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梦溪
采访者: 陈梦溪
受访者:毕飞宇
作为几乎唯一从来不使用手机的作家,毕飞宇似乎一直和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保持着距离。今年年初他出版了新书《牙齿是检验真理的第二标准》,51岁的他用一本书梳理了自己前半生的文学创作,意在给自己做一个阶段总结,在过程中他却发现自己面对一个全新的问题,作为一位传统作家,面对如今“信息爆炸”的社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写作“会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我的难题,也是全世界作家共同面对的一个大难题。”这个难题“至今我也没有解决,恐怕此生也不能解决”。
毕飞宇最早听到“信息爆炸”这个词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当时他在扬州读大学。毕飞宇听到美国人宣称“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觉得特别陌生,“爆炸什么呢?我怎么没看到呢?”二十年过去了,毕飞宇说自己目睹了这些年信息的爆炸,“今天到了一个IT的时代,不仅物理世界的速度在狂飙,精神世界发展的速度也在狂飙,信息量以几何的形态在发展。”
让毕飞宇这位“60后”作家产生如此大的困惑的是个由“80后”、“90后”甚至“00后”创造的新世界,他们的语言体系同上一辈人完全不同,这样也让毕飞宇感到不适。毕飞宇在大学毕业时自认为是个词汇量很大的人,可是进入手机时代以后,“每年都创造出那么多的新词汇,让我很抓狂。”他会向自己的学生们了解网络新词语的意思,却还不能自如地运用到自己的写作中。
如今毕飞宇也无法再拒绝手机了。随着儿子的出国读书,“固定电话”这个几乎快消失的工具已经不能满足他所有的需求了。多年来这位作家称自己“不需要手机,因为到哪儿都有固定电话”。出门在外的毕飞宇,每天都会用酒店房间里的电话给家里打电话。在家写作的毕飞宇更加没有用手机的需求,甚至不希望随时随地和朋友们联络。“我每天有大量的时间在案头,我只要知道在我创造的那个虚构世界里,我的主人公在干什么就够了,其他的需求没那么旺盛。”
对话
看不懂“腐女”什么意思
记者:你说这次出新书是自己五十年创作的阶段总结,在总结中发现了什么新问题?
毕飞宇:这几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的一个问题,至今也没有解决,恐怕此生也不能解决,那就是我和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很难构成真正的关系。这不仅仅是我的难题,也是全世界作家共同面对的一个大难题。狄更斯在《双城记》的开头说过这样一句话: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我充分体会了他当时写这句话时候的心境。那时候社会发展的速度和信息量产生的数量让一个人已经感觉到难以招架了。今天到了一个IT的时代,不仅物理世界的速度在狂飙,精神世界发展的速度也在狂飙,信息量以几何的形态在发展。
记者:这种信息爆炸对您目前的写作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毕飞宇:会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你想象一下,一个人面对一个安静的水杯的时候,他是可以沉思、可以好好观察的。可当你眼前呈现一个爆炸状态的时候,让人情何以堪呢?而小说家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他需要描述和表达这个世界。而当一个小说家面对这个世界,他的两个瞳孔都无法聚焦的时候,他的表达一定会有障碍。我已经深切地体会到这个障碍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应付这个障碍。
记者:比方说在文学创作中会遇到哪些具体的障碍?
毕飞宇:比方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自认为是个词汇量很大的人,可是进入手机时代以后,每年都创造出那么多的新词汇,让我很抓狂。你看,抓狂这个词就是新创造出来的。我从未想象过汉语会丰富到如今的程度,作为一个学中文出身的人,我真的始料不及。
记者:对于这些新词汇您怎么看?有人认为这些网络语言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
毕飞宇:我昨天还让张莉老师给我普及了一下什么是“腐女”。汉语在我看来是相对静态的东西,哪怕是现代汉语也很静态的。我五岁开始上学,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词解,看到不懂的词就把它背一背。没想到现在我五十岁了,整天还是面对着一些看不懂的词。所以有的时候年轻人给我写信,我会请教他们语言问题。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喜欢“望文生义”,现在这样一个网络时代,“望文生义”我都不敢了。
记者:您会抗拒这样的新词汇,还是会学着去在小说中使用?
毕飞宇:是个问题。我只能说不要小看这些词,它们可能对于你们来说就是发发短信用一下而已,可是我的职业完全就是靠使用语言而生活的,对作家来讲,特别麻烦。现代汉语的内部一下子进入了那么多的闯入者,让我这个靠语言为生的人特别感到陌生。从我这一代往后的作家,都要面对这个问题。我一点都不是耸人听闻。马原说,小说死了,我太不同意,但我相信,小说会越来越困难。
记者:您平时获取信息都是通过什么媒介?
毕飞宇:网络,几乎全部来自网络。现在报纸都看得越来越少了。所以我的书房里永远有两台电脑,一台是我写作用的电脑,另外一台24小时开在那儿, 闲下来的时候会去看一下。
记者:您有没有想过现在的90后一代还需不需要小说,或者说需不需要您说的这种小说?
毕飞宇:我不知道。我也不敢保证所谓的80后、90后,在他们成年之后就一定不会看我这一代人的作品。不是说生活形态不同就不能够理解彼此,我们和唐朝离得多远,可我们依然在从唐诗中欣赏美,完全可以体会到那种惊心动魄,或是深水静流。我不关心他们看不看,只要我这代人中还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会继续写下去。我之前说得是不是太消极了?其实无论世界怎么变化,艺术家总可以对付。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