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丁慧峰
受访者:高旗
曾经是中国摇滚乐颜值担当的高旗,也快50岁了。2002年的《生命是一次奇遇》专辑之后鲜少有新作品的他,日前出人意料地推出一张童声合唱团演绎的《宋词辑壹》,身为编曲和制作人的他自己放弃摇滚嘶吼,而是沉静下来给宋词谱曲,并且由童声完成。前一段黑豹乐队赵明义的保温杯成为网红,有关中国摇滚乐的话题又一度卷土重来,中国摇滚乐“老了吗”?接受南都专访时,高旗给出自己的看法——“你说中国那代老摇滚乐手都不行了,可以,这个我们接受,你有你的观点,我们只是中国那代老摇滚乐手,但绝对不能等于中国摇滚乐,这太胡来了”。
高旗老了吗?他主导做出了“幻境工场”,推出《宋词辑壹》,并且在刚刚结束的简单生活节上和欧阳靖跨界合作一起Hip-Hop。在到上海参加简单生活节前一天,高旗和超载乐队刚刚在南京参加完一场音乐节,乐队一起乘坐大巴连夜赶到上海已经凌晨两点,早上10点就彩排走台,精力并不输给年轻人。这张中国摇滚乐曾经最帅气的脸庞在唱高音时能够看到皱纹,曾经及腰的长发也白了不少。但当下的高旗状态很好,在“消失”的时间里,他给中国摇滚乐拍了六七百个小时的素材,自己也写了六七十首歌,只是暂时没有推出来,而这次幻境工场童声合唱团和《宋词辑壹》,只是一个开始。
A
幻境工场
用童声唱宋词,是最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挺美的
如果说超载时期的高旗是最帅、最燥的高旗,那么当下的高旗就是博大并且沉静。他用童声合唱团构建的幻境工场只是一个雏形,本次推出来的五首歌也只是一次试水,关于幻境工场他还有更宏大的设想。没有人知道摇滚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和境界该做什么样的音乐,高旗和他的幻境工场是一种方式和投射,经典宋词所描摹的生命无常通过纯真童声和摇滚铁汉柔情互相辉映,焕发出更多重的生命力。
记者:《宋词辑壹》有横空出世的感觉,不少乐迷都很惊讶,怎么想做这样的音乐?
高旗:和超载是两码事儿,在音乐角度上我一直多元,其实我分得很清楚,摇滚乐是我音乐上最直接的部分,是表达我的音乐意识形态的,其他还有很多音乐审美和能力表现形式,作曲是在我的所谓音乐生涯一直有的东西,所以对我来讲是很自然的。
记者:幻境工场和《宋词辑壹》的由头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旗:我以前写歌都是先写曲,后写词,给词写曲是另外一个音乐思路。要直说之前好多人写过宋词,包括邓丽君都唱过,但我都觉得不对,他们的审美都不太对。有天反正是没事干,我就自己试试,好像就挺好玩儿的,就写了一堆这种东西。(已经有一堆?)是。
记者:那为何先拿出就5首歌。
高旗:因为我们制作的过程很慢,然后也花钱,各方面都要配合,反正就挺不容易。其实对我来说写都容易,但是给它变成音乐产品是一个很漫长的、很艰难的事。但我就自己花钱做,等于自己把生产线从头到尾都走了一遍。
记者:尤其童声合唱宋词这种形式,和之前做乐队是完全不同的,是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和境界,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高旗:其实我自己的音乐也一直在做,摇滚乐这几年也写了很多,只是没有发出来,所以我就没有什么负担,我就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幻境工场这个名字是我本身很早以前就在做的,我之前做过一个欧洲古典音乐的翻唱,请了周晓鸥[微博]、老狼[微博]、羽凡这些哥们儿,这都是2006、2007年的事,后来还没发,将来我会发,有可能跟我们童声合唱团搁在一起,成为一个project,包括有些器乐曲填填歌词,或者是最好听的旋律拿出来编成一首歌,也不说太多了,到时候让大家惊喜下吧,也不是市场上的东西,而是我觉得特别好的一种音乐玩法,这种音乐不带我的意识形态。
记者:你的意识形态都是在摇滚乐里?
高旗:对,我在摇滚乐里边讲我自己,它的pow er不仅在音乐,还在音乐背后的你想说的一些东西,这些音乐形态几乎是平行的,同样重要的东西。但是像宋词,思想上没有任何可加的东西,你只能把它那个感觉用我自己的表达方式做出一个不辱没于它的曲子,我希望能做到不辱没于这些这么好的词。
记者:幻境工场除了童声合唱,你还在构筑特别大的系列是吧?
高旗:对,也会和不同的艺术家合作,但这个是未来的事情。目前我能做到的是童声合唱团来演绎这首歌,我还会有三十到四十首宋词元曲,这些音乐的东西会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很多好像本来就自然天成。我会先做童声合唱团就是因为我父亲(高伟,国家一级指挥)是一位合唱指挥,通过他找到一个团,老师很好,专业水准也很高,但是童声合唱团需要长时间训练,广渠门中学很支持,但跟孩子们录歌只能在周末,所以只能慢慢操作,也得花钱,也得考虑这钱出去能否赚回来,完全往里赔的话我也没这么多钱可以赔。
记者:找孩子们唱这些流传千古的宋词,算是一种另辟奇径吧?
高旗:欧洲童声合唱团会唱《放牛班的春天》那样的歌,他们就很酷,我觉得这才是童声合唱的本质,真正的童声合唱团是唱给大人听的。这些歌用童声合唱是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比如描述生命的无常,孩子不想什么,躲开了情绪较劲,就张嘴唱,就挺美的。
B
不要告别
李健来领唱,他是最适合的人
《超载1》刚推出时恶评如潮,之后《魔幻蓝天》和《生命是一次奇遇》的风格突变又引来争议,高旗的创作和演唱都有不少质疑。从2002到2017,高旗公开的新作寥寥,但并未告别,他坚称摇滚乐才有自己的意识形态,自己这些年的观察和思考都在与幻镜工场并行的创作中,只是在等待时机发布,并且是完全不一样的高旗。
记者:你说到沧桑的感觉或者说无常的感觉,其实以你自己的声音条件应该也能表达一些,为什么不自己唱?
高旗:哎哟,这说实话我真唱不了,完全唱不了。因为我要说句实话,我这么多年没出专辑,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我还在练唱,我的唱真有问题,这个特别较劲,我也没法跟其他人说太多。(自我要求太高?)真不是,客观上就是有问题,所以这几年我整个在改发声方法。
记者:你自己私下还在练唱?
高旗:对,一直是这样,其实我唱好了,我现在分分钟出七八张到十张专辑都可以,我新专辑是2006年录的,所有的乐队都完了之后,现在基本上可以直接出下一张专辑的歌,我又写了很多很多其他歌,应该能有六七张专辑。如果按正常十首歌来算的话,六七十首歌没有问题。所以这个也能解释我为什么要同时做这件事,因为我这边已经做得太多了,而且我出不来,我不想把我的时间荒废了,那我有好的音乐我就先做,这边录完了省得录自己专辑的时候没时间再录这些,这是实话吧,但这个我没法对外说,所以这么多年我很少接受采访或者说什么话。
记者:你自己不唱,还是找了李健来领唱,怎么想到他?
高旗:我后来想这些歌谁能唱呢,除了李健找不到第二个人。李健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只是老朋友后来联系不多,后来跟他说他也很爽快,出来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试试。并且不用钱,直接来,非常仗义。他是文化人,气质和声音都有文化感,是最合适的人。
记者:就像你说的,你自己做的摇滚乐有你的意识形态,包括你的思想和对世界的看法,你的诉求在里边。但有时候说得残酷一点,时间会过,2006年已经录好了,现在十年过去,有些看法已经不同了,观念会发生变化,那会不会可惜?
高旗:我很高兴的是没有任何违和,现在听我自己第一张专辑、第二张专辑每首歌我都没觉得会过时。有些观点可能会变,但也还好,有些我是真的觉得应该那会儿推出来就好了,可能会有些前瞻性。比方说,里边有关于机器毁灭人类的一首歌,那么现在其实就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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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诗
当你看到大智慧的时候,你会有改变
高旗坦承,《生命是一次奇遇》前后是最困惑的阶段,有过对摇滚和金属乐的笃定,也有过对生存压力的臣服。经历过世事艰难,以及张炬这样的亲友离世,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发生变化,通过阅读和思考,高旗对人世的认知也实现飞跃,丢掉很多枷锁而获得智慧。
记者:你自己也说过比如1990年到1996年之间现在看只是一个数字,但在最困难的时候生活在那段时间就是漫长的岁月,就是一天天熬过来的,包括《超载1》出来之后,还是没有演出没有收入?
高旗: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我们第一年组乐队只演出过一次,每人挣了二十块钱,第二年乐队只演出两次到三次,每人挣了不到一百块。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的音乐节和演出机会,生活就是难以为继,大家都抱在一起生存,但是也没什么,因为之前也是这么过的。
记者:现在回头看那段时间有遗憾吗?
高旗:这样说吧,当你二十岁的时候,你的每一年就是你记忆的二十分之一,当你五十岁的时候,你每年的记忆是你所有记忆的五十分之一,所以你会觉得时间越来越快。二十二到二十六岁的时候,我觉得漫长极了,最遗憾的是我们丧失了很多机会做更多事情,写更多的音乐,做更多来劲的事情,有时候我们看国外的摇滚乐队,哇,一年一张专辑,一年半又一张,又巡演,他们能把生活过得这么(精彩),但真的没有机会真正让你生命能量散发出来,所以各种混,荒废得太厉害,这个确实不能不说是遗憾吧。但是没办法,在这个过程里体会世界的残酷吧。
记者: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状态好一点,走出这个迷惘期,有没有一个关键的时间点?
高旗:其实应该不是外在标志,是内在标志。外在的话都挺好,周围朋友们对我来说都挺好,歌迷在支持我,内在的话通过读书,一些世界观的转变,其实我的思维哲学系统跟一般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笑),有点吹牛逼。好多生命的伤痛就像我未来的某一张新专辑里一首歌的歌词———“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件事不是闲事”,但是正常的时间你不会往这想,你有这个感觉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我们每天过的就是为了准备死亡,那么你看这世界的角度就会不一样,但是你自己很难有这么大的智慧,当你看到这样大智慧的时候往往你会有改变,所以整个世界观都会改变。我平时很少说这个,怕说歪了。
记者:说得俗气一点,从我们的物质生活上,什么时候觉得生活不这么紧巴巴了?
高旗:坚决不要否认自己对物质生活的追求,1999年、2000年知名度会有一些,能将就过,也不能说很好,但确实在1999年之前都会紧巴巴。
记者:《生命是一次奇遇》之后你就做过几次演出,然后你也没有微博,像李延亮大家还经常能见到,但你在做什么就不知道,除了写歌你都在忙什么?
高旗:其实这也是一个契机让我沉下心来,做一个自我的再教育。因为我以前就是一个书虫,这个挺好玩的,我是开始玩摇滚乐之后就不看书了,因为我之前把该看的书都看过了,然后我发现摇滚乐也是一本大书,我不用看其他的书,这个书就够我读很长时间了。我二十岁以前一直读各种不同的书,二十岁以后一直在摇滚乐里读书。然后从三十多岁以后,我再去找其他的一些智慧,其实主要是西方的人们构建的一个文明世界吧,我认为真的是这样的,必须佩服西方文明的博大精深。在这个过程里边慢慢走,最后确实是有一整个世界观的转变。当然这一过程我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我这唱还没唱好呢,都快要疯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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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纪录
我们拍了几百个小时的中国摇滚素材,我要努力把它做出来
中国摇滚是不是中年摇滚?曾经最帅的高旗也即将五十岁了。从《我是歌手》唱《礼物》时的集体车祸现场,到赵明义保温杯的群嘲和唏嘘,中国摇滚真的衰老和没落了吗?高旗有自己的答案,并且他在用自己的行动记录中国摇滚乐的历史,用实践和跨界来重塑自我。
记者:听说你还做了一个摇滚乐的纪录片,怎么也没有推出来?
高旗:纪录片是我自己拍的,也是资金的问题。我2011年拍的素材,做了将近50组采访,都是一路走来的好朋友们,从老崔开始,其实就想把那段时间中国摇滚乐是怎么产生的,每个音乐人背后的感受,算是中国摇滚乐的正史吧。在美国也有一个《T heH is-toryof Rock&Roll》,然后我想中国摇滚乐历史,也应该有一个正经纪录片,其实最终是要把一个时代精神展现出来,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当时经历的摇滚乐是出于本能做的一些东西,然后走过来,过了十年你回头一看,会特别清楚当时是怎么回事,当时可能没这么清楚,所以好多历史是你走过了之后回头再看会觉得很清楚。我想我们自己也做一个会最准确,而且也最有说服力,因为我的角色变成一个导演,我也经历了那么多。我们拍了两三百个小时的素材,又拿到了很多独家的素材,但还是因为资金的问题。
记者:这么多的素材,也是要做成好几集?
高旗:是,差不多六七集的样子,所以开始拍和剪的时候发现它的工作量太大了,各方面的投资开始设定得不够了,那么就需要重新找一些机会。很多素材都是独家的,上世纪90年代我自己就有一个摄像机,拍我们的生活和演出,还有周围的朋友,这些独家的素材也有三四百小时,这么大的量的话需要一个团队来做,没有这么多同事,所以就一直拖着,目前有一些进展,我怕它会烂尾,但努力把它做出来。
记者:那不拿出来真的太可惜了,包括超载之前的呼吸乐队,你很早就和张炬他们一起玩儿,你应该算是中国摇滚乐最早的亲历者。
高旗:对,老崔那会儿出来的时候我在上高中,老崔去北京的各种高校演出,我在屁股后边跟着看,从一开始我全都在后边跟着看。所以这个纪录片一个是音乐本身发展的历史,一个是人们的时代精神,一种互动。很多人因为摇滚乐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但因为素材太多了,我们可能会出一些其他的小视频或者一些小故事,把好玩的地方表达出来。
记者:前段时间赵明义的保温杯火了,也会有不少人问你吧?
高旗:好多,每次都问,说了一圈。纠正一个概念,你们好像把摇滚乐和我们这一帮人等同起来了,大家一直说错了一件事,我觉得这个错误特别严重,让大家燥起来的一首歌就是摇滚乐,而不是说摇滚乐就是崔健、唐朝或者是我们,摇滚乐永远不停地有新东西出来,那么现在年轻的孩子在怎么玩,他们才是真正代表摇滚乐的。比方说我还在创作,我还特别的牛,那我还是摇滚乐;比方说赵明义,我觉得他很喜剧,很好玩,本来他也是一个特幽默的人。很多人说这帮人老了或者说摇滚乐怎么样,不是,只是我们这些老摇滚乐手老了而已,我们并不代表摇滚。那么所有人都会批判摇滚乐当初怎么样,现在不行了,那你可能多少年没去livehouse,多少年没去音乐节看那些年轻乐队和听他们的歌迷的那种呐喊。所以是你out了,而不是摇滚乐,摇滚乐一直有生命力,一直在走,所以我一定要纠正这个概念,因为最新冲进来的人一定在用摇滚乐跟这个世界对话,我们只是一些岁数大了的摇滚乐手,绝不等于摇滚乐,太不等于了。
记者:在很多人观念里,崔健、唐朝、黑豹、超载就是具象化的摇滚乐。
高旗:对,但是这个观念需要更正一下,我也特清楚,当下这么多乐队,绝对数量和质量,粉丝群都不是上世纪90年代能想象的,但为什么总唱衰呢?因为这等号画错了,真的画错了。过去这十几年调侃摇滚乐好像成为了一个风气,中国摇滚乐已经不成了,看这帮人都老了。这说什么呢?你说中国那代老摇滚乐手都不行了,可以,这个我们接受,你有你的观点,我们只是中国那代老摇滚乐手,这绝对不能等于中国摇滚乐,这太胡来了。
(编辑:张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