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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与哈金对话

2014-11-20 14:28:35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

   

  作者:王德威


莫言、哈金对话现场

  采访者:王德威

  受访者:莫言 哈金

  实录:

  主持人:各位女士、各位先生,非常感谢今天光临现场!有两位重要的华裔中国作家,哈金先生以及莫言先生将为我们做专题演讲以及对话。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莫言先生演讲!

  莫言:大家好,我在很多地方做过演讲,从来没在教堂里做过演讲,离上帝这么近,要说好话。一个人很难保证说出来的每句话是好话,可能会说不好的话,但我只能保证今天尽量说真话。

  莫言如何与写作结缘

  我小时候,中国的物质生活比较贫困,一个邻居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当了作家,可以一天三吨吃饺子,所以从那时候起,我想长大以后一定要当作家。但是在当时的农村,如果要想写作,肯定条件不太好:白天,有沉重的体力劳动;晚上,家里没有电,是煤油灯,要写作几乎是不可能的。当时的农村青年有一个很大的梦想——当兵。当兵的话,在部队可以吃得很好、穿得很好,有星期天,有时间可以好好写作。我和大多数的农村青年一样去报名,终于当了兵,实现了很大的愿望。这时候也是中国社会发生巨大转折的时候——前领袖毛泽东去世了,中国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很多老作家开始写作,很多年轻的作家也冒了出来,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了写作。

  最初的写作还是按照传统的方式,以塑造正面的革命英雄人物的模式来写。后来很多国外作家的书被翻译成中文出版,包括海明威、福克纳、马尔克斯等作家。通过读他们的书,我才感觉到,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大吃一惊。这时候我也意识到,我们的生活中也有他们描写的、荒诞的、荒唐的事情,大家通过不同的角色模仿他们的写作,很快意识到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模仿别人的风格是没有出息的,一个作家要想在文坛上站住脚,必须写出自己的风格来。要写自己的风格来,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写自己的生活经验,别人没有的生活经验,你写出来,你的风格自然也就确立了。我想我之所以成为现在这样一个作家,跟我的生活经验密不可分。因为我小学上到五年级就被赶出了学校,很小的时候就跟大自然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从小放牛、放羊,跟动物之间建立了一种很深厚的感情,所以我在很多小说里有很多关于动物的描写,我是把它们当人来写、当成我的朋友来写。

  另外,由于不能上学,就过早地进入了成人社会,很小的时候就跟很多成年人在一起,听他们讲述了很多传奇故事:历史传奇、古怪传说。后来,广泛地搜求民间的《唐书》、中国传统文学如《聊斋志异》。当然有很多字不认识,不认识就查字典。我想这样的经历对我后来的写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再后来阅读了西方的文学,感觉到自己的文学视野开阔了很多。

  文学的故乡是开放的

  1984年我写完了小说《秋水》,这个小说里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这样的文学地理概念。从此之后,我感觉到我小说的故事可以源源不断,过去找不到写的内容,现在写不过来,很多事情可以写。当然,一个作家文学的故乡跟真正故乡的区别很大。文学的故乡是一个开放的概念,是一个不断成长、不断丰富的概念。因为一个作家的个人经验总是有限,写完之后需要不断地让自己的故乡经验添加进新的内容。这时候发生在天南海北、国内国外的很多故事就被移植到故乡里来。故事可以移植,就像自然的风光、自然的景物也可以移植似的。我真正的故乡是很平坦的平原、一马平川,一个小山包都没有,在我的小说里描写了高大的、海拔几百米、几千米的大山。我们家乡只有一条河,但已经干了30多年,没有流水,在我的小说里,这条河的水量一直很多,像长江、黄河一样。(现场笑)我想这样一种写作,看起来是在写故乡,实际上是在写事件;看起来是在写家乡的人和事,实际上是在写天南海北、全世界的人和事;有时候看起来是写我个人的故事,实际是在写天下人的故事。

  王老师说他一考试就发烧,我一演讲就冒汗,(现场笑)尤其让我一个人在这儿讲,我看我与哈金一起聊天比较有意义,我的演讲到此结束。(现场笑)

  主持人:我想在座的多半来宾都知道这两位是知名作家,但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在进入写作职业之前,都曾经是军人。所以我特别好奇,在你们进入写作生涯之前,无论是农村经验或者在军队的经验,对他们后来的创作是否有特别的影响?

  军旅生涯对莫言的影响

  莫言:当兵是当时的农村青年一个很大的梦想,后来我的梦想实现了,对我的写作也有帮助。我想,全世界当过兵的作家太多了,包括美国的海明威、福克纳,中国当代作家里有过当兵经历的人也很多,像王朔、刘震云、阎连科。

  当兵,让我有了多余的时间,第二让我熟悉了很多武器。前几天我去西点军校参观,最感兴趣的是他们展览武器的一部分。每到世界的一个地方,就先问问这个地方有没有武器展览馆,有的话一定要去看看。我很多部小说里有战争场面的描写,里面也描写了各种各样的武器。因为有很多武器,从国外拿到中国以后,起了很多中国化的名字,我写作时当然用中国的名字,但翻译出来不明白,所以我就告诉他枪的形状是这样的。

  战争是人类生活当中非常特殊的一种状态,在这个特殊环境里,人性的恶和善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一个作家把别人的情感当作最根本的任务,那么描写战争当中的人性,对一个作家是巨大的考验。哈金你是哪一年(入伍)的?

  哈金:1969年,但我没待很长,就待五年半。

  莫言:那也够长了。我当兵是1976年,见了1975年的就要立刻敬礼,给他们洗衣服。

  没上过学给作家独立思考视角

  哈金:其实我发现我和莫言有一个特别相同的地方,就是我们都没上过中学,这对于作家是很重要的(现场笑),因为你会学会了用自己的眼光看问题、看世界。我是因为在学校没有事做就去当兵了,但那时候中国边境有摩擦、有打仗,所以我(驻防)到边境线,能看到苏联的瞭望塔。这对我以后的写作都很重要的,因为真是到边远的的地方跟战士、村民在一起,没有房就住在朝鲜老乡家里一年。那时候跟莫言先生的情况差不多,后来不当炮兵,训练一年当了电报员。1971年的时候有一些书可以看了,《三国演义》、《古典文学》已经可以重印了,我看了一本《三国演义》,头两页看了6个小时,不认识字。因为发电报有自己的小屋子,所以我有四年的时间,读了很多书,不认识字,就把《新华字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逐一识字。这只是一个开始。后来写作的时候,我总会意识到边远人民的生活质量。还有一个问题是我看到不同士兵很有生命力,只是没有机会,他们都是很有能力的人。所以我总是觉得自己很幸运,比他们幸运多了。

  莫言:我1976年当兵,到1982年才到宣传科任理论干事。

  主持人:哈金先生在美国成名,1985年来到美国,当时他是在山东大学念书,英美文学的专业。1989年之后,他希望以英语创作,所以我们今天所认识的哈金先生是以英语创作的华裔作家。同时,莫言先生的语言,我想任何阅读现当代中国文学的读者都有非常深刻的印象,是一种幽默的、华丽的,而且以魔幻现实的方式介入到中国多灾多难的世纪语境里。所以语言对这两位作者都有各种不同的意义,下一个问题我想请他们各自对语言的使用和感情做出评论。

  哈金愿用汉语写诗,用英语写小说

  哈金:我学英语很晚,20岁国内有英语广播,那时候才开始。所以我到美国来继续读文学,之后开始英语写作。实际上,汉语是我的第一语言,英语还是第二语言。但一个作家也是一个普通人,必须生存,还有各种各样的责任,所以用英语写已经这么远了,也不能一条道走到黑。英语传统中,有一些伟大的作家,他们的母语也不是英语。我是用英语在工作。我觉得汉语有很多种忌讳,用汉语写作的话,我会集中写诗,不写小说,我要生存,就要以英语写小说,有各种各样的因素,也只能这样。我非常羡慕莫言,我读研究生时莫言就已经出名了,80年代初开始发表短篇小说,那种语言如在自己家里一样,很安静、很自如。

  哈金已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

  莫言:哈金先生的英文写作是一个传奇,是神话。我一句外语不懂,所以我对能用外语写作的人是很敬佩的。很多人跟我说,哈金创造了一种英语,我说,他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语言风格。当然也有人贬低他,把汉语的形容词直接用英语写出来了,比如汉语里“怒发冲冠”,一个人生气得头发都竖起来,把帽子顶起来,哈金就写人生气的时候头发竖起来了,帽子顶起来了。我大概不相信这种说法,那也太简单了。总而言之,能够纯熟地用另外一种语言写小说,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当年我曾下定决心学习英语,每次出国都发誓:回中国一定要学外语。结果各种学外语的录音机、收音机买了一大堆,每次都半途而废,所以我向哈金表示致敬。

  莫言语言风格的构成因素

  一个作家的风格确实表现在语言上,中国的几个著名作家如鲁迅、沈从文、张爱玲,他们首先是在语言上有巨大区别。我甚至还说过一段话:小说家是比较多的,文学家是很少的。小说家们是讲故事的,而文学家是创造一种文体,有语言风格。而我也说过一个作家的语言风格,在他没有成为作家之前。就已经确立了,因为他的出身、他的教育、他的个人生活经验是形成他语言风格的最重要原因。我的语言风格离不开我的农村生活经历,首先是我父老乡亲们讲的口语,这是我文学里最重要的传统;第二是家乡的民间艺人,说书的、唱戏的,他们的语言风格也是我小说的重要传统;第三,中国的古典文学如《三国演义》《水浒传》、唐诗、宋词、元曲,也是我语言风格里不可或缺的,最明显的例子是,我的很多小说里都有押韵现象,而且韵押得很长,这实际上是元曲;当然中国文革中大字报的语言风格也对我有影响,那种夸张、排比、不讲道理,我的小说里也有;另外,读了很多翻译成中文的外国文学作品,这种翻译腔对我也有影响。所以如果想要厘清一个作家的语言风格是很麻烦的,有多种构成元素,当然这得益于一个作家的创造。所以我写作写得再好,也是用中文写作。

  哈金:实际上,我跟你情况差不了多少,每一本书都是重新写。你小说里的人物都是中国人,他们也不要说英语。对我来说,每一本书是创造的,但不能没有根据,要知道在英美中有过什么样的作品已经写过,但是我每一本书重在要用什么风格来写作。所以我每一本书都有重新开始的感觉,所以我不能像那些伟大作家一样,但他们以及他们书里所写的,如看我自己所写的,能做到如我想象的。[NextPage]

  主持人:下面再换一个话题,想问一个更大的问题:什么是文学?为什么要创作?在这个时代,有这样的作家孜孜不倦地创作,文学对他们而言到底是怎么回事?莫言先生创作的前些年,他的作品常常被拿来和西方的作者做对比,像马尔克斯或者福克纳。但最近这些年,我们注意到对于文学态度的转变,如2006年重要的作品,也是诺贝尔奖特别提出来的作品《生死疲劳》引用了佛经的典故,特别强调“悲悯”的力量。我很好奇莫言先生如何用悲悯的观念作为您进入文学的管道。而哈金先生的作品里,对于文学和自由关系的辩证特别花心思来看待,尤其是有一本著作就叫作《自由生活》。所以我想是不是用这两个关键词,对于什么是“悲悯”、什么是“自由”谈一些想法?

  佛教的悲悯与人性的尊重相连

  莫言:《生死疲劳》里涉及六道轮回的概念。从佛教的理论上来讲,不管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是在苦海里挣扎,生、死、战,轮来轮去都是那一套,进入佛的境界,超脱了生活,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幸福,解脱了。所以我想佛教的悲悯,是让人世间的一切都很值得同情。现在把它放得现实一点,不站在佛教的境界,站在人世上看人生、看社会,这个悲悯,我想可以和人的理解、同情、人性的尊重联系在一起。大病、小病,如果站在群体的利益上来看,很可能因为群体利益牺牲个人的利益,多数人的幸福让少数人的幸福受到影响。有时候,社会的巨大进步,要牺牲少数人的利益,个体、群体和社会的矛盾,人性和政治之间,人和社会之间很复杂的关系,是我小说里重要的题材。

  文学的最终目的是让人心向善

  哈金:实际上我小说里的很多观点都有佛教的因素,佛教也很多观念跟自由是相同的,比如佛教说“守善道”。有一个对联“万事皆空善不空”,这是很重要的,因为文学最终目的是人心向善,这是最根本的。所以我写作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一般人都注意到的那些人,通过讲他们的故事使大众意识他们的存在,他们对于生活的意义。另外是写作本身让我自己存在,我是从最底层上来的人、从边缘过来的人,对我自己来说,如果我写作的话,证明我还活着。所以这是一种对消化声音的方式而已。

  主持人:谈到文学与社会、政治、历史之间的关系,作为一个有中国背景的作家,不管是中文写作还是英文写作,都不是同一个事情。20-21世纪,中国所经过的各种政治历史波折,给予过作家的压力。所以我想请教两位作家,如何平衡自己对写作的坚持与国家、政治、乡土之间的关系?

  小说要给读者留下最深刻的人物形象

  莫言:我想任何一个作家都是生活在具体的社会生活环境里,他们的写作脱离不开对社会生活环境的描写。文学本身有很多类型,如写《三国演义》偏向于历史的描写,写《西游记》幻想神、国家、妖。有作家,通过小说表现了明确的历史观点、政治观点;有的小说写一些超现实的事务,作家的观点讲得很深,即便如中国的神魔小说、《西游记》作品,作家还是有一种观点在里面。

  另外,一个作家用文学方式,如用小说,反映中国并不是根本目的,而是通过小说给读者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我们多年前读过的小说、读过的细节,很可能忘记了,但这部小说里主要人物记忆还很深刻。中国古代作家,如曹雪芹的《红楼梦》,处理文学跟政治、社会的关系,非常高明,写得非常好。按照鲁迅的说法,《红楼梦》里什么都写了,政治写了、经济写了、官宦写了、色情写了、神道也写了,看读者站在哪个角度理解了。但我想《红楼梦》对读者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里面的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这样活灵活现、性格鲜明的人物,这是一个小说大家的高处。

  哈金:我个人的观点是,文学不管是一首诗还是一篇小说,首先是一个艺术品,艺术品里有很多问题,政治、社会是其一部分。当然要写人物的话,政治与人、生活分不开。因为这个情况,写实的作家,必须得从历史开始才能超越历史,当然超现实作家可能就其他角度来做,这都没问题。但所谓的社会、政治,在一部伟大作品里是渺小的,是一部作品的一部分,如《红楼梦》、《聊斋志异》,社会虽有很多样板,但作品在中国人民的语言当中存在。所以从艺术家角度来说,政治和社会,这些实际上都是踩着玩的

  主持人:今天特别感谢莫言先生以及哈金先生这么多精彩、宝贵的创作意见,在这里,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谢谢他们!

  (实习编辑:白俊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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