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k
采访者:kk
受访者:欧阳江河
欧阳江河书房里与藏书一较高下的显然要属与古典乐有关的一切了。满墙的CD从数量上来说甚至是远超其藏书的,中间那套音响则足以让音乐发烧友疯狂
在欧阳江河的书房里,恐怕很难有人能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书上,这里的半壁江山都被书以外的东西占据着。一进房门就能看到数张何多苓的画作,暴露了主人的另一个身份,何多苓画展的策展人。为什么一定要在策展人前面加何多苓?因为欧阳江河只给何多苓做展览,别人就算举着数百万来也不成。他写作的房间里则挂着6张何多苓颇为喜爱的学生曾朴的小幅油画。除此以外,杨黎明几乎纯黑色的抽象作品、黄永玉90高龄创作的水墨也都在这间90平米的大书房里占了一席之地。房间里还有好几处堆放着书法练习时用过的宣纸,靠窗的案台旁一盏巨大的落地灯说明练习的时间跨越了白天和夜晚。据说,不多久诗人的书法展就要在美术馆开幕了。
正如欧阳江河自己所说,其爱好非同一般广泛,且爱一个专一个,除了古典音乐和诗歌,书法也是。据说,不多久诗人的书法展就要在美术馆开幕了
不过这也只是冰山一角,正如欧阳江河自己所说,其爱好非同一般广泛,且爱一个专一个。书房里与藏书一较高下的显然要属与古典乐有关的一切了。满墙的CD从数量上来说甚至是远超其藏书的,中间那套音响则足以让音乐发烧友疯狂。我虽然看不懂价值几百万的小盒子又或者数万元的音响线,但两个顶天立地带大喇叭的音响柱子绝对能证明主人家对音乐的热爱。事实也是如此,欧阳江河一坐下来就开始介绍他的音响,完全顾不得听众是个外行。顺着他的介绍看音响的时候,我注意到这还是一个私人豪华影院。天花板上收起的屏幕尺寸足有好几平米,靠近门口的条案上则堆了数百张DVD。他曾谈到最喜欢的导演是安哲罗普洛斯,足可以证明其品味及专业度。
整齐、庞杂是欧阳江河的书房给人的直观感受,这也正是欧阳江河对阅读的看法。因为刚刚与徐冰、翟永明一行在俄罗斯进行了10天的文化考察,关于书房的话题是从阿赫玛托娃几乎没有光照的书房,茨维塔耶娃、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大作家狭小的书房开始的。欧阳江河的描述详尽且生动,加上每一个都佐以作家不为人知的经历,第一个问题还没有提出,半个小时已经在故事会的节奏中度过了。一直到他谈起墨西哥作家奥克塔维奥·帕斯巨大的“像俄罗斯套娃一般层层叠叠”迷宫一样的书房,以及本雅明混乱无序的书房时采访才逐渐回归了正题——他本人的书房上。他说,书房大概就分这两种,索引式的,帕斯的书房是其典型,整齐无比,有专人收拾,按字母排序;更牛的一种是混乱的,就像本雅明的书房,但他说自己永远能在一瞬间找到想要的那本书,实际上这是一种来自内在的秩序??欧阳江河说自己偏向第二种。不过,不像本雅明能随时从一堆杂物中找到自己要的那件,欧阳江河与他的书房保持着另一种神秘关系。有时候翻箱倒柜数月都找不到的某本书或某张碟会在梦中清楚地显现自己所在的位置。他说,有时候书中的片段也一样,明明是从某本书里摘抄的,却看遍整本也找不到,但是,突然间,那个片段就带着页码和准确位置出现在他的大脑里了,而这种提示从来都没出过错。
天气不热的时候,欧阳江河最喜欢坐在这个位置上读书。此处光线和视野都是一流的
记者:你谈到那么多不同的书房,除了帕斯的还有谁的令你印象深刻?
欧阳江河: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的书房我非常感兴趣,那就是萨特的书房。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一本书。他一个名言是:我没有必要读书了,我的任务是写书而不是读书。他只看杂志。萨特在年轻的时候就引用过马拉美的诗句,大致内容是,喝醉的夜晚,海风在吹。肉体是悲哀的,哎,我读过所有的书。
记者:你的藏书主要有哪些类型?
欧阳江河:我没有从藏书的角度来对待书房。我对待书的态度第一是从工作的角度,买一些可能会用得上的。这不是说我要引用,我很庆幸自己不需要像学者和教授那样为了保住饭碗读书,用得上是指跟我的专业爱好相关。所以文学、诗歌、理论、电影、小说、书法这些都在我买书的范畴里。另一个就是闲书了,我要读大量闲书,包括政治、化学,甚至是乐谱。虽然喜欢音乐,但我根本看不懂乐谱。我纯粹是从踪迹学的角度来看,看那些线条,很有意思。还有一类是二手书,有签名的。比如黑胶唱片,我基本不听,但你可以从唱片上感觉到这曾经属于某个古典发烧友,他去世后,其儿子就把这些东西处理了。那些唱片封套里可能夹着某些资料,或者写着一些带密码性质的文字,那种活生生,又死掉的信息非常有意思。
记者:所以其实你感兴趣的是附着于事物上的使用痕迹?
欧阳江河:这是一种物质性,是某种生命的现象。我曾经和圣约翰大学的校长以及一个俄罗斯数学教授相约去买二手书。就那么巧,我们淘到了一本托洛斯基批注的克鲁泡特金的书,而在场淘到那本书的那位数学教授正是托洛斯基的孙子。那本书标价400美元,且不许刷卡,他现金不够,书就被我买下了。后来哥们寝食不安,我只能在一年后送给了他。
记者:那么短途旅行呢?
欧阳江河:三五天,或者更短的话我会带两本,至少两本。一去一回,一本看过的一本没看过的。这次去俄罗斯就带了一本托洛斯基的谈话录,陀思妥耶夫斯基最新出版的全集的第一卷,以及茨维塔耶娃的书。因为我在飞机上完全不能做别的事情,对我来讲那就是一间飞翔的监狱。通常我会要求坐在靠窗的位置,避免任何人的打扰。这次去俄罗斯就是,我故意和大家分开坐。然后我可以看书,写作,效率奇高。这种时候时间本身发生了弯曲,或者说是压缩。那是一个更浓郁,密度感更强的时间,我的许多长诗也都是在飞行途中完成的。
记者:那么除了在飞机上,还有哪些时候你会进入那种“弯曲的时间”?需要满足什么客观条件吗?
欧阳江河:我不是每天都阅读,但是一读起来就非常高效,可以不吃不喝好多个小时,就跟写作一样,很销魂。如果监狱里有书,可以写作,那么对我来讲就绝对称不上是惩罚。我在想如果把我关在一个全是英文书的房间里,十年后我就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用英文写作的作者。我真的觉得自己本质是一个读书人和听音乐的人。如果让我关监狱最大的惩罚就是不能听音乐,看电影了。但我脑袋里面有几千个小时的旋律可以像牛反刍一样地一点一点拿出来听。
记者:有没有什么书对你来说是非常特殊,或者说珍贵的?
欧阳江河:绝对没有。枕边书,永远带着一个什么故事或者情结,这就变成了圣物,已经不是书了。我的阅读经常是一种生命状态。所谓的终身情人的那种书,一本都没有。比如《圣经》,我有很多本,我用来理解时代的味道,不同的语言状态和性情,这比任何研究告诉我的理论来得更有效、更直接。可能黄运特翻译的庞德的《比萨诗章》算是特殊,我那本不知道被谁偷了,而黄运特本人也一本都没有了,我就到北大图书馆借来复印了一本,除了封皮,其他都一样。但是就算这本书,加起来读了也不超过三遍。
(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