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秦付强
采访者：曾妮
受访者：蔡岳勋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蔡岳勋至少说了六次抱歉，对象分别是原著粉、剧迷和自己。：“说实话，我后悔了，我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我不应该这么任由他们，我应该更 ‘难搞’一点的……”
“当下争议这么激烈，是什么让您有这么大勇气站出来接受采访？”
6月15日下午，在上海，《深夜食堂》导演蔡岳勋接受了记者的独家专访。面对忽如其来的诘问，蔡岳勋坦然以待，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其实之前就想要安排采访了，这次上海电视节正好有机会，也希望能跟大家聊聊。”
这只是今天蔡岳勋接受的十场专访之一。自从电视剧《深夜食堂》于6月12号晚开播以来，就引发了爆炸性的话题争论：剧情悬浮、广告植入太多、演员表演浮夸等差评如巨浪涌来，豆瓣评分瞬间狂跌至2.3分，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为了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深夜食堂》片方紧急安排了一大波媒体专访，从昨天早上9点持续到下午18点，近十家媒体声势浩荡地围坐在上海威斯汀酒店大堂，排队与蔡岳勋约谈。在这场车轮战完毕之后，蔡岳勋又个人邀请了媒体去饭局进一步探讨，跟所有人对话直至晚上10点才全部结束。
曾经执导过《流星花园》、《战神》、《痞子英雄》等多部名作的蔡岳勋算得上是台湾导演界的代表人物。他坦承，虽然自己对于部分差评有所预料，但这样大面积的否定依然大大超出他的想象，他承认自己“这两天都没有休息得很好”。
更令人意外的是，采访结束后我们关闭了录音，他突然迸发出一番唏嘘：“说实话，我后悔了，我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我不应该这么任由他们，我应该更 ‘难搞’一点的……”年近50岁的蔡岳勋顿时变得像个怯懦的孩子。我们一再追问他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但他都没有正面回答。
他只是不断强调，自己的后悔之处不在于被质疑的创作理念，而在于这个过程中，他没有摒弃外力完全地坚持自己。
质疑1：首播观众不买账，豆瓣评分狂跌至2.3分
“观众的愤怒、排斥都是真实的，可以理解。”
今天是《深夜食堂》开播的第五天，虽然赵又廷主演的《马克的女儿》单元有为该剧挽回一些口碑，但其豆瓣评分依然深陷低谷。“无论如何，有关注度总是好的”，蔡岳勋和他的团队都这么安慰自己。他干脆在豆瓣注册了一个账号，准备今晚21点半将与豆瓣网友们在线交流。
蔡岳勋坦言，对于原著粉他有很多歉疚，当被我们问到“是否想过这部戏会让原著粉如此伤心和愤怒”时，他双手掌交叉抱在胸前，低头沉默了五秒钟后才缓缓开口。“我承认，确实在某一个环节上是出了问题的，有很多个单元是让我很失望，而且是我无法改变的。这点我很抱歉。对这件事我其实有无穷无尽的愤怒，但是，我得接受那个瑕疵，所以说这几天所有人把账算在我头上，我也从来没吭气。”
记者：突然这么多差评袭来，你有心理准备吗？
蔡岳勋：我其实隐约知道大家一定会有各式各样的讨论，从第一张剧照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记者：你觉得豆瓣评分2.3分，对你来说公平吗？
蔡岳勋：这个事情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评分这种事情就是大家的自由意志象征。他们生气、愤怒，这是很真实的情绪。
记者：这段时间你的心理压力大吗？
蔡岳勋：真的，我还真的很习惯的。因为我每次作品都有这个现象，从《流星花园》到《痞子英雄》都是这样，只是路径大小不一样。
记者：你怎么看待这些大众的负面情绪？
蔡岳勋：我认为这是惯性与非惯性之间的一个冲击，在他们还没有完全理解和接受这个故事情感的时候，这些排斥是很真实的，我可以理解。
质疑2：明明是翻拍，为啥服装美食都要照搬日本?
“如果真拍成大排档，整个剧气质就变了。”
中国版《深夜食堂》海报在原著日漫里，故事发生的场景是一位日本大叔经营的料理店，营业时间是深夜12点到第二天早上7点，所以被称为“深夜食堂”。 而这家“深夜食堂”被搬到中国之后，依然沿用了日漫中的人物造型和居酒屋场景，就连菜单的排版都基本没变。因此，中国版《深夜食堂》被观众认为是日版的复刻，引发了大量不满。
记者：网友认为这部戏的场景设计与日本太相似了，有“抄袭”日剧的嫌疑。你怎么看？
蔡岳勋：我需要强调一下，我们和日剧真的没有半点关系。从我们决定做中国版《深夜食堂》的时候，场景、人物、设计、服装到衣服质料到菜式，花了四年时间经过了无数的设计，这完全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而且，这也不是纯日式的场景，在青岛、大连，也有许多这种偏西式的建筑群。
记者：可是大家会觉得这个食堂看起来像日式居酒屋，和中国的现实差距很大。
蔡岳勋：食堂的格局我们确实经过了很多考虑，我想过普通餐厅、火锅店等等很多形式，但最后还是保留了这个版本。因为老板站在中间，食客们围在周围，这是一种情感的纽带，如果分散成为普通餐厅的格局，这种氛围就不在了。
记者：为什么黄磊扮演的老板的衣服也是日式的？
蔡岳勋：老板的衣服我们真的尝试了很多版本，因为我们希望老板是像原著一样温文儒雅的，而不是粗鲁的，所以在服装上需要一些正式感。色彩我们也尝试了很多，最后发现还是和漫画中一样的蓝色最好，其实这种偏襟的设计早在我国古代就有了，并不是日本才有的服饰。
记者：很多网友都问，为什么你不能改编成一个中国的大排档？
蔡岳勋：用一个撸串的档口拍《深夜食堂》的故事，我不能否认它是一个真正、确实的存在。但那样的话就不是《深夜食堂》了，气质变了，形态也变了，我要描述的故事概念都变了。我觉得如果我真的把《深夜食堂》拍成这样，原著粉也不会满意的。
记者：网友们自发设计了很多故事，你看了吗？你会想把他们拍出来吗？
蔡岳勋：我看到了，我觉得大家的想法都很好。如果有一天我要拍一个大排档的故事，那么我一定会单独写一个剧本，而不是借用《深夜食堂》的外壳。
质疑3：日本版权方过度介入，才导致创作受限？
“我们买的是漫画版权，安倍夜郎只提了四点要求。”
原作日漫随着《深夜食堂》的热度不断攀升，近几年国内对日本IP的翻拍风潮再被刮起：从《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到《问题餐厅》，再到《求婚大作战》，今年又有数部经典日本IP翻拍之作被搬上荧幕，《龙樱》等剧集的翻拍也提上日程。不过，有网友爆料，中国和日方的合作并不像看上去这么美好，日本人对翻拍的把控非常严格，甚至还会专门派人驻组控场。于是有人猜测：莫非中版《深夜食堂》是因为日方要求才拍成了这样？
记者：这次你们和日方的合作还愉快吗？
蔡岳勋：我们买漫画版权历经了一年半的时间，日本人在合约上的细则要求很细，所以过程也比较繁琐。曾经有一度我的团队都想说不要买版权了，我们自己做剧本。但是我觉得不对，即使我最后弄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剧出来，但是我不可否认我的创意还是来自于《深夜食堂》，我们应该尊重它。
记者：网上传闻日本版权费会派出专门的灯光、道具进组介入中方拍摄，这是真的吗？
蔡岳勋：没有，我们买的是漫画版权，所以没有日本制片方进组管制，相反漫画版权方面给了我们很大的空间。
记者：原著作者安倍夜郎有提出什么要求吗？
蔡岳勋：安倍夜郎一共对这部戏提出了四点要求：第一，就是老板脸上那条疤不准动。第二，老板不能有任何的背景交代。第三，菜单里不能有大菜。第四，你可以写上流社会的人，但是最后一定要把它拉回素人的世界，从素人的世界解释一切。我觉得都可以遵守和理解。
记者：你对安倍夜郎的印象是什么？
蔡岳勋：这个人好神秘，其实他是一个不愿意让人看见他样子的人，所以即使我们和他吃了几次饭，他都不愿意和我们合影。但是他本人很亲切，很可爱。
质疑4：一言不合就硬广，请不要在广告片里植入剧情！
“这件事我也没有话语权，我也很愤怒。”
导演为《深夜食堂》道歉：黄磊和我都无法接受广告《深夜食堂》广告植入除了场景设计，《深夜食堂》还因为无孔不入的广告植入遭致无数骂名。在首播当晚的第一个单元里，就强势植入了老坛酸菜牛肉面、面膜、房产中介机构、食用油、饮料，甚至是垃圾袋等众多商业品牌。据某自媒体公号报道，《深夜食堂》对广告主鞠躬尽瘁的程度，令该剧中某一位品牌植入方都忍不住感慨：“说真的，我也没想到剧组竟然会答应那么多要求，毫无阻力”。而这一切，在导演蔡岳勋看来，近乎一场噩梦。
记者：网友质疑这部戏里的广告植入太多，你怎么看？
蔡岳勋：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我在拍的时候就说过，你们不能这么干。要植入广告可以，但是真的不要特别给到镜头去强调，好的广告植入应该是把产品融入剧情，变成一个角色，让这个产品在剧情中有功能性。
记者：你做了哪些争取？
蔡岳勋：因为这件事我和他们吵架、翻脸很多次。在第一版片子出来之后，我就多次跟他们说，你们这样做会毁了口碑，但是他们执意要这么做。多方都来劝我，没办法。
记者：是谁在要求必须这么做？
蔡岳勋：片方负责广告植入的窗口。
记者：黄磊怎么看这件事？
蔡岳勋：我们都没办法接受，他在拍的时候也很无奈，说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没办法，我们只能按合约行事。
记者：你愤怒吗？
蔡岳勋：我很愤怒，所以这之后我就立下一个决定，我叫它“深夜食堂条款”，未来我所有导演合约里面，广告植入性的镜头最终的决定权在我手上，任何人要拍广告植入都必须征得我同意，不然就不要找我。
质疑5：吴昕演技太浮夸，黄磊变暖胖老板毁原著？
“吴昕的表演是对的，黄磊的改编日方也很满意。”
吴昕出演《深夜食堂》人物设置和演员表现也是《深夜食堂》备受诟病的部分。尤其是在第一单元里，原著中的“茶泡饭三姐妹”被改编为“泡面三姐妹”，吴昕饰演的角色“伊丽莎白”被塑造成为纯粹的“傻白甜”，不仅造型尴尬，表演也在浮夸的路上狂奔。尽管外界差评一片，但蔡岳勋希望能为吴昕发声，“她是无战之罪”，他重复叙述这句话不下五遍,“下次如果有机会碰到她，我一定要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记者：为什么把“泡面三姐妹”放在第一单元？
蔡岳勋：其实在原片当中这不是第一个单元，但是因为有市场、政策很多不可控的因素影响，就做了这样的调整。
记者：很多人认为吴昕的演技过于浮夸、不接地气，你怎么看？
蔡岳勋：这一集不是我拍的，但在我看来其实按照剧本她的表现是对的，是好的，因为她的角色就是一个不懂得和世界相处，才处处出格的人。
记者：除了吴昕的角色，老板的人设也有许多争议。原著中的老板是神秘寡言的，但黄磊版本的“老板”却变得比较暖，为什么？
蔡岳勋：因为我们也希望这部戏和日剧有不一样，这也是我们原始的设想，我很喜欢小林薰，可如果在拍中国版的时候我们还找一个一模一样的表演者，那不是照拍日剧了吗？各种可能性我们都讨论过，一直到我见到黄磊的那一天我突然发现，对的，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温度。
记者：原著作者安倍夜郎认可这样的改编吗？
蔡岳勋：安倍夜郎来过台湾探班，看到我们的拍摄之后，对于中国版本的解读也感到惊喜和认可。
质疑6：赵又廷的整容般演技，能否开启口碑逆袭？
“赵又廷是极具天赋的演员，未来还有更多内容值得期待。”
《深夜食堂》——《马克的女儿》单元昨晚，由赵又廷、戚薇等主演的《马克的女儿》单元收官，赵又廷在其中饰演听障船员马克，造型邋遢却情感细腻，内心戏颇多，对女儿的情感大部分只能通过动作、表情和眼神传达。从呈现效果来看，赵又廷凭借“整容般的演技”获得了大多数观众的认可，《深夜食堂》在社交网站的口碑也随之获得了些许提升，这让蔡岳勋也颇感欣慰。
记者：昨晚赵又廷主演的那集《马克的女儿》播出之后，其实大家口碑反馈还不错。
蔡岳勋：有个朋友还给我发微信说，这才是真的蔡岳勋。有人说也许《马克的女儿》放在第一单元我们就不会面临这样的困境，但是会有另外一个问题，一上来这么猛，会有一点多。
记者：在你眼里赵又廷是个什么类型的演员？
蔡岳勋：我常常说他，就是祖师爷赏饭吃。他表演的天赋极高，我都没想到在短短一个星期的拍摄期里，他能够表现得这么好，细节也抓得很好。
记者：你觉得这能挽回《深夜食堂》的口碑吗？
蔡岳勋：我觉得大家可以多看几集。刚开始大家可能都把《深夜食堂》当成了一个生活剧，但我什么时候拍过生活剧？从来没有。但我的确是在拍我们自己的文化，也在拍我们的故事，只是我用的角度不一样。
结尾在蔡岳勋眼里，《深夜食堂》是一部实验性很强的作品，一方面，他希望《深夜食堂》的中国剧版能尊重原著漫画，传递出原著漫画的气质和精神；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寄托于这个架空的世界，去挖掘一些生活中很少见的角落。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这个戏要怎么做才能赚钱，就是买了日本漫画之后直接照着单元做，用情景剧在一个场景里很快速三个月拍完40集。但我们没有这样做，从造景、研究、服装，到从四面八方找了170几个场景和将近100个演员，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好好拍，我们前前后后耗费了四年多。”
他不禁回忆起与《深夜食堂》的结缘的故事。六年前，蔡岳勋的一位日本好友向他推荐了这本风靡日本的漫画《深夜食堂》，希望他能将其改编成中国电视剧。但刚开始蔡岳勋兴致不高，拒绝了好几次。后来，直到他将整本漫画看完之后，“我才发现这本漫画有一种内在的魔力，我希望把这一切传递给大家。”
如今，虽然大量差评迎面袭来，但蔡岳勋并不完全泄气。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自己当年拍摄的第一部偶像剧《流星花园》，这也是一部改编自日漫的作品，“刚开始《流星花园》播出的时候不也是差评很多吗？道明寺、杉菜的名字怎么可以是这样的？造型怎么是这样呢？观众大概骂到了第三集，第四集之后，他们慢慢就能体会我想要传达的内容了。”
现在唯一让他比较担心的是，经历了前面一大轮的差评铺垫，大众可能会对这部剧留下一种既有的负面印象，“观众还会不会带着这种观点去看待这部电视剧呢？其实后面有很多值得期待的内容，我希望大家能给我们一些时间和机会。”
（编辑：夏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