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邓媛
刘慈欣
采访者:邓媛
受访者:刘慈欣
刘慈欣,中国当代著名科幻作家。1985年毕业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水电工程系,现为中国电力投资公司高级工程师。代表作包括《鲸鱼》、《带上她的眼睛》、《流浪地球》、“《三体》三部曲”等,曾于1999年至2006年连续八年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其中,“《三体》三部曲”被认为是中国科幻文学的里程碑之作。
先锋语录
传统纸媒向电子媒体快速转移,我怕自己写得慢了,跟不上时代。
中国社会现在发生的一些事情是比较荒诞的,但荒诞不是科幻。
科幻小说对社会的意义不用过分拔高,科幻作品本身主要还是启迪思维、开拓视野。
从今年10月起,中国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的代表作《三体》三部曲(《三体》、《黑暗森林》、《死神永生》)将陆续登陆美国市场。
这部系列作品的中文版完结于4年前,它即将以英文版的面貌成为首部在美国出版发行的中国当代科幻长篇小说,曾有人评价它“第一次将中国科幻推向了世界高度”。
不过,对于首次“走向世界”,刘慈欣的热情并没那么高。“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小。”他不惧于给自己“泼冷水”,因为用他的话说,他太知道美国科幻文学市场是怎么回事了。
“让美国人知道,中国也有科幻作品”
《三体》系列曾在中国掀起科幻文学的新高潮。作品讲述了地球文明与来自半人马座的三体文明博弈、对抗的故事。开篇即从上世纪60年代的文革背景切入,而后洋洋洒洒,将两种文明内部的背叛、外部面临的生存危机逐一展开,时空又蔓延至从今往后数百年。
看过《三体》的科幻迷纷纷对刘慈欣的想象力顶礼膜拜。文中,刘慈欣运用了大量的科学原理来解释三体文明如何用“两个智子”封锁地球科技;他提出宇宙文明博弈的“黑暗森林”法则(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编者注);并在第三部中大胆想象了宇宙结构与“人造黑洞”的存在。《科幻世界》副主编姚海军说,刘慈欣用旺盛的精力建成了一个光年尺度上的展览馆,里面藏满了宇宙文明史中科学与技术创造出来的超越常人想象的神迹。
“我从来没有钻研过物理学、天文学。”
刘慈欣说。中学时代,他甚至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科目。直到大学以后,他有时间广泛涉猎一直感兴趣的各种科普书籍。
“以我的经历看,想象力大部分是培养的,由自己所生存的环境培养出来。”刘慈欣说。
记者:《三体》想表达的初衷是什么?
刘慈欣:想写出所有可能中最糟的宇宙,希望我们能努力使地球成为所有可能中最好的一个。
记者:您从上世纪60年代写起,前两部作品中有很多现实社会的影子。有人说您不仅是在写科幻小说,也在写中国现代史、当代史。
刘慈欣:我把最初描写的时间设置在60年代只是故事需要。我没有那么大的写作野心,这就只是一部科幻小说而已,中国的现代史或者当代史,哪那么容易写啊。
不过这当中确实有一个调整。原先我是想把第一部都放在六七十年代的背景下,后来发现我的读者大多是80后、90后,对那段历史不大感兴趣,对当时的国内国际环境也不熟悉,所以放弃了这种思路,只是把文革作为一个遥远的背景。
记者:一开始的时代背景对国外而言应该是有吸引力的。可是您为什么不看好《三体》系列成为美国的畅销书?
刘慈欣:我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关注科幻小说,不仅关注中国科幻,也关注世界科幻文学。美国是科幻文学的发展中心。对美国市场而言,这部作品的出版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很难想象会产生多大的效应,所以在美国获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美国每年出版上千本科幻长篇小说,《三体》在这些作品中可能一出来就被淹没了。另外,美国人的阅读习惯有个特点:对翻译而来的科幻作品不是很感兴趣,所以迄今很少会有非英语的科幻作家在美国市场获得成功。我想,《三体》登陆美国的主要意义仍在于,让美国人知道,中国也有科幻作品。[NextPage]
“中国科幻文学的未来还在国内”
据刘慈欣介绍,在中国,科幻小说曾经像大多数文类一样服务于现实的目的。在它诞生之初,梦想着中国有一天强大起来。清末民初的科幻作品往往设想中国是一个强大、富裕、先进的国家,在国际上受到尊敬。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科幻小说成为了普及科学知识的工具,主要创作对象是儿童。到了80年代,改革开放后,西方科幻对中国科幻的影响开始表现出来,科幻小说摆脱了作为单纯科普工具的使命,向着文学的新方向发展。
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英国著名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的经典之作深刻影响了刘慈欣的创作。刘慈欣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所有作品都是对克拉克《2001:太空漫游》的拙劣模仿,“科幻文学在‘2001年’达到了一个顶峰,之后再也没有人能超越,即使是克拉克本人”。
此外,他还钟爱科幻作家乔治·奥威尔的《1984》、克拉克上世纪70年代的《与拉玛相会》等。这些作品在描述现实与未来时的跳跃性写作方式给刘慈欣以启发。
记者:中国科幻与美国科幻文学的发展差距有哪些?
刘慈欣:中国科幻文学的起步并不晚,大约在清末民初时,但总是发展了一段时间就停滞了,然后重新发展。在最近的发展阶段中,都是新人,所以还处于很年轻、不成熟的阶段,还在成长期。无论是作品本身,还是市场、读者层面,还和美国科幻小说有差距。当然,近些年来中外科幻小说的质量都很接近,主要差距在于市场。我们的市场推广做的还很不够。
记者:虽然市场发育还不成熟,但第三部取得了纯科幻文学的成功。
刘慈欣:我不得不说,第三部的成功有很多运气的因素。想象力丰富的作品很多,我的作品正好赶到一个时间点上,刚好形成了一个正反馈,延续到今天还有影响。
记者:“缺乏海外知名度”是中国科幻作品才有的现状吗?据您了解,中国文学“走出去”的现状如何?
刘慈欣:仅从美国市场看,笼统地说,除了莫言,美国对中国文学没太多关注。一本中国书籍在美国的发行量大概只有几千本。对中国科幻小说而言,我觉得最大的希望还是在国内、在本土。它的输出其实是附带的事情,我们还是应该把眼光放在国内市场。
“我还没有江郎才尽”
记者:《三体》之后,您没有再出版过科幻小说,《三体》掏空您了吗?
刘慈欣:我没有江郎才尽。我是一个科幻迷,能想到的题材还是有很多的。最近几年在忙别的事情,也在思考策划一些科幻电影剧本,顾不上写小说。
记者:想好的科幻剧本大概是个什么故事?
刘慈欣:保密。我其实也有构思下一部科幻小说,但还没有出版的时间表。其实,一个人一辈子认真写的话也写不出来几本书。
记者:我记得您在写《三体》第三部的时候说过,您自己也提醒自己要尽快写完。
刘慈欣:是。现在传统纸媒向电子媒体快速转移,后者与前者在读者互动、写作数量的需求方面是不一样的。我怕我自己写得慢了,跟不上时代。
记者:您说过,科幻文学的发展需要一个安定的时代,因为它需要闲情逸致的文字。这和传统的“愤怒出诗人、动荡出大家”好像不同。
刘慈欣:你所说的“动荡出大家”是针对现实文学、主流文学而言,科幻不行。只有神话之外的人才能写神话,灾难之外的人才能写灾难。
“我是一个清醒的乐观主义者”
记者:有人说,中国的现实就是一部科幻小说,您同意吗?
刘慈欣:不同意,中国社会现在发生的一些事情是比较荒诞的,但荒诞不是科幻。
记者:科幻作家何夕曾评价您是“一个冷漠的宇宙观察者、一个冷酷的道德评判者,一个冷静的思想者”,您的小说从现实中也汲取了很多灵感。
刘慈欣:任何一种文类的作家都需要关注社会现实。我当然也关注。但我觉得,科幻小说对社会的意义不用过分拔高,不像一些人说的对中国未来的发展有多少借鉴性。科幻作品本身,主要还是启迪思维、开拓视野的功能。
记者:有国外同行看过您的《三体》著作吗?有什么评价吗?
刘慈欣:只有一些外国科幻专业人士看过。他们的看法是否能代表美国读者的看法还不知道。大家都是朋友,他们会很客气地评价,所以真正最重要的是输出后,美国读者有什么反应。科幻文学作为类型文学、大众文学的一种,对读者的反馈是很看重的。现在一切还无法预料,因为从来没有一部中国当代的科幻长篇小说在美出版。
记者:您想描述“最糟的宇宙、最好的地球”。据您观察,现实在向着“最好的地球”方向努力吗?
刘慈欣:是这样,整个人类都向着良性的方面进步。虽然人类社会还面临着各种危机和挑战,包括社会内部还有分裂,但人类文明向着大有希望的方向在发展。不过现在说“最糟糕的宇宙”为时尚早,因为人类对宇宙了解得还太少,更不清楚宇宙中是否存在其他文明,所以对前半句话,我们不能推测。
记者:但您是一位乐观主义者。
刘慈欣:我是清醒的乐观主义者,我坚信未来是光明的,但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要付出很多代价,这是不可避免的。
(实习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