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若茜
采访者:孙若茜
受访者:热拉尔·马瑟
马瑟是一位高产作家,从1974年出版第一部散文诗集《语言的花园》开始,他以每一两年一本诗集或散文集的频率,已经出版了20余部作品。其中还包括多部文学评论,关于蓝波、马拉内、普鲁斯特、纳瓦尔以及西格兰。他的作品从2010年开始被翻译成中文,并全部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此前出版的两本散文集分别是《量身定制的幻想》和《行脚商》。
今年9月,他的散文集《简单的思想》(Penséessimples)也被译作中文出版,译者是执教于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专业,从事法国文学、中法文学关系等领域研究的黄蓓。这本2011年完成并已在法国出版的作品分为三部分,分别对应作者三年的思想采撷,涉及文学、艺术、人类学等多种领域,触及人类精神生活的重要构成:阅读、记忆与想象。
与原版不同的是,黄蓓在书中加入了30幅配图以及大量注释。“这本书的内容大量地涉及绘画、摄影等各个人文领域,如果把这些内容整个扔给读者,可能会有一些比较忙碌的读者没时间去查资料,我想提供一些方便,在这本书阅读过程中就能了解到一些知识性的东西。”
用黄蓓的话说,“伽利玛出版社的诗歌丛书相当于法国的万神殿,作品被其收录就相当于在万神殿中拥有了一个位置,可见马瑟在法国当代文坛的地位之重。”马瑟与黄蓓是相识十几年的好友。“当时她还是大学生,在法国做博士论文,她是一位非常好的法国文学读者,尤其是20世纪法国文学,我们在一起有过很多共同的阅读,所以,对于她的翻译我完全信任。”马瑟说。
比如有关书名的翻译,在西方文化传统中“简单”与“思想”似乎是两个水火不容的词。马瑟说:“我之所以说它简单,是因为它并非那种哲学家的思想。我尽量避免那些技术性的行话,比如哲学的语言、人文科学的语言,但是我又非常喜欢这相关的一些领域,我是从作家的视角去探讨这样一些问题,我希望用一种诗意的方法去思考、考察这个世界。”
对于马瑟来说,散文有两类,第一类有明确主题,作者想要说明自己的论断、意图:而他写的是另一种诗意的散文,是从自己的一段旅行经历乃至收藏的一块石头出发,来撰写自己的感想。“我一直以来都在追求一种非常简单的形式,希望通过它去言说全部,去考量所有,包括一个梦想,一段记忆,街头碰见的一个人,阅读的印象深刻的一部作品,一场对话,等等等等,这一切都可以进入一本书中。”
“我们需要把它们(思想、主题)很好地联系并组织起来,不让它们支离破碎,这样的联系可以呈现出一些对比,一些差异,一些曲线。就像蒙田所说,我们在写作时需要跟随每一天的灵感,也就是说写作不是直线的,而是曲线的,它探讨不同的主题。我简单地做一个总结再谈别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一种伟大的开放的形式,它可以使得我不断地继续我的写作。”马瑟说,最好的证明就是他已经在今年6月份完成了本书系列的第二卷,并将它投交伽利玛出版社,预计在2014年出版。“这种素材的力量,也许在某一天可以让我写出第三卷。这种简洁灵活的形式,它可以让我继续写作,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9月10日,热拉尔·马瑟受法国大使馆之邀前往北京单向街书店与中国读者分享自己的新作。次日,他接受了本刊的专访。
孙若茜:在你作家的身份里,创作的诗和散文都是对一个时间点的反应;在摄影家的身份里,你所拍摄的作品也都是在捕捉瞬间。为什么你所选择的表达方式都是关于时点的,而不是线性的,比如去讲一个故事?
马瑟:读者可能会认为叙事就是小说,现在欧洲,人们往往认为小说是文学中一个主导性的体裁,小说能捕捉到一切、有全球性的价值。但实际上,在小说之外我们还存在很多其他的叙事方式。我个人比较喜欢简短的叙述,比如寓言啊、童话这些类型。小说与它们的不同在于,人们往往认为小说是模仿现实,或者说是对现实的一种描述,中间有一些写实的东西存在,起码读者、公众会要求小说做到这一点。但其他形式,比如诗歌、寓言或神话,与此相反,是故事创造出现实。
我的创作来源于对语言的感情,我最初关注的起点就是在语言中可以生出一种真实、或者说现实。同时我又希望从语言生出的这种现实是和现实世界完全区分开来的。比如水中的倒影,它是真实世界的反映,但又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待和展现。摄影也是这样,为什么我们总是给亲人拍照?可能是需要用另一种新的角度对别人乃至对自己审视和观看。我的虚构和现实有一种“关注”的关联在里面。
孙若茜:这本书的内容安排上,并没有把关于同类题材的思考集结在一起,变成章节,而是在不同的主题之间游走,同时它又不是按照写作的时间顺序自然排序。这种看似随意的结构安排,你所依据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马瑟:这也是这本书的特别性,但并不是为了寻找特别性我才写成这样。这本书并不是思想日记,思想日记是按照时间顺序对思想的记录。在我写作的时候,有时写下两三条就没再继续,而是突然对毫不相干的主题比较感兴趣,可能过了几个星期甚至半年,又对之前的主题做了一些记录,然后把它们插到前面已经写下的段落里。每一次的创作都有内在的一致性,都是围绕真实与表象关系的探究。我的作品不是按照计划,而是随性创作而成的。
就像作曲一样,实际上作曲、写作、绘画,都是一种结构安排。我欣赏在写作中的组织建构,关注但是不刻意,有很多的灵活性。如果没有很好地安排结构就会乱糟糟。这刚好和这本书的题目吻合,因为书里面的主题也不是那么的简单。原来写这本书的初衷,就是希望思想经过深思熟虑的建构以后,大家能够轻松地读懂。
孙若茜:除了结构安排,在写作中你最关注的是什么,词语的选择、音调、节奏或者别的什么?
马瑟:文学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一个内心的活动,语言也是一样,所以我们要倾听在我们内心浮上来的东西。有时候在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句,一个表达的方式,甚至是一个未完的句子,我觉得它很有魅力,有神秘感,为了让这种表达得到延续,我就会进行创作,有时候就成为一首诗。
对我来说,写作的节奏最重要,就是断句,就好像很多作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标点的使用法。我觉得我的句子仿佛是遵循了我的祖母作为一个文盲的一种语调,我想是她说话的声音创造出了我的句子,就好像是我们重新建构祖先给我们讲述的神话一样。因此我往往会避开一些进行逻辑关联的很沉重的词语,那些会像一些小石块在我的句子中制造出噪音,我非常不喜欢。我比较喜欢用一种并置的结构。另外,我还会有些特别偏执的念头,比如我就会特别讨厌散文中的押韵。
孙若茜:中文版的《简单的思想》与原版不同,译者自己为其加入了很多注释和一些相关图片,从这种方便读者的做法也可以看出译者对读者阅读水平的考虑。读者的水平或者说层次也是你本人会关心的问题吗?
马瑟:从追求文学的成功上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希望读者读的时候不要迷失方向。我的书是面向所有感兴趣的读者,而不希望它有特定的读者群,如果说我的书只有大学教授喜欢读,那我挺伤心的。但是,世界上的作品在写作的时候都不是写给所有人的,我的书也还是需要有一定文化层次的读者。对我来说,大众喜欢的作品十几二十年后会被迅速地遗忘掉,因为大众的口味变化很快。对文学质量有一定要求的作者,虽然读者群不是很庞大,但是一代一代传下去,读者是会越来越多的。
(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