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京雅
受访者:贾樟柯
“时间都去哪儿了?”在即将于10月19日上映的短篇合集《时间去哪儿了》中,来自金砖五国的导演将用自己的作品给出答案。
作为该片的监制,以及中国短片《逢春》的导演,贾樟柯以二胎故事+武侠+爱情的外壳,也给出了自己对于时间的思考:“时间的力量,它既可以往东也可以往西。所以时间会给我们什么?其实选择权在我们,我们是选择被它冲淡还是选择重新燃烧起勇气去重新浓情密语起来?我一直崇拜比较积极的生命。”
在《逢春》里,贾樟柯借戏中贾导演之口,和自己开了个小玩笑,他说:“38岁还是年轻导演”;戏外,贾樟柯也认为自己还算处在创作的黄金周期。
的确,如果你问贾樟柯的时间都去哪儿了,他可一点也没闲着。牵头完成了这部金砖五国的合拍作品后,贾樟柯发起成立的平遥国际电影展也将在本月正式亮相。片单一经公布就收获了不少好评,大使范冰冰[微博]+顾问冯小刚[微博]杜琪峰的阵容获得瞩目,而开幕片选择《芳华》也同样令人惊喜。关于《芳华》在国庆节的临时撤档,贾樟柯认为:“它可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忙完平遥国际影展,贾樟柯将投入新片《江湖儿女》的拍摄中,这部由赵涛和廖凡主演的新作已经在国庆之前结束了试拍。贾樟柯透露,《江湖儿女》将会以胶片为主体,并综合五六种材质,做成大型的影像实验,将于11月正式开拍。
贾樟柯解读《时间去哪儿了》
“关于时间这样一个命题,五种智慧,五种生命态度的呈现”
记者:您作为监制,是如何促成这次金砖五国的短片合作的?为什么会选择时间这个主题?
贾樟柯:今年金砖国家会议在厦门举行,同时金砖国家电影节6月份在成都举办。去年6月份金砖国家负责人找过来,问我有没有兴趣做一个电影是由五个国家合拍的。这五个国家,除了南非,其他我都去过,一下脑子里想出来是五彩斑斓的色彩,我觉得如果五个国家导演一起来做一部影片应该是色彩特别丰富的一部影片。
怎么合作呢?可以是同样一部电影,分为几个不同的部分,分别由几个导演负责。但后来我们想还是有一个主题提纲挈领,在这个主题下每个导演用一个短片的形式来完成,接下来就是主题的寻找。
我们主要是通过电子邮件的方法,很偶然想到“时间去哪了”这样一个疑问,一个生活的感受,没想到除我之外,其他四位导演对时间有关命题都特别兴奋,包括俄罗斯导演用一周时间写出了他的故事,很有激情地去表达这样一个主题。
这五个国家里,其它四国也跟中国很相似,都是快速发展的国家,过去我们有缓慢的充沛的时间,而现代化的生活方法还有科技打乱了时间,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时间的改变是一个很大的生活感受。所以就觉得应该拍这样一个普遍的生活感受,大家有共鸣感。
记者:您怎么评价这五部短片?最喜欢哪一部?
贾樟柯:我个人都喜欢,这不是客套话。因为这五部类型太不一样了,你很难用一个标准去评判。你看里面有科幻片,有惊悚类型的,也有亲情的,也有灾难的,我自己结合了点武侠和爱情。更主要的是像这样一个互动性的、大家在同一个主题之下各自阐述一篇,就欣赏每个电影的美好吧。
我们大部分观众对欧美电影算是比较了解,但是对这五国里面其它四国影片并不是太了解,印度片慢慢地被接受,但是也不是太流行。我认为其它四个国家也是电影创意非常强的国家,像俄罗斯,它是自成一体一个学派,直到现在还有很多好的作者产生,像巴西也是。
他们每一个导演都是很资深的甚至大师级的导演。像巴西的导演沃尔特·塞勒斯,他有家喻户晓的作品《中央车站》、《在路上》、《摩托日记》,我就像一个影迷一样,我在等待他的作品。沃尔特·塞勒斯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他叙事的从容,因为一般来说我们采用短片的方法都会寻找到一个精巧的结构,然后用结构本身来产生叙事的效率。但是他是反着走的,他的叙事非常从容,整个叙事结构像一个长片一样。
俄罗斯的影片的男女演员都是俄罗斯舞台剧演员,确实影片里面能看出俄罗斯经典戏剧的功力,在短短20分钟里面有非常紧张的戏剧色彩。
印度的影片我觉得很活泼,它说的是一个老人缺乏陪伴缺乏爱,是很容易脸谱化的一个创作,但它的分寸感非常强。
南非影片建构了一个未来科幻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面其实在讲人的解放,我们的命运似乎是被锁定的、安排好的,但是作为一个个体有没有办法挣脱这种锁定。我看这部影片老想起算卦,因为一算卦就老会问你生辰八字,算卦的人就说其实生命的密码都在时间里,它要改变你的命运就是改变你的时间点,是非常有想象力的影片。
其实整部电影最大的魅力在于,同样一种生活情况,大家是从什么角度去理解它,是用什么样的生活态度去面对它,是关于时间这样一个命题,五种智慧,五种生命态度的呈现。
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把时间再一点点拿回来
记者:您自己的《逢春》是如何表达时间这个主题的?和您以前的作品有什么不同?
贾樟柯:《逢春》直接在讲时间和情感上的关系,主体和叙事是讲一个夫妇想再生一个孩子,因为二胎政策放开了,但是他们有很多顾虑,他们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年龄点,时间有这样的紧迫性。更关键的是因为这样一个选择,他们开始注意到了自己的感情生活,发现时间带走了他们亲密,带走了他们的激情。他们开始反思,意识到时间带给自己的情感上的衰落,然后他们开始沟通,重新燃起爱的可能性。
一开始写的时候,因为跟时间有关,我也觉得可能我会写一个比较哀伤的故事,但是写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一些幽默会出来,有一些荒诞会出来。
我过去处理时间经历过几个阶段,比如说在早期的电影里面,时间比较多的是对人、对空间的雕塑,比如说《三峡好人》,里面有很多空无一物的空间,有很多空无一人的环境,我们看那些被时间雕塑过的空间,我们可以想象人是怎么活着的。其实时间带给我们的就是很多信息和密码,通过这些信息和密码我们可以感受人生存的境遇。到了《山河故人》是用了一个比较长的时间,从1999年到未来20多年的时间,来讲时间呈现给人的一个不同年龄段、不同生命的内容,有些生命的内容可能不在那个年龄段体会不到或者经历不了,比如我们常说的生老病死这些事,只有在一个时间长轴上我们才能接受时间赋予我们的东西,也能感觉到时间在剥夺什么东西。
记者:《逢春》有句台词特别有意思,里面也有一个贾导演,借他的口说,38岁还是年轻导演,这算不算您借这个角色表达的个人体悟呢?
贾樟柯:是跟自己开个玩笑吧。《逢春》表面上是一个生二胎的故事,因为今年我身边朋友谈论比较多的一个话题是关于二胎的,他们都已经是有孩子,但是无孙子嘛。然后二胎政策突然放开了,大家就开玩笑,说要不要生一个,互相还鼓励,就觉得生活有了新的可能性。
但是每个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真的实施了,有的人就很犹豫说,哎呀看孩子是个很累的事儿,我的体力行不行,有没有这个时间,有的人说我这个年龄还行吗。我觉得就是二胎政策给了很多人机会,也给了我们做选择的那种很优美的很复杂的情况。所以我想拍这个。
但是更主要是,实际这个故事在讲时间带给人情感上的东西,就时间是双面的,它可以让陌生人变得相识,让不相爱人的认识了解之后相爱,也可以让相爱的人逐渐没感觉,逐渐的淡下来,所以时间的力量,它既可以往东也可以往西。所以时间会给我们什么?其实选择权在我们,我们是选择被它冲淡还是选择重新燃烧起勇气去重新浓情密语起来?我一直崇拜比较积极的生命,我觉得这里面女主角她一句话很好,她说: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把时间再一点点拿回来。我被这种心情,这种态度所感染。
35岁到60岁是导演创作的黄金周期
记者:38岁还是一个年轻导演,那您自己觉得导演最好的创作时间是什么时候呢?
贾樟柯: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但是我喜欢的导演,他们都是在差不多35、36岁,到60岁左右,这个时间拍出了非常重要的作品。因为确实也是精力、体力、经验结合的最好的时间。电影它是一个体力工作,这个毋庸置疑。那电影又是一个经验性的工作,又是一个需要调动非常多资源的工作。所以一般来说我们的前辈导演到了35、36岁,到60岁这段时间是他创作的黄金周期。
记者:您现在肯定正处在黄金周期。
贾樟柯:还算吧。
记者:说起生二胎这个事情,您有被身边朋友互相鼓励的话所打动吗?
贾樟柯:今天我有一个朋友一直在算帐。他说你看啊,一个孩子成本是多少,他算的很细,你看尿不湿要用多少张,每一张多少钱,即使是网购,那你也要花多少钱。我觉得你可以说他很算计,但同时生活就是这么精打细算出来的,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的确就是这样过日子的,所以我觉得那种对生活的认真,不管决定没决定去生一个孩子,我觉得人还是蛮辛苦的,蛮感动的。
记者:小小的八卦一下吧,您有没有这个打算?
贾樟柯:有啊,当然有了。
平遥影展的大咖和大片们范冰冰的表演成就有目共睹,
《芳华》经得起时间考验
记者:这次平遥影展为什么会选择范冰冰作为大使?
贾樟柯:一方面是冰冰这两年的表演成就大家有目共睹,而且她跨类型,既在商业片有表现,又积极参与文艺片,这个很难得。可以引领大众去关注不一样的文化,不一样的作品,需要这样跨领域的电影工作者来帮我们带领。再一方面,她对平遥影展的关注关心和支持。
记者:华语片导演您选择了杜琪峰导演和冯小刚导演作为影展的顾问,为什么会请来他们俩?
贾樟柯:我觉得是一个视野的问题,你像杜导跟冯导是对各类型、各领域的影片都非常有他们的见解。像杜导他拍他的类型电影,同时具有强烈的作者性,对电影的发展理解都非常深刻。像小刚导演是横跨各种各样的领域,他除了是一个优秀导演,他还是一个优秀的演员,我们希望顾问团的顾问他们视野是宽的,除了自己的专业之外,对电影行业,电影工业,电影发展有热心有关心。
记者:顾问主要是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
贾樟柯:其实主要是从大的电影的创作情况和工业情况给我们一些建议。你像今年我们做梅尔维尔回顾展,他是新浪潮的开山石,同时也是警匪片的一个开拓者,他是很好的类型的导演,同时他也是一个类型的作者。你像吴宇森导演和杜琪峰导演也是梅尔维尔的影迷嘛,我们就觉得其实无论你拍什么类型的影片,影片内在的这样一个电影的语言,电影性是非常重要的。
我觉得我们目前缺什么,比如我们想到了梅尔维尔,就是因为这些顾问他们强烈表达了一个愿望,就是要提升各类型影片内在的电影性,电影语言,提高电影的类型的创造力。
那么我们今年就决定第一个回顾展就做梅尔维尔的,就是从大的创作的需要,电影工业的走向,来给我们提建议。
记者:冯小刚导演的《芳华》是平遥影展的开幕片,这部电影突然撤出国庆档,作为导演,在您看来会不会觉得这是件很悲壮的事情?
贾樟柯:我完全能理解冯导的心情,因为这个东西它跟创作一样,他路演、跟媒体互动、包括预售,已经箭在弦上了,突然不让发,这个确实导演会有很大的情感的付出。我自己完全感同身受,完全理解。但是我觉得《芳华》肯定迟早会跟观众见面的,这个它可以经起时间的考验。
不要从资本的角度判断中国电影,内在动力是表达愿望的强烈程度
记者:对于平遥影展这次的片单,您还满意吗?
贾樟柯:整个选片都是艺术总监马可·穆勒在负责,我也听到有很多好的片子,不能说是一个让大家满意的片单,但是已经是我们竭尽全力在第一届这样一个没有经验、初创阶段能够做到的最好的一种选择。
记者:国内外片子的比例大概是多少?新人导演的作品情况如何?
贾樟柯:我们坚持五五比例,因为我们坚持是双向的窗口,让中国电影被国际了解也是我们的一个愿望。主体上我们是以鼓励新人导演为主,当然我们会有红毯首映,就是一些资深导演很重要的年度作品。我们也会有影展,就是各个电影节重要的影片的介绍,这一部分会有很多资深导演。
记者:其实现在有很多影展、包括有一些计划都在找青年导演,像导演协会的青葱计划,还有First影展。在这次发掘新人新作的过程中,您觉得真的有那么多会拍电影的人才吗?
贾樟柯:我觉得不是说我们要找到这些导演,而是说我们的社会要提供给年轻导演发展的空间,只有你提供了这些空间,这些导演才能成长,只有提供了这样的环境条件,去鼓励年轻人,去选择电影作为表达方法,我们的新导演才能越来越多。
并不是说目前我们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导演,而是提供了这种环境,因为确实电影需要一茬儿一茬儿的年轻人加入,某种程度上电影也是一种年轻文化,年轻文化就是年轻人新的生活态度,新的生活理念,新的对世界的认识、视角、理解,那还是要依赖年轻导演去发现,去提供,去讲述。
记者:您认为现在中国年轻导演成长的环境如何?王思聪[微博]他最近也成立了一个新导演计划,他的观点是现在新导演并不缺钱,反而是资本太多推着他们跑,跑的太快反而就摔倒了。
贾樟柯:其实我觉得跟资本没有关系,还是个人的表达的强烈程度是重要的。我觉得我判断中国电影不从资本的角度去判断。你像我们90年代那么多年轻导演,那个时候资本并不多,但是那个时候普遍的年轻人这种表达的冲动,表达的渴望,表达的勇气,当然资本的加入会让导演更容易一些,但是内在的动力还是一种表达愿望的强烈程度。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