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涵 单朴
库尔班江
采访者:胡涵 单朴
受访者:库尔班江
目的:还原从新疆来的普通人
记者:什么时候想要来拍摄这组专题?
库尔班江:去年年底开始拍的。现在拍了30人,预计要拍四期,共120人。
记者:拍摄的对象是怎么选择的?
库尔班江:现在拍的大部分是我朋友,朋友再给我推荐人,这样去找。这个题出来后,一些人就跟我说你一定要拍学者、知识分子,不要拍打馕的和卖烤肉的。
记者:听到这话时你怎么想?
库尔班江:知识分子我会拍,但还有做小买卖的,我不能回避他们。而且新疆不只有维吾尔族,有13个民族,汉族我也拍。
记者:这样的选择更加全面、真实。
库尔班江:是的,所有人都是普通人,不管是明星或政治人物,把他们的标签全给去掉,我对个别拍摄者说,我不需要你给我摆pose。
记者:拍摄之前,他们换上漂亮的衣服,或换个更好看的场景吗?
库尔班江:我一般约定时,不说具体时间,就说这两天。之后会突然给他们打电话,去他们的家里或单位,保证所有人的最真实的状态。[NextPage]
提力瓦尔地·斯地克和儿子,他边在北京读研究生边照顾儿子。
生存:大环境下小人物的不易
记者:拍摄中怎么与采访对象交流?他们为什么会愿意跟你聊自己的生活?
库尔班江:我一般会先说自己的故事,说最难受的事、最感动的事,其实新疆人在内地的感受和体会是一样的,他们会知道我是想用这种方式来介绍新疆人,就会跟我说。
记者:有采访对象拒绝过你吗?
库尔班江:有,大约五分之一的人拒绝过我。更多的是职业的原因。其实很多人听说了我拍照的动机以后,都很愿意配合。
记者:拍摄对象为什么愿意在异乡打拼?
库尔班江:留恋大城市的机遇吧。比如在北京,不分你是什么民族,只要你有能力,就重用你。
记者:个人价值的实现,有时需要平台来证明。
库尔班江:我印象特别深的是阿里巴巴的博斯坦妮娅,她大学毕业后留在杭州,在阿里巴巴工作了10年,几乎每年都是优秀员工,她就是想证明自己。
记者:但也有的人为了生存而奔波?
库尔班江:很多人跑过来都是为了生存,包括卖烤肉的,他们就是为了一口饭。
记者:这些照片里,最喜欢的是哪张?
库尔班江:我都很喜欢,但有一张觉得最独特。在牛街卖烤馕的托合提汗,是我所有拍摄里面人物最小的一张,我可以给她近景特写,但我没有。照片里面她是小的,环境特别大,我想用这个画面来展现她在大环境里的小、弱,这里有我自己的表达和创作。
记者:拍摄中有没有什么让你感动的事?
库尔班江:有个小伙子是位足球运动员,因为俱乐部合同有限制不能拍照,在我说了拍摄意图后,他说这是宣传新疆人的,能体现新疆人的价值,我愿意来拍。他甚至跟我提出过把合同毁约来拍,让我很感动。[NextPage]
巴依尔塔和太太巴音,都从事音乐,准备成立自己的乐队。
奋斗:“不狭隘”是共同特征
记者:你拍摄的人在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上,有没有共同的特征?
库尔班江:共同特征就是大家都很努力地展现自己,没有太多抱怨,他们从新疆出来之后,没有那么狭隘,心胸比较宽。
记者:为什么“不狭隘”会成为共同特征?
库尔班江:如果心胸狭隘,面临很多压力,在内地呆不下去就回家了。我拍这专题,也是想告诉新疆的人,只有走出来才能眼界不一样。
记者:那些生活压力相对较大的人,一般怎么看待自己在内地和家乡的生活?
库尔班江:还是以打馕的托合提汗夫妇为例,下岗职工,两个孩子在新疆上学。有人问他们,你们父母在哪,别人就会说他们在“库里”,是“库里切”,两个孩子听了特别不舒服。一说到这,就都哭了。
维语中叫内地是“库里”,“库里切”说的是一天到晚就在内地的人。新疆很多人不了解,可能他们的印象里,“库里切”是在外面做不好的工作,偷蒙拐骗之类的。
记者:能说说照片里那些人的梦想吗?
库尔班江:有个厨师,他的梦想是“老板发了工资我就可以回老家了”;有个硕士,梦想是把四大名著翻译成土耳其语,这个工程量很大,他每天都呆在图书馆,我特意找了四大名著的书为背景给他拍。[NextPage]
茹仙古丽,来京十年,现在北京的一家阿拉伯餐厅演出。
困境:生活里的“额外”阻力
记者:是不是与其他外乡人相比,新疆人在内地工作受到的压力和阻力更大?
库尔班江:对。我一个朋友办身份证时,把民族写错成了汉族。一年后他才发现,别人说这个要改,他说不行,我想要当一个汉族人。从这点可以看出,当一个维吾尔有多难,压力相当大。
记者:你自己感受到生活里的“额外”阻力吗?
库尔班江:尤其是昆明事件之后,有段时间我都打不到出租车,司机不拉;有个咖啡馆我常去,但那段时间我进去以后,就能感受到大家一起转脸看你的那种感觉。
记者:你的拍摄对象呢?
库尔班江:租不到房子是经常的事,人家不愿意租给维族人,比如去办证件之类的可能更麻烦,这些太多了,都是生活上的小事,但让人不舒服。
记者:对于这些“额外的阻力”,你怎么看?
库尔班江:一篮子苹果,你不能保证所有的都是好的,但只要有一个坏的,就会把整篮苹果都弄臭。
近期暴力恐怖事件频发,无论犯罪分子是哪儿的人、有什么信仰、是什么目的,这种行为都让人深恶痛绝,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怎样解决,是全社会共同的话题,而不是某个特殊群体应该单独面对和负责的事情。[NextPage]
伊德里斯,硕士,梦想是把中国的四大名著翻译成土耳其语。
减负:我甩掉了民族包袱
记者:感觉你一直在促进新疆人和内地的沟通交流,有觉得累过吗?
库尔班江:我之前活得特别累,就是背了个民族的包袱。我会觉得如果我没做好,是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不行,然后就觉得我是民族的罪人。
记者:累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事?
库尔班江:累到真不行,我就痛苦喊出。甚至有段时间,我见马路边有垃圾就弯腰捡,然后扔到垃圾桶里,有时捡半个小时。我总觉得要注意形象,总觉得别人在看着我,想着我要做点事。
记者:现在呢?
库尔班江:这几年,我扔掉了所谓的民族包袱。我是库尔班江,我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父母,其他的一切都跟我没关系。
记者:扔掉包袱之后有什么收获吗?
库尔班江:之前那包袱扛在你身上时,你是很狭隘的。我以前狭隘到只拍维吾尔族、只拍新疆和田人,别的不拍,甚至我到内地,汉族人都没给他们拍过照片。现在我学会了更多地思考。
记者:这组照片就是思考的结果,它想告诉大家什么?
库尔班江:我的照片是座桥梁,新疆和内地沟通了解的桥梁。这桥梁不是我搭起来的,而是本来就有的。虽然我们的民族、语言、习惯、信仰不同,但我们都是人,你我的心都是通的。
(编辑:刘颖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