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琳 林泽曼
青山七惠在方所接受采访。
村上春树新作。
村上春树
采访者:钟琳 林泽曼
受访者:青山七惠
近日,有两件事让村上春树和日本文学再次成为热门词语。其一,刚刚揭晓的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上多年的热门人选村上春树,再次与诺奖擦身而过,奖项最终花落加拿大女作家门罗之手。其二,村上春树新作《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已由新经典文化公司推出中译本,新作面世,不仅在国内再次席卷“村上春树热”,更是让日本文学得到关注。
上周,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杨照带着他的新书《永远的少年:村上春树与海边的卡夫卡》来到广州方所,针对村上春树的“浪漫”和“彪悍”展开演讲,作为一个和村上春树有过交情缘分的作家,杨照对村上春树格外保护。“他是一个比较低调而且自我保护的人,所以我不会去说他的经历和私人故事。”杨照通过活用“摩羯座”勾勒了村上春树的三个重要关键方面——无法容忍偶然性、“System Builder(系统构建者)”、每一部创作隶属于自我构建的庞大体系中。除此之外,杨照表示,村上春树的作品有着非常深刻的反思和追问,“村上春树的作品一直都在对抗一样东西,那就是日本人的‘无个性’,这也是他的日本性及日本精神之所在”。
与诺奖无缘?
年轻时就赢得市场的作家难获奖
村上春树和诺贝尔文学奖的“擦身而过”似乎已经成为一个谜题,每年让读者着迷一次。杨照认为,这个谜题的关键还是要回到诺贝尔文学奖的各种“考量”。他认为除政治、国家分配等因素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影响力”的考虑。
“诺奖一个很明确的考虑是对村上春树最不利的,基本上诺奖对很年轻的时候就得到市场肯定的作家都不太倾向,因为这违背诺奖另外一个重要的功能——介绍阅读,村上春树这么高的能见度和影响力表明他根本不需要推荐。诺奖通常不会倾向于选一个跟他有同样能见度的作家,否则它就没有办法帮助一个作家被更多的人认识。像米兰·昆德拉老早就已经出局了。这是我们都知道的。”杨照说。
“1968年,一批在日本和美国的顶尖批评家都接收到皇家瑞典学院的咨询,问他们眼中最好最能代表日本的作家是谁。为什么要这样问,因为那一年是先决定要颁给日本作家,然后再来找来一个被认为‘最日本’的作家。1968年,必须是要鼓励日本回到世界这个共同体,然后1968年是东京奥运,这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了川端康成会得奖。”杨照对于诺贝尔奖的这套“游戏规则”倒甚是喜欢,“而且我还蛮高兴诺贝尔奖每隔一段时间都能给一个我们不太认识的作家,他们因为诺奖而让我们去认识。而且对大多数人来讲,村上春树大家都已经认识了,不需要诺奖的刺激来让大家去读他了。”杨照表示。
他是日本文坛的“独行者”?
他既无前者,也无后人
一直以来,都有人对村上春树的“定位”感到困惑,他的阅读不乏追问和审视,但却读者无数。对此,杨照把他和英国著名作家格林相提并论。“村上春树的作品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你既可以用通俗的方式读,也可以用认真严肃的方式读,他的作品让我想到格林这个英国小说家。你可以单纯把格林的作品看成冒险小说、侦探小说,但是里面牵涉到很深刻的人性挖掘,这样的作者真的不多。绝大部分的通俗小说就不堪挖掘,而严肃小说是完全通俗不起来的。”
杨照认为,村上春树在日本当代文坛是一个真正的独行者。“他宣称他没有来历,他的确没有来历。跟他同辈、同年纪的人都找不到一个和他类似的。例如说大江比他大一点点,可大江可以从日本左翼文学的传统追溯得到他怎么来的。村上春树完全没有。现在村上春树那么流行,我们都知道有多少人在模仿他。但直到现在为止我们看不到一个像样的模仿者。所谓‘像样的模仿者’是说,我一看就知道你这个是从村上春树来的,但你写出了你自己的地位、味道和风格。”
杨照把村上春树的独特性和他特殊的关怀勾连起来。“村上春树都60多岁了,他没有了大概也就没有了。他不是一个开宗者,他写作的方式实在是太特别了。他必须淬炼一个非常纯粹的生活,这种写作方式其实非常困难,他有很强大的感染力。大家可以学到的都是偷懒的地方。你要理解的是,如果他有这么容易学,他不需要一个人这样跑马拉松,过这么简单的生活。在我看来,他不会有来者,因为没有人有那样的耐心,没有人有那样的广度,没有人有那样奇特的个性,去布局出这样一个耗费30年时间布局出来的小说世界、巨大的系统。”
日本文学的精神诉求?
用“非日本”的路数书写“日本性”
众所周知,村上春树是以美国小说为滋养的,雷蒙德·卡佛、菲茨杰拉德、雷蒙德·钱德勒对村上春树有着非常大的影响。作为日本当代文坛的青年女作家青山七惠,写作上深受法国著名女作家弗朗索瓦丝·萨冈的影响,除此之外,她着迷于特吕弗和费里尼的电影,从中吸收养分。日本国内对她曾经产生过重要影响的唯独有著名作家吉本·芭娜娜。
杨照认为,在文学上,村上春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是日本的。“我讲过从大江健三郎到川端康成和他的关联,但最后还是要承认,他的非日本路数最后写出来的东西不是一个美国作家能写的,不是任何一个非日本的作家会写的。虽然恐怕在这之前也没有任何一个日本作家会这样写,但它就有一个日本性在那里。”杨照认为,理解村上春树的关键在于《地下铁》这部作品,“到了《地下铁》之后村上春树开始非常清晰地认识到他的日本性在哪里,他的日本性在对抗这个日本社会的无个性,在于对抗日本社会的集体性。
“从这个角度来看,《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是非常挑衅的,‘没有色彩’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周围的人都有色彩的,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色彩。但是你看小说就知道,他其实要讲的是在那个年少的环境中,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色彩,他们五个人的集体性取消了所有人的存在。可以说,村上春树一直在对抗日本传统里的这个东西。”杨照说。
青山七惠也是在各种文化碰撞中形成自己的风格,但从不刻意去效仿谁,哪怕是对她影响极深的吉本·芭娜娜和萨冈。“日本青年人的精神状况是我非常关注的,目前日本年轻人面临的实际困难是找工作,这可能和中国年轻人买房子难的状况有点像。”
对话
青山七惠:用写作探讨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来到方所的日本作家青山七惠对村上春树似乎并不感冒,她告诉记者,村上春树的作品她没有怎么读过,为数不多的三本也是她在25岁的时候才开始接触的。作为日本川端康成文学奖最年轻得主的青山七惠,完成了她的首部长篇小数《我的男友》,并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我更关注年轻人的精神状况,特别是人与人之间是如何接触,并联系到一起的。”
从小说处女作《窗灯》,到芥川奖获奖作品《一个人的好天气》,再到《温柔的叹息》、川端康成文学奖作品《碎片》,从“飞特族”的我行我素,到年轻白领的爱与哀愁,再到父女关系中沉默但又不失默契的代际沟通,青山七惠一直擅长描写年轻一代在成长过程中的迷茫心绪,捕捉人与人之间微妙而丰富的关系。其首部长篇《我的男友》依旧锁定青年人的生活,与以往不同的是,该作抛弃了女性视角,选择了一个青年男性作为主角并采用第三人称加以叙述。
谈写作学习写完美的长篇小说
记者:您怎样评价村上春树?
青山七惠:我只读过大概三本村上春树的书,在我来看,村上春树的书比较适合20岁的处于青春期的年轻人来读。因为我读村上春树的时候已经大概二十五六岁了,可能没有其他年轻人那种强烈的感觉。但作为作家来说,村上春树是非常棒的。
记者:您如何看待中国评论家对您所下的“日本80后新锐女作家”的标签?
青山七惠:其实在日本并没有太多谈论80后这个年龄问题,在日本并没有得到“日本80后新锐女作家”这样的评价。在日本跟我同辈的作家一下子冒出来不少,其实现在我已经不觉得自己是个新锐作家了。
记者:这一次是长篇小说,但中国读者可能更想看到的是您的短篇,那您长短篇写作的时候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青山七惠:其实写长篇还是比较累的。第一,篇幅长、字多。第二,我是一个喜欢重新修改作品的人,写长篇小说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回过头修改。而写短篇的时候可以刚写完一遍就重读一遍然后来修改,然后再重读。我是一个反复加工的过程要超过原本写作的过程的作家,所以可能写短篇小说的话我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因为写长篇小说没有办法进行很多加工和修改,所以更有挑战性。同时,我作为一个小说家,其实也还在学习怎样写一篇很完美的长篇小说。
记者:您的作品描写了很多人和人的关系,随着您年龄阅历的增长,您关注的人和人之间关系的转变有没有体现在新的小说里?
青山七惠:我是从一个小说家的身份来写的作品,我一直很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注人与人之间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至于有什么变化,我每次写作着眼点都放在不同的位置。我自己也在找寻着答案。究竟人和人之间到底是怎样接触,怎样联系在一起的?这个问题可能没有答案。我想写一辈子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但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答案。
记者:那这次的新小说里有没有体现出已经找到的?
青山七惠:这本书主要是跟恋爱有关系的,我想表达的是恋爱是怎么把人联系在一起的。可能比起去探究它的意义,我更重视的是恋爱把人联系在一起的那种喜悦感。大家都知道恋爱是不讲道理的。如果有人说我不喜欢你了,那也没有办法。我想表达的就是恋爱这种既残酷又美好的东西。
接下来预定连载一部长篇小说。主题是亲近的人之间的一种暴力。
谈日本文学用写作对回忆负责
记者:在日本作家中有没有普遍比较关注的话题?
青山七惠:我也就大概只有一两个比较好的作家朋友。平时见面的时候大部分谈的也就是一些家常的话题,比较普通的事情,不大会聊创作方面的话题,对其他作家的情况也不大了解。
记者:您喜欢看电影,那喜欢看哪方面的电影?旅行会不会是创作灵感的来源?
青山七惠:喜欢看年代比较久远的法国、意大利导演的作品,喜欢法国的特吕弗、意大利的费里尼等。不管是看电影或旅行,我都不大会做记录。一旦有什么文字记录的话,我觉得将来写作的时候往往会被局限在文字里面。一般我都会在旅行结束的时候,在家里面坐在电脑前自然地回想起当时的画面,这样来写小说。这样也是对自己回忆的负责任。
记者:受哪一个日本作家影响最深,个人是怎样去效仿或创新一些写作上的手法?
青山七惠:刚才也说了,可能吉本·芭娜娜影响最大。之所以开始写小说,是受法国文学家萨冈的影响。因为我每个时候喜欢读的作家都不同,所以也说不清受哪个小说家影响,也没有刻意去效仿。
记者:在日本流行小说和严肃小说的差别是否明显?您自己如何来对待写作?
青山七惠:日本的现状也是纯文学、严肃的东西卖得不大好。当然村上春树可能是例外。纯文学稍微卖得好一点的可能也就芥川奖的获奖作品。我自己作为一个纯文学奖出道的作家,也会一直坚持写纯文学作品,想一直走这条路。虽然自己的力量可能比较小,但还是想一直支持纯文学的创作。
(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