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化轩:摄影师、导演
陈家坪:诗人、批评家、纪录片导演 曾任中国学术论坛网主编,北京青年诗会发起人
采访者:陈家坪
受访者:倪化轩
《将芜》纪录片
类型/纪录片
时长/50分钟
拍摄日期/2016年
导演:倪化轩
主演:赵庆兰 倪化轩
制片人:倪化轩
出品人:倪化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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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片下载有效期为7天)
故事简介:
本片试图通过一名乡村“边缘青年”的视角,去审视家乡自然环境的变化, 教育环境的变迁,以及家庭亲情的变化。着重探讨“边缘青年”面对这些变化时,内心的困惑与反映!
这个访谈系列是由施小食和我共同发起的,我特别关注新一代年轻导演作为电影人的生活状态,以及他们对电影文化的感知,和在电影创作上的实践!
“电影”是一门艺术,但“拍电影”是一份拉帮结派的工作青年导演的“帮扶”计划,并不像市场上宣传的那么多!
我表达小县城中“边缘青年”
——陈家坪访谈电影导演倪化轩
陈家坪:你的电影短片《将芜》为什么取这个片名?你觉得他是一部什么风格的电影?
倪化轩:我为短片命名《将芜》取自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田园将芜胡不归。是想从一个乡村“边缘青年”的视角去看自己的家乡。这个青年生于一个比较大的家族,性格内向,自卑,心思细腻,有些偏执。电影里下棋的部分,一方面是表现青年的自卑与内向,不愿与别人交流,另一方面是表达青年内心的自我博弈与和解。电影里有两个梦境,第一个采石场栽花的梦境想表达青年欲补救自己内心的荒芜。同时也想祭奠作为欲望的代价而失去的东西。第二个梦境荒芜的乡村小学,是青年想反思一下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观念,在逐渐拥有独立思考能力之后的反思。
这个青年的名字我没有考虑。他去学校扯标语是因为他的职业就是做父母资格考试培训。片中没交代的背景是,想要做父母必须得通过资格考试,应对资格考试的培训班就出现了,青年就以此为生。幼儿园的背景想说的是青年对教育观念的反思,延伸到第二场梦境里对教育的抨击与讽刺。拍这组镜头的时候只有我跟饰演警察的朋友两个人,他在现实中也是一名协警,当时由于相机的位置离我比较远,以至于好几个人向我询问这个父母资格考试是怎么回事。
关于梦境的荒诞色彩,没有明显的受到哪部电影的影响,自然而然的就想这么表现梦境。倒是整体的影像风格受到《雾中风景》和刘伽茵作品《牛皮》的一些影响。
陈家坪:你拍《将芜》之前拍过什么别的影像作品吗?
倪化轩:2014年六月初第一次试着自己拍片子,无意中在群里听说济南儿童福利院设立婴儿安全岛,有人去那里丢弃婴儿。我立马骑着摩托车带着相机去了位于济南郊区的福利院。去了以后发现一大堆记者,才知道这事已经成了新闻热点。那感觉就像突然进入一个冰窖一样,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残酷。我就混在一群记者中间,通过自己的视角记录下这些心碎的瞬间。据那些记者说,遗弃婴儿的人主要是在晚上来,所以我就去呆了四个晚上。拍摄的时候尽量不添加个人的情感,尽量跳出来客观的记录。这个安全岛开了不到十天就接收了一百多名婴儿,最后被迫关闭。关闭之后第二天晚上,我再去的时候就一个记者也没有了,我也被保安赶走了。就这个事件我剪辑了我的第一部纪录短片《六一》,之后我去一家位于济南的民营智障儿童服务机构做过两个月义工,兼拍摄一些影像素材。
我高中辍学去了威海一家韩资皮具厂打了两年工,懵懵懂懂的以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后又回来继续学业上了大专的土木工程专业,毕业之后做过软件销售,钳工学徒。有一天想明白了纪录片才是我想从事的行业,为了学习拍摄技术才去做了婚礼视频拍摄,慢慢摸索拍摄技术,与电影相关的学习参加过一个出版社组织的为期一周的电影摄影基础培训班。
陈家坪:《将芜》的两场梦,是你自己真实做过的梦,还是你想象出来的?尤其是种花这场梦,观念性很强,有一种行为艺术的味道,你自己怎么看这两场梦的处理,以及它们与你这部影片主题的关系?
倪化轩:《将芜》里的两场梦我没做过,是我想象出来的。第一场梦境中呈现出来的画面确实观念性很强,它是关于上面所讲的第一问题也就是“工业文明与人的尊严对立”的问题。
采石场栽花梦境的起源是距离我家几十公里的淄博山区,我管他叫西山。小时候经常呆呆的看西山日落,想着有一天能进入西山,从山脚漫步到山顶,那一定很美好,我喜欢山。之后在济南工作,中间隔着淄博的一片山区,不过汽车、火车都不经过西山,终于鼓起勇气骑摩托车横穿西山。进入以后当然圆了进西山的梦,对我来说意外的是西山里隐藏着水泥厂,采石场、锚链厂、加油站,还有连成排的卡车。好多山被挖的坑坑洼洼,面目全非,印象最深的一座山延伸出来了好多条并排的小山脊,这些小山脊都被挖掉了,被挖掉横断面像极了一排被砍掉触角的章鱼,在这些横断面对面正好有一条并行的公路,这个场景像舞、动物园、博物馆。我骑摩托横穿西山十几次,春夏秋冬都有,晚上也走过。然后采石场栽花的梦境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被构思出来了。加入梦境是想表达青年对乡村思想贫瘠的反思、呐喊以及试图挽救。
我对工业发展的态度并不是很极端的。我们社会前进,工业是很重要的力量。毕竟我们也是工业发展间接的既得利益者。但是我崇尚温和、克制,而不是野蛮掠夺,“疯狂生长”听起来是一件很气派的事情,但是如果整个工业对于自然对于人类生存的环境不管不顾的话,这个词听起来只有讽刺的意味了。
“青年”在这时代中,在这轰然倒塌的山脚下无法呐喊出什么,只有坚韧的在荒芜里埋一丝希冀。
陈家坪:你说《将芜》是从乡村“边缘青年”的视角去看自己的家乡,那么,电影里呈现了家乡的哪些面相?这些面相给你带来了哪些思考?
倪化轩:在这部影片中,出现了不同的场景。网吧、幼儿园的门口,再加上梦境中荒山之中的工业区、废弃的教室,最后来到了“青年”的家中。有人觉得整体很杂乱,似乎在表现不同的东西。我在影片中讨论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环境的问题,再直白一点就是教育环境的问题。教育环境它不是单纯的存在于学校之中,我们每个人,眼中看到,耳中听到,身体发肤所能感受到的种种,都对我们的身体、性格、价值观的塑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表达的是在小县城中“边缘青年”的“呓语”。“边缘青年”,类似于最近大家都在关注的“边缘人”问题一样,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都可能成为“边缘人”。“非主流”眼里的“杀马特”就是“边缘人”,“杀马特”眼中的“非主流”可能也是“边缘人”。它是视野角度的问题,问题的重点在于话语权在谁的手中。
影片中出现的“青年”,很明显话语权不在他的手里。因为他困顿、疑惑。因为他不知道世界怎么了。我分了三个层面去表达“青年”眼中“世界怎么了”的问题。第一个是工业文明与人的尊严的对立,第二个是时代变迁下宗族家庭的种种变化,第三个是最复杂最重要的教育问题。
家乡自然环境的破坏,家乡教育环境的变迁,家庭之中亲情的变化。“青年”第二个困惑的问题就是教育环境的变迁与教育中竞争观念根深蒂固的矛盾。影片中荒芜的学校是我曾经的小学,如今小学已经废弃。废弃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有了更好的学区建设,孩子们去更宽敞更明亮的地方上学了。而是因为在城乡发展一体化的浪潮之中,“青年”所在的村子里面大部分青年人都去城市拼生活去了。
当然,他们带走了他们的孩子。这就导致了村子中学龄儿童的减少,前几年国家做了“撤点并校”的改革,村里的学校就没有了,剩下的孩子也都去镇里或者县里去做住校生。
社会对于教育问题太过功利化了。无论是“金字塔幼儿园”这个名字本身带有强烈的竞争意味,还是“庆祝某某老师参加培训凯旋”,这种大张旗鼓宣传造势的行业规则,它本身是和教育无关的。但是现实情况是它确实出现在教育的环境之中了。我觉得“青年”该思考,该疑惑。
家长自始至终觉得孩子接受教育是改变命运的途径,他们不在乎教育的内容是什么,只要你在这场竞争中可以胜利,这就是教育。对于课本里的内容,它也不是我们的孩子自己选择的,它教授你“万里长城”,你就会念“万里长城”,它教授你“奥斯维辛”,你就会念“奥斯维辛”。如果它教授你的是“万里长城”而你念出来的是“奥斯维辛”,那么你就不及格了,你就在这场竞争中失败。这也是第二场梦境想表达的含义。
还有关于家庭的一系列变化。影片中我用客观视角去拍老奶奶和她身边的亲人。老奶奶身上带有着太多我们感到亲切却已经不能再变成我们行动的行动。无论是对于神灵的虔诚敬畏,与年龄相仿的人的交流方式等等。我用长镜头表达时间在钟表中溜走,其实是想说老奶奶这代人身上带有的气质也在时间中滴答滴答,将有一日随着她们这代人的集体老去而溜走。
“青年”这代人与老奶奶的交流方式显得单薄苍白,过年的问候只是听上去温暖而有些吵闹,这就是时间冲刷出来的代沟。我们喜欢老奶奶平静、虔诚的生活方式,但是我们很难再回去。我不想把这些无言的伤痛单纯归结于时间的无情。我们如果能够从小就对孩子带着同理心的教导,让他们学着用父母、用老人的目光去慈善地对待身边事物,一切也许从根源上就会变得不一样。我们对教育缺失的因,已经变成了我们疑惑困顿的果。
失去的东西难再得,美好只是我的想象,也仅限于我的想象。但是,我还是把它拍出来了。
陈家坪:那么你现在的生活是一个什么状况,有利于你继续拍电影吗?你最想成为哪一种类型的导演?
倪化轩:我现在的生活就是在小县城拍婚礼视频,这也是我现在谋生的主要手段。对于拍婚礼来讲,首先请我去给他们拍片子的新人很重视,毕竟结婚是人生中的大事。我觉得自己起码得对得起他们的信任,好好帮他们留下最美好的瞬间。在婚礼现场,能抓住我的就是每一个人的状态,这个很吸引我。我拍不同的新人,他们不同的家庭文化和家庭气质。这个工作给了我大量接触不同人群和不同情感的机会。
我还想继续拍影片,但是感觉自己的能力,技术层面都有所欠缺。所以,我现在也在矛盾之中,如果继续在县城干拍婚礼这一行是没有提升空间的。我不想就这样生活下去,所以我正在打算去北京找一份工作。
我没有系统的看过电影,平时工作有闲暇就会看。我挺喜欢贾樟柯的苦大仇深,也喜欢是枝裕和的云淡风轻。贾樟柯确实是挺厉害的一位导演,他始终站在普通人的视角去讲故事。我把是枝裕和和贾樟柯放在一起比较的原因是,我发现他们的电影中有一个很同质的东西,那就是对感情变化的捕捉。如果说贾樟柯的电影讨论更多的是苦难,是枝裕和表达的就是困扰。
但无论是苦难还是困扰,他们镜头下的感情变化都很细微,又是很有力量的。不是只用激烈的剧情冲突才能表现人生的大起大落,人与人平静的交谈,生活化的举止一样可以表达丰富而沉重的情感。无疑,在我眼里是枝裕和是最能在这点上抓住我的,而且他是一个十分钟情于家庭题材电影的人。他的影片大多节奏舒缓平实,叙事简单,靠情感维系单薄的时间线,同时又极力克制感情的表达,极度还原感情的真实困境。是枝裕和是拍纪录片出身的,之后拍摄的剧情片大都有纪录片的味道。我最想拍摄的影片类型就是纪录片。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