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尤恩的《星期六》在入围布克奖短名单后最终铩羽,那一年的评委会主席后来大发雷霆:“这本书之所以输了,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嫉妒,另一个也是嫉妒。”
以电影《赎罪》原著作者的身份为国人所知,英国大作家伊恩·麦克尤恩是最近几年中国出版界重点关注的一位顶级作家。《赎罪》、《阿姆斯特丹》、《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几乎他所有的代表作都被引进出版了,部分作品的版权争夺战还相当激烈,但正如作家余华所观察:“中国的文学界和读者们以奇怪的沉默迎接了这个文学巨人。”
记者从上海译文出版社获悉,该社刚刚引进了麦克尤恩的最成熟的长篇小说之一《爱无可忍》。他惟一获布克奖的作品《阿姆斯特丹》也将在年中推出全新重译本,而麦克尤恩2010年的最新作品《追日》(暂定名)目前正在翻译中,预计明年初出版简体中文版。
麦克尤恩在欧美文学界的显赫名声,和他在中国“遭遇”的不相称的“沉默”,使人们再一次叩问这巨大落差背后的文化差异。日前,记者采访了几位外国文学研究专家、翻译家、作家及出版社编辑,试图解答麦克尤恩在中国不同寻常的接受史。
“不要嫉妒,他真有那么好”
“我第一次听到伊恩·麦克尤恩的名字是在十多年前,好像在德国,也可能在法国或者意大利,人们在谈论这位生机勃勃的英国作家时,表情和语气里洋溢着尊敬,仿佛是在谈论某位步履蹒跚的经典作家。那时候我三十多岁,麦克尤恩也就是四十多岁,还不到五十。我心想这家伙是谁呀?这个年纪就享受起了祖父级的荣耀。”在作家余华眼中,麦克尤恩在英语界的影响,颇类似村上春树在日本。“你去任何书店,都能够看到他的全部的书,以美国为例,哪怕那个书店不是那么大,都会有麦克尤恩的全集,非常厉害,而且一直在卖。”
已过花甲之年的麦克尤恩,从头到脚都构成了一个奇迹。《在切瑟尔沙滩上》的译者黄昱宁告诉记者,在英国,麦克尤恩被称为“国民作家”,是严肃小说家里的超级销售明星。“他是进入布克奖决选名单次数最多的作家,已经创了记录,去年还得了耶路撒冷奖,是诺贝尔文学奖的潜在候选人。”她说,在英美两地,麦克尤恩受欢迎的程度让许多纯文学作家、他的同行都为之嫉妒。据说麦克尤恩的《星期六》在入围布克奖短名单后最终铩羽,那一年的评委会主席后来大发雷霆:“这本书之所以输了,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嫉妒,另一个也是嫉妒。”
“不要嫉妒麦克尤恩,他真有那么好。”黄昱宁说,麦克尤恩的小说创作,在题材上特别愿意尝试、挑战新的领域,所以他有很多题材,在一般人看起来好像是属于禁区的范围;另一方面他也让读者认识到,人的心理世界如此奇妙。
一部电影改写销售数字
如同村上春树新书《1Q84》引进出版后让梁文道、止庵等各路读家过瘾又称道一样,麦克尤恩其实也属于畅销也经典的作家,只不过,相较于村上春树作品销售的轰轰烈烈,麦克尤恩在中国,的确还欠缺点儿运气。
上海译文出版社责编冯涛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杨向荣曾选译了麦克尤恩的的几篇成名作,刊登在《外国文艺》杂志上,那应该是国内正式出版物上第一次出现“麦克尤恩”的名字。“那个时候,不要说是普通读者,就是一般搞外国文学研究的学者,对麦克尤恩也根本不知道。”后来再出版麦克尤恩的作品,是2005年的《赎罪》。冯涛记得,当时只印了五六千册,“而且是卖不掉的,出版以后基本石沉大海,读者根本不知道麦克尤恩是谁”。
直到电影《赎罪》得了金球奖,国内读者才开始真正认识麦克尤恩。据了解,由于电影的带动,从2007年至今,《赎罪》中文版已经卖出了近4万册。“做出版是很无奈的。不论做多少努力,不论他的小说是多么好看,都远远不如一部电影的影响力大。”冯涛表示,尽管在中国,麦克尤恩并不缺乏顶尖水准的文学知音,但“以他的文学成就,应该拥有更多读者”。
对于麦克尤恩初来中国的际遇,余华认为,“我想可能还需要时间,就是认识他的时间。”在“80后”作家张悦然眼中,麦克尤恩则是一位能成功地走向内心的作家,“这种成功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显现出来。与他相比,很多二十世纪的现代主义作家,可能慢慢会被遗忘,因为他们只是单纯在表达内心,而麦克尤恩表达内心的同时,故事还在不断推进、人物在不断变化,这是非常厉害的。也就是说,很多作家在写内心的时候,就是写内心,作品是静止的,而麦克尤恩则是动态的。”[NextPage]
最新作品《追日》明年出版
冯涛总共翻译了麦克尤恩三本书。“在翻译难度上,相比别的作家,他应该是最难译的作家之一。”他向记者透露,上海译文出版社即将出版《阿姆斯特丹》、《水泥花园》、《星期六》的重译本。其中,《阿姆斯特丹》的重译本格外值得关注。
“《阿姆斯特丹》是麦克尤恩唯一获得"布克奖"的作品,在西方争议很大。但此前两个中文译本都不太完美。”他说,新星出版社的译本错误百出,译林出版社的译本比较生硬,没有文采。“而麦克尤恩是个真正的文体家,他的用词非常讲究,要非常细致地去把握,才能在中文里面找到合适的句子传达出来。”正因为这部作品的争议性及其重要性,出版社决定重新翻译。
在冯涛看来,通过这次重译,应该重新评估《阿姆斯特丹》的地位。“这是他整个创作生涯中承前启后的作品。一改他"恐怖伊恩"时期的极端另类风格,以及"观念伊恩"时期严肃探索人类面临的各种观念问题的诉求,变成一个黑色幽默的作品。正是这部作品,让麦克尤恩真正放松下来,把此前沉重的包袱都抖落了,重新思考以后的小说该怎么突破。”
值得关注的还有麦克尤恩2010年的最新作品《Solar》。据黄昱宁透露,目前她正在全力翻译这部作品,书名暂定为《追日》,最早也要明年年初才能出版。“很少有作品达到20万字,这对于一个小说大家而言,始终是个不尴不尬的纪录。”黄昱宁说,《Solar》约20多万字,是麦克尤恩花了很大力气的小说。“讲的是一群致力于环境保护的科学家的人生故事。可以看出,他已经从原先的小格局中突破出来,也想试图解释一些关涉整个世界的问题。”
郭国良评麦克尤恩:
英国文学一号人物
深圳商报记者 刘悠扬
长期从事英美文学研究的学者郭国良,是麦克尤恩三部小说的译者,这其中包括最有名的《赎罪》,以及最新出版的简体中文版《爱无可忍》。日前,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他对麦克尤恩的文学成就做出了总结和评价,谈起“是否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问题,郭国良认为,麦克尤恩肯定能进入候选名单,但得奖的可能性很小。
“他习惯沉浸个人的小世界里”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最早了解麦克尤恩的?
郭国良:跟麦克尤恩结缘是非常偶然的。《赎罪》出版那一年,我正好在英国,经常在书店能看见这本书。我作为一直研究当代英国小说的大学教授,竟然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其实麦克尤恩当时在欧美文学界已经名声很大了。
从事外国文学研究,翻译他的作品可能是最好的一个途径。我一直比较关注麦克尤恩在国内专业研究领域的变化,我自己带的学生,这两年有好几位毕业论文写的都是麦克尤恩,其他的硕士、博士论文,涉及他的也慢慢多起来了。
记者:放在当代英美文学的大坐标系里,你如何评价他的成就?
郭国良:在当代英国的小说文学界里,麦克尤恩应该可以称为一号人物了。他刚刚出道的时候,绰号是“恐怖尤恩”,在他的处女作《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题材都非常敏感禁忌。但是到了《赎罪》,一个作家的道德水准已经建立起来了,视野非常广阔。以前,他习惯沉浸于个人的小世界里,人性的恶与善都挖掘得相当深邃,但那时还缺乏一种整个人类的道德情怀。这些到了《赎罪》已经消弭了,既有历史的纵深感,又有对人性的深度开掘。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所长陆建德是国内第一个写论文介绍麦克尤恩的学者,他曾写文章评价麦克尤恩的“道德情怀”。
他有可能得诺贝尔奖吗?
记者:布克奖在英国是什么地位?麦克尤恩五次提名布克奖,只有一次获奖,而且获奖作品还备受争议,这种情况你如何看待?
郭国良:布克奖的影响力现在越来越大了,原来被称为“英国的龚古尔奖”,现在倒过来了。应该说除了诺贝尔文学奖之外,全世界范围内最受关注的文学奖就是布克奖了。它的评奖范围,是除了美国之外所有讲英语的国家的文学作品。从1969年开始,一年一度,从未缺过。到现在为止,每年10月揭晓的布克奖已经成为一个现象,被全世界所关注。进入短名单的作家,也都会引起读书界注意,从而带动销量。
像麦克尤恩这样五次被提名,是非常罕见的。我感觉他是不在乎这个的。像他这样的作家,现在更希望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整个世界做些事。像去年他得了耶路撒冷文学奖,很多人反对他去领奖,但他还是去了,并发表了意味深长的演讲,批评以色列政府的巴勒斯坦政策和犹太定居点计划。很多作家很唯美,只关注非常自我的内心世界,但他仿佛是个政治家,当下的热门话题他都积极参与,并用小说来传达他的思考。像他的《星期六》,简直就是映射“9·11”事件的一部经典作品。
记者:他有可能得诺贝尔文学奖吗?
郭国良:他肯定可以进入候选名单,但我觉得,他不太可能得诺奖了,因为已经太有名了。现在的诺贝尔文学奖有一个倾向,不愿给已经功成名就的作家锦上添花,而是希望提携一些已经成就非凡、但在世界范围内影响力还不够的作家。可能要到人家都觉得他不会得了,就像多丽丝·莱辛一样,那个时候,可能才会给你一个奖。
(编辑:刘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