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晶
徐则臣
采访者:何晶
受访者:徐泽臣
曾获春天文学奖、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2009年赴美国克瑞顿大学做驻校作家,2010年参加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部分作品被译成德、韩、英、意、荷、日、俄、法、蒙等语。
70后小说家徐则臣,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著有长篇小说《午夜之门》、《夜火车》、《水边书》,小说集《跑步穿过中关村》、《古斯特城堡》等。自走上写作道路以来,他已拿下不少文学奖。
近期,徐则臣的新作长篇小说《耶路撒冷》将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他说这是自己到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部作品。
新书,耗时六年
写作,可后天培养
记者:这本新作《耶路撒冷》花了你6年时间。此书涉及的中国近30年社会转型这个题材其实已经有人写过,最初让你动笔的念头是什么?这六年的写作过程是怎样的?
徐则臣:太阳底下无新事,问题在于你怎么推陈出新,怎么化腐朽为神奇。我要写的是70后一代人在这三十多年中面临的诸多精神疑难,我相信他们会面临很多与上一代和下一代完全不同的问题。
我写了六年,在这个凡事都讲高效的时代,漫长的时间本身已经说明了此中的曲折。困难有一大堆:我得找到这一代人的问题究竟在哪里;我如何在一部小说中彻底地清理想法,实现有效的自我表达;如何在结构和叙述上与当下的长篇小说区别开来……我一直认为一部好的长篇小说应在小说的各个基本面上全方位呈现出新质,《耶路撒冷》的结构前后推翻了三四次。
记者:那么这部小说完全达到你的预想了吗?
徐则臣:基本上达到了。这部小说的难度比较大,它所探讨的问题、对称性的结构、插入的专栏,还有叙述方式,跟当下的小说应该都有所区别,这也是我想要的。我努力去靠近它,没有懈怠。
记者:你说自己很多小说都是先有标题,包括“耶路撒冷”就是你非常喜欢的名字。我很喜欢《跑步穿过中关村》这个小说,当然也很喜欢这个题目,这篇小说的构思又是怎样的?
徐则臣:靠讲故事吃饭,没故事就失业了;有些故事是长年累月就积攒在脑子里的,更多的故事是生活中逐渐生成的。我的确有一大堆好题目,就等着兔子一只只撞上来。“跑步穿过中关村”一度对我来说是常态。我住在中关村,上班和生活都要在中关村大街上穿行,那条街堵得厉害,高峰时最好的交通工具是两条腿。生活在北京,对这个城市的看法、心态,我和小说里的人物差不多,写他们其实是写我自己,职业不同而已,于是就有了这小说。
记者:在《短篇小说的凋敝与70后小说家的转向》一文中,你提到当下短篇小说式微,是因为70后作家队伍都逐渐转向长篇写作。相比只写短篇,绝大多数作家还是更青睐于长篇小说。这意味着存在某种“长篇崇拜”?
徐则臣:长篇崇拜肯定有,一直有,还会继续有;我们的好大喜功的史诗情结从没断过,文学史和当下的文学导向也在强化长篇的地位。谁都不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长篇小说是一个作家的安身立命之本。对一个当下的作家,你可以靠一部长篇吃一辈子,但你没法靠一个中篇或者短篇吃一辈子,不管你这个中短篇写得多好。当然,提倡短篇并不意味着不能写长篇,而是意在提醒写作的慎重和审美的自律,真到了必须写、有那么多话要说的时候,硬憋着也不对。
记者:现在不少高校都开了创意写作专业,你是北大中文系毕业,也参加过爱荷华写作计划,你觉得作家可以培养吗?
徐则臣:中国人习惯于把写作神圣化和神秘化,说什么“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灵感”,“神来之笔”,“中文系不培养作家”,等等,好像作家只能是个天赋的行当。抓周时你抓到了笔,那就命定你吃写作这碗饭;抓不着,后天怎么努力都白瞎。其实这是个误解。
如果你承认文学是可阐释和分析的,那你就没法回避写作所带有的科学的那部分属性;既然是一门科学,就是可以培养的,一部分技能是可以后天习得的。那些所谓的才华、异禀、艺术直觉,那些神秘的、含混的、貌似无法言说的能力,只要我们找到有效的方法,肯定是可以无限地接近或者真正地被挖掘出来。
记者: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偏爱写“边缘人”,这是否与身份认同有关?
徐则臣: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同理,谁都可能是个“边缘”,风光浩荡的人群里肯定有一大堆“边缘人”。这与身份认同的确有很大关系,我对自己、对这些人也很熟悉,理解和书写起来没有任何障碍。
文学有时力戒古典
记者:十几年前,你认为好小说是“形式上回归古典,意蕴上趋于现代”,现在你对好小说的看法是什么?
徐则臣:对于一般的读者,我现在依然认为那句话有效。在现代生活中,相对平易的古典的形式有助于他们理解艺术和世界;但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看,追求现代的意蕴肯定是不变的追求,而形式,未必非得古典,甚至在很多时候要力戒古典。为什么?在一个现代乃至后现代的时代,有效地记录和表现这个时代,必须寻找一种与时代现实和精神相匹配的叙述和结构的模式。
尤其长篇小说,从头到底非常传统地讲述这个时代可不可以?当然可以,但这个时代必有很多古典的形式含纳不了的内容要溢出来,也必有一些旁逸斜出的东西是古典的形式规训不住的。这些只属于此时代但又不为古典形式的审美接受的东西怎么办?是否要削足适履,为了保全一个古典的形式而人为地把它们删除掉?显然不行。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这时代最独特的且单单属于这个时代,代表了它的很重要的一部分真相,那作家就要慎重,必须与时俱进。
而与时俱进乃至走在习惯的前头、做思想和艺术的先知,本来就是一个立志精进的好作家的题中应有之义。所以,有时候要不惮于打破常规,不惮于破坏习焉不察的陈旧的平衡;不破不立。也因为这方面的考虑和实践,长篇小说《耶路撒冷》才花了我六年时间。
记者:在《人民文学》当编辑,看稿看多了是否会对你的写作产生影响?对自己的写作要求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
徐则臣:做编辑久了,容易消磨掉你对文字的敏感度,会破坏你对发表和出版的神秘感和功利性,让你写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少。当然,因为整天跟作家和作品打交道,你也很容易做到知己知彼,找到自己的坐标,深入文学之后的心得和识见,对自身的创作也大有裨益,让你面对写作更加慎重,对写作也会生出长远的规划和大的思考。
(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