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见
萧开愚
采访者:韩见
受访者:萧开愚
萧开愚似乎很排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读书人,他宁可有些矫枉过正地宣称:“书有什么好聊的,这是最没意思的话题!”
萧开愚的家离市中心很远,但他因此拥有一个果园。果园里种了李子、杨梅、橙子、石榴、芭蕉和枇杷,亲手栽下的银杏树如今起码有5米高了。他还挖了口用于灌溉的水井,井圈是朋友送的,据说是明朝遗物。冒雨到小区主路上接我们时,诗人穿个拖鞋,也不撑伞,只把连帽衫的帽子戴上,挺像个果农的。
因为老婆工作在北京,上海的这幢两层半的房子有点缺乏人气,尤其是底楼,生活用品都很少,也几乎不放书。萧开愚似乎很排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读书人,他宁可有些矫枉过正地宣称:“书有什么好聊的,这是最没意思的话题!”
萧开愚做过中医、卫生局职员、老师,还在广告公司打过工,从 1985 年写下第一行诗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是全职写作,直到 1997 年。那年 9 月,德国柏林文学馆举办当代中国文学节,他们认为自北岛之后,中国应该有新一代作家和诗人,萧开愚应邀参加,之后因为不断得到基金会的支持,在德国一待就是 5 年。“基金会里一般都是这几种人,作家、音乐家、艺术家,还有一些评论家,所以我也开始接触当代艺术行业。”那时候中国当代艺术开始在国际上活跃起来,萧开愚对此特别感兴趣,“我想了解艺术的意义是怎么产生的”。出于兴趣也为了谋生,他做过这个行业中的每一个环节,创作、策展、帮朋友写吹捧文章,还曾是收藏家余德耀的顾问。家里的物件也显示出萧开愚和艺术圈的密切关系:德国艺术家为他设计的美丽诗集,有丁乙送的书柜和“十示”系列作品,还有胡项诚给的椅子……
不过萧开愚平时并不进行自发的艺术创作,即便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很有画画的天分,他知道自己最终还是得写诗。他每天工作 15 个小时,书架不分类,书房的垃圾篓里,烟盒和揉成团的纸挤压在一起。在那么大的一个家里,光是“对外开放”的书房就有三间,其中二楼的大房间最常用,除了书架上,书桌和贵妃榻上都乱糟糟地堆满了最近在看的书,手稿也夹杂其中。看到摄影师举起相机,他立刻紧张地说,手稿的内容不能拍,另一方面,他又拒绝为了构图而移开杂物、刻意制造美感。其实萧开愚最喜欢的工作室是车库,写诗画画都在里面,但通往车库的门紧闭着,“太私密了,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记者:你曾经是有正职的,做过医生、老师,还当过官,后来去了德国,因为有基金会的支持,基本上可以全职写诗,两种状态有什么不同吗?
萧开愚:是钱的问题,还有一个是时间的问题。我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上班,估计没人喜欢上班,如果有钱的话,没人喜欢上班。所以还是钱的问题。
记者:那工作与否,会影响你写出来的东西吗?
萧开愚:会。比方说我有朋友觉得我到德国以后,他们说那是我的黑暗时期,写东西没什么光线、很黑。欧洲作家,特别是德国作家,因为德国有表现主义传统,我估计他们都是黑暗的作家。所以我不知道是因为不工作,还是因为我待在德国才变得黑暗。我估计跟不工作也有关系,出门少嘛,待在家就黑一点。
记者:通常大家会觉得,如果你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写作,要么就写得很深,要么就没东西可写。对你来说?
萧开愚:两个都是。谦虚地来说是没东西好写,或者不谦虚地说是没东西好写。其实你去工作,或者天天在外面泡、混,也可能没东西好写。有时候有没有东西好写其实是一个比较初级的话题。如果你过了一定的年纪,比方说 25 岁、30 岁,那就不可能天天写日常感受了,感受实际上顶多写个三五年,再过三五年就是无休无止的重复,更疲惫的重复。
记者:那接下来你怎么写?
萧开愚:怎么说,因为写作有很多类型,感觉你始终是需要的,经验是始终需要的。可是写作还有一些东西,比方说,开始的时候,你要写感受,也不一定直接写你的感受,你的作品里面可能有一个面具,这个面具是一个人物,你通过这个人物说话,或者是通过一个角度说话。那年纪大一点,懂得稍微多一点之后,就可以通过某些社会问题说话。这么写可能稍微像样一点。
记者:你以前学过绘画,现在也做当代艺术,我记得你说过觉得自己不适合画画,还是应该写诗。
萧开愚:我有直觉判断,写诗最直接,也可能最有身体性。我年纪比较大了才开始写诗,所以是冷静的选择。也可以说因为写诗是最没意思,最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当然也没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那还不如做一个最没意义的事情。因为画画啊,艺术这些,价值太大了是不是?我丈母娘说我不赚钱,但是呢,浪费钱也很少,就浪费点纸和墨水。
记者:自己做艺术创作的方式和你写诗的方式是否一样?
萧开愚:完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萨特说过,诗歌和音乐是对象型艺术,意思是诗歌、音乐和风景一样,是一种对象。绘画和戏剧、小说是符号型艺术,就是说这种艺术可以装载意见和批评。现在诗歌也在改造,过去的诗歌太安静了、太静态了,但是这种改造也不会太彻底,因为它毕竟有它自己的性格。
记者:你住德国的时候买书多吗?
萧开愚:有一些,但我在德国买的书也不光是外文书,还买了很多中文书。因为好多书,特别是过去出的,我们这边买不到了,他们那边买得到而且很便宜。比方说原来 7 毛钱的书,他可能在 7 毛钱的基础上还减一点,不会像我们这边,7 毛钱恨不得卖 70 块。所以我回来时其实带了很多中文书。
记者:需要集装箱运回来吗?
萧开愚:书啊?千万别,那太可笑了。我真的是天天看书的人,但我不觉得读书是那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读书可以把人变得最愚蠢、最粗鲁。看书的人容易美化读书这个行为或者爱好,读书可以跟做其他事情一样把人变成蠢货,或者混蛋,而且有的人理解世界不一定要通过念书,书越来越是人类的一个负担。比如你有很多书的话,有可能你今后没办法处理它们。
记者:那你会克制买书的欲望吗?
萧开愚:买买买,不克制。但现在有个好处就是确实可以下载很多书,买得少一点了。主要去北京万圣和上海季风,他们书比较全,可是折扣太少。
记者:你看哪些书比较多一点?
萧开愚:我啊,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比方说这几年,基本上是明代和清初各方面的资料,明末基督教和儒家、佛教之间的冲突。也跟我的写作有关系。因为没有太多东西是直接从文学作品里找的,文学它有别的土壤。但是资料太多,是穷不尽的,我无非是找到一个舞台,你的故事发生的舞台,然后找到这个人物,找到人物的形象、气质、思想……发生事件的时候,这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大人物是会作出和普通人一样的反应,还是有特殊的反应。
萧开愚:你们平时看什么书?
记者:文学和社科都看,没什么系统。诗看得比较少,看的时候很容易走神……
萧开愚:那就对了,诗的目的就达到了。
(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