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霞
李安导演的安静与儒雅,似乎已经成了招牌。
这,的确是面对他时第一时间得到的印象。
但12月25日,李安导演在北京电影学院与学生们2个多小时的坦诚相见,却让更多人看到了这位导演身上不安定、勇敢、矛盾、奔放甚至近乎疯狂的一面,这一面深深的被埋在李安含蓄内敛深沉的外表下,却随着缓慢、平静看似涓涓细流般的话语慢慢迸发出震撼心扉的力量。
面对有着崇拜和敬仰目光的大学生,李安努力用电影人与电影人之间心有灵犀的的语言来沟通,而真实和诚恳则是这次沟通的方式。
距离第一次来到北京电影学院,李安的这次到访已经整整10年,非常看重这次聚会的李安在刚一进入会场,就因为迟到而真诚的道歉,又因为紧张而将北电说成了北大。
但这一切,丝毫不能阻挡之后两个小时内,李安近乎独白式的交流,李安说做电影的人要勇敢的解剖自己,渴望安全感的人更不要踏进这一行,而电影对于自己,就是人生的修炼。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缓,但每一句简单的话,却都赤裸裸的在勾勒出与我们寻常看到的,所不一样的那个李安。
也许,这次对话的内容,才更真实的注解着导演李安。
两个小时,对于一早来占座,坐在拥挤的水泄不通的会场内听讲的学生们而言,绝对不算长,因为李安安静的话语中,蕴藏着的那个勇敢激扬、肆意坦诚面对人生的生命,令人着迷。
因为是现在华语电影最著名的李安,所有的问题都迫切的希望得到些营养,而李安导演当天丝毫不做作的坦露着自己。
从最热的《色,戒》开始,关于大家最感兴趣的李安导演的方法论、关于李安承载的中西方文化符号的交流,关于李安生命中电影与人生的关系……,李安一一做答,毫无保留。
李安电影之“色戒论”
“我觉得,拍电影是下地狱的事情,而不是上天堂。把灯关上,在黑暗的盒子里观看影像,陷入色相与情感,只有用理智的去看去了解,才不会把自己毁灭,那就是‘戒’。”
北电:有很多的问题是关于《色,戒》的,李安自己会如何来解读一下这部电影?
李安:对于我而言,“色”,怎么能干净?色,有颜色的,是一种色相、色情,很多东西都可以理解成色,但“戒”是什么,戒是用理智的眼光去了解情感、了解冲动、了解潜意识。
电影是精神层面的沟通,其实拍电影的过程就是观察、经历和呈现色相、感情,而戒是用理智的眼光去了解,戒在看这个影像,是对电影、对人生的思索。
我觉得,拍电影是下地狱的事情,而不是上天堂。把灯关上,在黑暗的盒子里观看影像,陷入色相与情感,只有用理智的去看去了解才不会把自己毁灭,那就是‘戒’。”
在拍摄《色,戒》时,我认为最大的挑战是“麻将戏”,要拍的出彩的确是挑战。
但对我而言最珍贵的经验是拍床戏,它是终极的表演经验,也是终极的拍摄经验,在表演的时候,在拍摄的时候需要投射多少的真情,让观众相信,让看到的人相信,是一次非常可贵的体验,用这样的体验来表达和寻觅心中的那个答案,来寻找真相。
北电:《色,戒》有让导演感到压力吗?
李安:拍电影,就一定会承受工作压力,社会压力。
拍电影的过程,是把自身的隐秘被剖开,给大家看的过程。这个过程很爽,但也很痛苦的,听起来好像有点被虐狂的意思。在《色,戒》将在台湾首映的前一天,我一夜没睡,早上起床也是根本无法与家人交流,下午与朋友哭了一场才好了一些,这真的是很有压力,我不知道我剖开自己会得到什么,但正是这样的过程,令人兴奋。
的确是这样的,只有剖析的快要崩溃的时候,才能看到很迷人的东西、很美丽的东西,为了这东西所有的都是值得的。
喜欢安全感的人,不要来做电影,电影是需要疯狂、兴奋和冲动的,个性里一定要喜欢,这很重要。其实拍电影是很小的事情,但又是很大的事情,拍电影,就是在过自己的人生,承受压力是非常必要的能力。
北电:李安导演拍片最艰难的时刻,是怎样度过的呢?
李安:不能睡觉的时候就深呼吸,过着能有很好的工作伙伴或者朋友,讲话也是有帮助的。[NextPage]
李安电影之东西方文化
“现在华语片的市场,机遇和挑战并存。希望我们的华语电影,能与华语文化一起生长,而不仅仅靠几个导演、几部大片来达成它的成长。”
北电:拍片至今,您在美国,在中国,在很多地方都有拍片经历,有什么冲突,又有怎样的融合?
李安:拍中文片和美国片有很大的不同,美国电影一百年跟中国电影一百年的发展非常不同,他们有很完善的一套东西,非常注重用声光和画面说故事,所以我在拍美国片的时候,就希望不要露怯,不要给中国人丢人。
而拍国片就会吃力,因为中国电影文化比较弱。我拍西片的话,虽然对他们的文本不认识,但却可以从内在和本质出发看到背后潜在的意义。而我对中国文化很熟悉,反而就捉不住背后的东西,拍起来就很吃力,在写作剧本和工作方面都会都很吃力。
北电:很多然都将李安导演的电影赋予了东西方文化符号交流和融合的印记,您自己对此有什么感受?
李安:我就是中国人,一个住在美国的中国人。我在拍摄中西方电影的时候,是在互换,是在汲取不同的营养。进入拍片的世界,就会很快乐,但是相比拍西方片,在拍中文片的时候,会有一种更痛的东西,因为要掏出自己感人、私人的经验来,这会痛。
现在的学生,就是以后的导演、演员。如果有人去西方拍戏,我是希望以后能建立起一个华语圈的语言和内容,大家在拍电影的时候,先考虑一下“有什么东西要讲?”,这个东西是否是有灵性的,有兴味的,有意思的……,如何来真正吸引人很重要。
现在华语片的市场机遇和挑战并存,希望我们的华语电影,是与文化一起生长和成长的,而不是仅仅靠几个导演、几部大片就可以的。
李安电影之“方法论”
“拍电影是简单的事情,想讲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说术是小事,道是更重要的。这个道,不是说大道理,而是天地、人生的道,你感应到了什么?观众买票进来看电影,你要他们感受到什么?”
北电:李安作为现在最受关注的华人导演,你的工作方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李安:我有我非常个人化的工作方式,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酝酿期、交流期和控制期。在酝酿期时,我会找大量的资料关于我感兴趣的东西,慢慢心中初步的想法越来越成型,这个过程也许非常漫长,几年的行进都有可能。
接下来交流期,我会挑选工作伙伴,挑选演员,然后不断的与他们交流,让他们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对于一些年轻演员,我还会特设一个集中训练营,让他们在其中学习需要掌握的。
再下来,就是控制期了,这也是真正开始拍摄的阶段,在这个阶段,我的控制欲会非常强烈,我不会心软,我需要他们给我想要的一切,不能说因为什么状况就妥协,否则我会变成千古罪人,因为那一瞬间需要的华彩也许就出不来,所以在第三阶段,我有一股狠劲儿。
北电:李安的剧本都是自己写的,这对于你的电影而言非常必要吗?
李安:我在做电影导演之前,写了6年剧本,这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经历。无论是否做导演,我认为只要想从事电影这一行,都应该懂得剧本。现在,中文电影,缺乏很强的编剧。
编剧是什么,在纸上讲故事,结构一个故事,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启程转折始终有吸引力,在纸上练习模拟镜头来讲故事,是非常必要的。
其实对我而言,表演和编剧是最重要的,视觉倒是其次。一个电影中,没有一个吸引人的角色是不行的,没有一个让人会当真的故事,也是不行的。
北电:李安拍片的题材是非产多变的,跳跃性也很大,这是为什么呢?
李安:常常,拍片就是一个冲动,没有原因。
电影让我活在梦想里,我有想表达的东西,所以就拍了相应的电影。
好像一个走进去和走出来的过程。拍完电影后,当我宣传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会反复的讲述,关于初衷、关于为什么,这样其实也是一个心理治疗的过程,因为似乎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当这一切都完成后,我就再也不想碰这个题材或者这个东西,也可以说是走出来了,那下一次,需要新鲜感,所以又会有了个不一样的东西。
北电:李安导演,作为您,能给现在的学生和正在作着电影梦的人一些建议吗?
李安:拍电影是简单的事情,想讲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说术是小事,道是更重要的。这个道,不是说大道理,而是天地、人生的道,你感应到了什么?观众买票进来看电影,你要他们感受到什么?
一定要充实自己的文化,必须建立电影文化。
眼光要放大,要有勇气挖掘自己的心灵。 要有勇气面对自己,解剖自己,呈现自己,这需要诚恳的努力,而且还要拥有保持这勇气的理智。
其实电影对我而言,就是人生的修炼。
我要说的是,具备诚恳、勇气真的非常重要。
(编辑:全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