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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汪氏祠堂,就是新的语境

2015-06-11 11:46:47来源:北京文艺网专稿    作者:

   


崔灿灿,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学术委员,独立策展人,批评家。


艾未未,当代艺术家、中国前卫艺术代表、社会活动家、诗人艾青之子

  采访者:崔灿灿

  受访者:艾未未

  时 间:2015·4·11

  地 点:北京 草场地

  崔灿灿: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个房子的?

  艾未未:我对古建的兴趣最早是在1997年左右,第一次去金华,看了一些古建,它跟北方的房子不一样,在一个围合的空间中,天井里的光使屋子里的光感很特殊,屋子里面都比较暗,外墙是封闭的,少有向外的窗户,在围合里又是完全敞开的,雨啊鸟呀什么的都可以进来。它跟家具制作的方式很像,组装出来并不生根,房子是放在地上的,这也是蛮特殊的。它几乎是放在那儿,是柔性的,它有重量,有风有雨,天长日久会发生变形,具有柔韧性。

  崔灿灿:那这次展览的房子?

  艾未未:这栋房子是我在几个月前,再去金华的时候看到的。房子被拆除,在市场上出售。老房子属于旧的文化体系,这个体系已经消失了,剩下些边角料,这个房子也是。话说这个房子,拥有它的都是大户人家,后来十户、百户住进去,村里最穷的人,把大户的房子占了,他们不懂这些房子,那个文化就毁了。你现在问住在里面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房子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会建成这样,花了多少钱,有什么样的心思。要是他不认为这可以留给自己的后代,没有人会建这样的房子。房子是一个时代的标本,也一个证据。

  崔灿灿:是因为这个原因,您要把这个房子变成你的作品?

  艾未未:不是,跟这个没关系,我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做作品,我通常分开走,我对一个东西有兴趣,就是单纯的兴趣,对它为什么会形成或者它的特征是什么,这个兴趣,几乎是独立的兴趣,并不期待把什么都做成作品,或说有什么意图在里面。看的多了,就有了一些理解,它的结构,做工。江西、安徽和浙江都有不同的特征。常青和唐人希望我做个展览,没有人明确说我不能做。为什么会用这个房子来做?我想不起来,当时可能就想起这个事,想起一出是一出,就做了。

  崔灿灿:这个房子算现成品吗?

  艾未未:你我也是现成品。文化,历史,还有这个房子都可以说是现成品。我喜欢用已有的,存在的逻辑引申出一个话题,那样省很多事,不用从头说起。我从来不相信一个艺术家是一个创作者,他只是一个挪用者和重新解释的人,创作是上帝的事,只是借用我们的口音说出来了。

  崔灿灿:口音和习惯对艺术家来说有好坏吗?

  艾未未:我觉得没有好坏之分,某些信息可能更丰富、更强大,对我们来说更新更有趣。有些信息很陈腐,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觉得没有什么。

  崔灿灿:你对这个房子做了什么改变?

  艾未未: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是我做了什么,是它本身在变,一个江西的房子出现在浙江,房子有历史和文化价值,它的美感,存在的理由,它的所有属性。它在另一个地方出售,被一个北京的艺术家买下,移至北京的画廊里,画廊是两家,两家恰好在一起,我用这两家画廊完成一件作品,这跟那个原始的房子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个房子承载的信息应该说是荡然无存,所剩是它的一些残骸,可能与空难的残骸相似。

  崔灿灿:那这个展览更重要的是你答应了两个画廊要做一个展览?

  艾未未:是我做了一个表示,我在中国做了一个展览。

  崔灿灿 :这个表示针对的是什么?

  艾未未:针对我没有做展览而做的一个表示,它是发生,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发生了。它发生了以后,我就不能说我在中国没做过展览,我只是可以说,我没有在一家画廊中展出过一件作品,我用两个画廊制作了一件作品,在一家画廊中看到的只是作品的一部分。

  崔灿灿:展什么都无所谓吗?

  艾未未:当然不是。

  崔灿灿:那你怎么想?

  艾未未:做任何事情,都不是无所谓。它是另外一件事情,跟你谈话的时候,我不是在卫生间,也不是在洗澡,我是跟你在谈话,这是非常确定的,和任何其他存在一样的确定。而且,和任何事情一样的重要。

  崔灿灿:这个房子和你之前一贯对政治现实的关注和介入有什么关系?

  艾未未:人像一只猫一样,它要么是白猫,要么是黑猫,要么是一只杂种猫。变化是在一个范围内的变化,每天舔毛,卧着睡,或者跳起来开门,这些秉性或者只有它具有,这只有,那只没有。你想变,超出了你的范围,这是个不用担心的事,关于变和不变,或有没有自我特征。[NextPage]

  崔灿灿: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艾未未:我担心的是现在是活着的,有活着的意识,然后过几天可能就死了,死了以后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其他没有什么担心的。噢,有时要注意体重,我喜欢吃甜的,我一吃,大夫就说你不能老吃这个东西,这是要注意的。

  崔灿灿:你说这个房子有很多变化,是什么造成了它的变化?

  艾未未:这个房子的后人的几句话说得很清楚,为什么有这个房子,它经过了什么,属于一个家族和姓氏,是汪氏的祠堂。祠堂用做家族拜祖或商议家族的大事,相当于人民大会堂,开两会的地方,也是个广场,一个公共的论坛。公有制以后这就不存在了,有了新的价值体系,由单一的权力解释所有人的生存需求,抹煞了个人存在的一些最原始的品质,人的情感和一些人性的特征也随之都消失了,这个生态可以说是没了,像土壤被筛净到无法再种植了一样,沙化了。它的身份被毁掉了,成为没有依托的东西,一个废物,这样说吧。

  崔灿灿:中国古代的木质建筑在今天也衰落了,这跟它的技术和实用价值有一定的关系吧。

  艾未未:私有制消失的时候,它就结束了。建造的理由是一个家族作为财富和身份的体现,由家族的稳定和家族应该有的秩序来完成,秩序是在几千年中形成的。不管它合不合理,它具有自身的完整性,这就是文明,文明不是说个人能够完成的,它通过一个完整的伦理体系和不断锤炼的语言来传达。即便那套体系没有破坏,木材也没有了,它的一根柱子少说也要50年至100年的生长,这样的建造方式不能满足今天的人口的密度和城市化。

  崔灿灿:中国古代的建筑在两千年以来历史中,从基台到柱子、横梁的结构关系都很稳定,它也没有什么变化吧?

  艾未未:没有变化的需求,因地制宜包括因陋就简,随着材料和经济发生着变化。它的伦理是一致的,像中国的家具,只是取材不同。是在一个完整的系统里,被一个伦理体系所支配着。

  崔灿灿:这个伦理体系很先进的,很实用?

  艾未未:它曾经是很实用的,今天实不实用有待于考察。它在过去的几百年致使中国落后,可以说是衰败,它没有对人们的生存提供更好的解释,让人们快乐的生活。

  崔灿灿:这个古老的房子,既没有先进性,也没有实用性,它在展览上和观众,和现代社会,现代人是什么关系,要去交流什么?

  艾未未:作品不应该直接这样对应,它有它自身的语境,有显性和隐性的部分,不能以这样直接的,扳手去扳动一个螺丝一样的关系来解释。那样的作品没法做,把它说的头头是道,也只能显得虚假。

  崔灿灿:这个展览和博物馆里的文物展览有什么区别?

  艾未未:我无法说区别,是因为我不知道他们的意图是什么。大多数文物展是展现一类物质所承载的文化信息吧,作为某种历史的证据。我对此没有兴趣,我用一个体系来完成另外一个体系的事,我在乎展览所呈现的状态,状态是这个作品,不是作品是这个旧房子,这个房子在展览中已经不存在,它穿过了两个房子,实际上,整个城市架都建造在这个房子之上,作品形成的时空是一个调包,有点越超的意思,但不是碰瓷。

  崔灿灿:是你给了它一个新的语境?

  艾未未:不是我给了它一个新的语境,是它根本就存在,它就是一个新的语境。因为这个它,已经不是那个房子本身,是一个事件和时间在一起才成为了它,没有这个事件和时间,我不会对这个老房子有兴趣,我的意图是让它能够成为另外一个状态。

  崔灿灿:这个状态包含你要在中国做一个展览?

  艾未未:那当然,包括我个人的身份,立场,和我的经历,知识,我的是艺术家同时不是艺术家的身份。

  崔灿灿:你觉得这个展览在中国能做?

  艾未未:从开始想这个展览它就在做,它是不是最后在那个地方呈现,这是我不能够肯定的。我同样不知道地球明天还在不在,它已经在了这么久,我们假设它还会在。我不知道这个展览能不能做,我只能假设既然有这么多展览,我的展览肯定也可以做。我也只需要知道这么多。

  崔灿灿:你在中国做这个展览,跟你去年两次撤展有关系吗?

  艾未未:没有关系。

  崔灿灿:没有一点关系?

  艾未未:没有直接关系,如果它也被撤展了,那不就有关系了吗?

  崔灿灿:你的作品中用了一个中国的古代建筑,你怎么看你跟蔡国强、徐冰作品中对中国传统资源的借用之间的关系?

  艾未未:第一我不是很了解他们,第二以这种方式归纳作品挺糙的,作品有很多层面,它的复杂难以简单解释。

  崔灿灿:这件作品和你之前的作品有什么不同?

  艾未未:我有上百件作品,它们的做法很不同,有扎起的风筝,也有弄直了的钢筋,还有烧的葵花子,无论方式还是意图,都呈现了不同的特征。我认为不同是我做它们的理由之一,我不喜欢重复一个稳定的方式,那样是懒惰。

  崔灿灿:我没有问的了。

  艾未未:结束在这儿?很好。祝贺你,策展人崔灿灿,中国最优秀的新一代策展人。

  (编辑:杨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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