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学大师哈罗德·伊尼斯（Harold Innis）说，石刻文字耐久，意在时间的永恒；纸质信息轻便，志在空间的广远。从古希腊文明到罗马帝国，不同文明的更迭是由不同的传播媒介和时空关系决定的。人面岩画是古老的，小说却很当代。带着长篇小说《人面岩画之谜》，宋耀良教授闪亮地回到了读者当中来。
   
    远古与未来交织，时空跨度极大，小说充溢着古老岩画掩饰不住的才情和活力，煞是好看。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写作《人面岩画之谜》，是为了把北太平洋地区人面岩画的学术课题，转化为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文化议题，召唤更多的有志者一起去探寻人面岩画背后的故事和奥秘。不用说，比较于学术著作和论文，耀良教授把小说看作是一个更能为当代大众所接受的文类，一种更有效的传播形式。《人面岩画之谜》试图把人面岩画亘古的时间优势借助现代小说传播到广阔的空间，让远古的人面岩画复活在地下。
   
    但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何况让沉默数千年的石刻重新说话呢！虽然去国十多年了，但对于变化剧烈的祖国大地上的人文和艺术关怀，宋耀良从来没有放下过。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理想贲张的时代，奇奇怪怪的新潮思想波翻浪叠，新人新作纷至沓来目不暇接，各种各样的不同观察和阐释也跟着如火如荼。站在古堡般的文史楼315大教室的讲台上，耀良教授纵论十年文学主潮，探寻文化变化的哲学基础，归纳和总结各种文学现象的审美特征和表现形态。他才华横溢，激扬文字，纵横论说，直把丽娃河畔的学子们听得如醉如痴。那情形，老青年们回忆说，真是帅呆了。1988年，《十年文学主潮》作为著名的“文艺探索书系”之一出版之后，宋耀良随即提出，“美，在于生命向力的感性显现”，“美在于生命”。潜台词里，一个新的“生命艺术学”理论体系就要横空出世了。然而，许是感到对空泛推论、“言状无物”的恐惧，没有专注于理论发微，也不是端坐在书斋里爬梳文献，宋耀良追究的是艺术如何在先民的现实生活中发生。他理想中的艺术起源研究只有通过考古发掘，靠“实物”来说话才更扎实。在他看来，岩画的出现比甲骨文、金文还要早，从人面岩画可以寻觅到中国文化的源头。中国是世界上岩画最多的国家之一，而先民的足迹是不受现代国家疆域概念约束的。很快，从太湖流域的荒野小岛、内蒙古茫茫草原，到传说中的阿留申岛链、人迹罕至的阿拉斯加，宋耀良遍历山川大泽，走上了人面岩画考察的征途。很快，《中国史前神格人面岩画》、《中国岩画考察》、《北太平洋地区史前人面岩画》由香港三联书店、华盛顿美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馆刊等机构出版和发表。受考古学界泰斗张光直的邀请，宋耀良也通过人面岩画的历史隧道，进入哈佛燕京学社从事考古研究，一骑绝尘，从此走远。
   
    就个人而言，那些充满传奇色彩的学术经历都是具有各自独特的逻辑性的。不受到学科边界的束缚，把对人类生命意义的追寻艺术化，汪洋恣肆地驰骋在对艺术起源考察的世界里。往积极的方向上说，这是一个大学者的追求和气象。然而，我知道，从十年文学主潮到对艺术生命起源的探讨，走进史前岩画的神秘世界，它要寻找的是那些纷乱的思想和文化背后的精神和动力。追兔子而入林海，激流中的宋耀良从此消失在火热的当代文艺批评界。
   
    如前所述，这样的心路历程是很个人的，但宋耀良的转身发生在1990年代的初期。那正是1980年代中后期涌现出来的知识群体出现分化和大批转向的时期。在“学术规范”的旗帜下，“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显。十多年过去了，曾经引起社会一阵阵轰动的文学弄潮儿早已让位于卡通大王、网络写手、电视说书人了。传播媒介的偏向以加速度印证了一个时代的严酷。思想家是淡出了，学问家却不见凸显。爱德华·萨伊说，专业化是窒息知识分子的罪魁，信然。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