何不同的看法?
方方:我的作品在网上应该是蛮多的。有时候你觉得昨天才发表,今天网上到处就可以下载了。当然没有人付给我稿酬。我也没去讨过。以前觉得网络正是生长期,人家要用一下你的小说,就让人用好了。也算支持一下新型事业。但现在好像改变了一些想法。我对纸传媒和网络传媒的看法是:各有所短。
记者:在博客上看到您拍的照片,颇具有专业水平啊,这一次出国有啥收获?如果不写博客,您会写日记么?
方方:呵呵。这说明你比我还业余。我是拍着玩的。跟专业的比,差得太远。并且,我拍照片,只为记录,从不创作。这就是说,我从来不刻意地去寻找一些景色,而是看到什么拍什么。我记录我自己的所见所闻,然后自己在电脑里欣赏和摆用,觉得也算是一种生活享受。博客还没有写完,我还将继续写下去。如果不写博客,我现在也基本上不写日记了。
记者:目前湖北的文学创作状况如何?
方方:我觉得还不错。像我们这样年龄的作家,始终在按自己的方式写作。也有一批年轻作家显示出越来越好的势头。我觉得挺好的。[NextPage]
记者:您很长时间都不写诗了。前一段席慕容来内地,说她一直写诗,而且是诗主动跑来找她,她是被动的。但是在内地,很多作家,舒婷、马丽华等等,当年优秀的诗人,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都不怎么写诗了。倒是也有一个相反的例子,池莉说她最近写了不少好诗。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方方:这个在个人吧。写诗是需要激情的,有些人的激情能维持很久,一直到老,都觉得心里有诗情在燃烧。但也有些人年轻时没什么激情,等到长了年龄,又突然有了。还有些人,生活不停的变化,总是有新鲜内容在让他激动,激动得自己扛不住了,就来写诗。我想她们大概属于这些类型的吧。但我不是。我年轻时的确写写诗,但后来的心情发生变化,觉得写小说更能让我尽兴表达,所以改写了小说。到目前为止,我最喜欢写的东西,还是小说。
方方谈新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悲剧
记者:《水在时间之下》这部作品的创作起缘是怎样的,您在描写水滴的人生历程时是怎么想的?
方方:因为写《汉口的沧桑往事》一书,查阅资料,看到许多汉剧演员的旧事。这些事给我很深的触动,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就有一种想写小说的冲动。但因当时手上杂事很多,一直没有顾得上写。直到上海文艺出版社约我写长篇,这个题材便蹦了出来。我一直想写一个非常“武汉”的女性。武汉女性的性格特征其实是很突出的。在武汉住得时间长了,便很容易感觉得到。在查阅那些汉剧史料时,汉剧女演员有无数悲剧人物,有些几乎不用加工,便能成小说。她们在成名前都非常苦,相当多的人甚至就来自妓院。水上灯只是她们中的一个罢了。
记者:以往您的作品中的女性都是善良的、坚忍的,但是水滴的身上有太多的仇恨。纵然有太多的借口为她的不幸找到同情的理由,但是生存环境的恶劣与人性还是不能划等号。我不太理解为什么您刻画了这样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女性形象。
方方:你觉得她不招人喜欢吗?我好像不这么想。我很喜欢她。我觉得她真实。她不是那种我们的小说常见的伪善人物,而是一个有个性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想法的人物。她的狠,并非是天生,是建立在被人欺侮的反抗上。她的动力来自于反抗。我倒是不喜欢那种被人欺侮到死,却依然唯唯诺诺地求活的人物。水上灯显然不是这种类型。其实她从头至尾都并没有刻意去害什么人,而她却一直被人刻意的害着。她只是在被害的过程因反抗激烈而显得比较厉害尖锐而已,而这样的厉害尖锐也是生活所塑造。生活中,这样的人物,何其之多。只是我们的作品对他们视而不见罢了。见到了也只写他们讨喜的一面。而我,只不过把他们不讨喜的一面也写出来而已。
记者:您长期关注底层生活,作品中女主人公也往往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为什么?
方方: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我看到的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悲剧,只是外在表现和过程不同。
记者:就写作气质而言,我发现您和迟子建都属于性格开朗的作家,但是当你们写作,作品中充满了悲观。也许您和迟子建的悲观还有区别。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状态?悲观是缘自什么?
方方:迟子建的作品充满了温暖。因为这份温暖,让许多读者喜爱,其中也包括我。但我的可能不太一样。我想,我的悲观情绪要浓重一点,因为我毕竟比她年长了几近十岁。同时,我们的人生经历和成长背景也不一样,比方我经历了文革,而她因为年龄小而没有等等。所以我们彼此对人世的理解当然会有不同,这种不同,表达在作品里就会以不同的形态出现。我的悲观来自我对人以及对生活的失望。这种失望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烈。虽然回头想想,我也并没有过太大的希望,但却还是失望深浓。所以,我对人生何止是悲观,有时甚至是厌倦。但是,一个人活着,并非是为自己,还为其他许多的人及事。还有责任还有义务,因此还是得好好生活。所以,我写小说以及我的所有的生活方式,我想,其实都可说是在跟自己的悲观和厌倦感作斗争。
记者:最近在《十月》上看到您的中篇《琴断口》,看完非常感慨命运的无常,以及人生的无从把握。真是很佩服您,如何能把人的心理描写得如此透彻、无奈、细腻?
方方:谢谢你这样说。其实不是我写的透彻无奈而是生活走到这里,本来就是无奈。那些人物只能这么做,只能这么想了。甚至到最后,连选择都只能有这样一种。
有些触动你的事,也不见得就是一个完整的事件或是人物,有时会是一个场景或是一句话一个词,或者一个人的动作等等。它触动了你,唤起你一些联想,或许这就是灵感。不过,一切都在个人。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