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励

　　采访者：朱燕霞

　　被访者：方励

　　吴天明导演的遗作《百鸟朝凤》的票房真的突然变好了！14日单日票房879.9万，15日甚至高达1208万！而这部电影5月6日首映，当天票房只有27.7万元。

　　上映到第二个周末，单日票房飙升数十倍，那是电影界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叔”——— 方励磕头下跪的后效应。

　　方励是《苹果》、《观音山》、《后会无期》等片子的制片人，也是《百鸟朝凤》志愿宣发团队的成员。12日傍晚，眼见《百鸟朝凤》的全国排片率下跌到0.8%，单日票房徘徊在50万元上下，方励在微博用视频直播下跪磕头，请影院经理为《百鸟朝凤》增加排片。用这么激烈的方式为电影争取排片，比此前王小帅、贾樟柯写声明请愿，悲情程度上升了若干个等级。

　　忽然间，电影界炸窝了！

　　方励的行为，让一部分人感动于他的不管不顾，也引起了争议。这是不是“道德绑架”？是不是前期宣发没做好到上映后一跪了事？之后的国产小片是不是要上吊、跳楼才能求得生存空间？

　　但这几天的市场，正好应了那一句：男儿膝下有黄金！

　　有院线业内人士分析，此前对《百鸟朝凤》的票房估算在500万左右，而下跪直播之后，周末票房数十倍地飙升，截至昨日下午4：30，这部电影的票房累计达到2995万元，按照这形势，最终拿下4000万票房已经不是难事。

　　方励在这几天接受了许多采访，也说了不少话，三番五次地回应非议。前日这天，他去理了个发。理完发之后，他才有空跟记者记者再聊一聊。在采访中，他反复提到“感动”二字。他说：“为吴天明导演高兴，为《百鸟朝凤》高兴。我也为观众为院线高兴。”而多年来在电影领域主攻文艺片的他，也继续谈到了那个老生常谈却又值得探讨的话题，国产文艺片在未来怎样才能有更多的市场空间？

　　下跪效应

　　排片翻倍，单日票房过千万

　　“出乎意料。这是好现象，特别让人欣慰”

　　记者：直播下跪事件过后，《百鸟朝凤》的排片都上去了，这个情况符合你之前的预期吗？

　　方励：肯定没有预料到。但有一点我特别有信心，那就是，大部分看过这部电影的观众都会被感动。我相信大家对中国文化的认同以及大家对好电影的情感是共通的，真情实感永远是能打动人的。

　　记者：这部电影在周六排片率是5.6%，今天(周日)已经是10.6%，排片率是成倍的增长。

　　方励：我现在听到的所有反馈，都是大量的观众被感动。这是多好的现象！说明大家心里还是有情感还是有梦的，对自己的电影是有认同感的，这特别让人欣慰。

　　记者：直播事件之后，我的很多圈外朋友都知道了这部电影。

　　方励：那不是特意而为，也就是走到那个地方(想做)。我特别感动的是全国院线的排片支持，以及那么多90后80后的观众大规模购票，让这部电影上座率很高，他们看完后口口相传。我真的特别的感动。以及我们有三四百号人参与这个志愿者行动，他们从第一天开始就跟我在一起，特别难得。

　　记者：所以您有留意进入影院看这部片的受众，是么？

　　方励：这两天接受的采访比较多，我就没法全部评论都看。我一有时间就打开微信微博快快扫。偶尔也看到有“噪音”，有骂我的，骂这部电影的，但很少。我看到的评论至少有两万条，完全持批评意见的、包括对我们的行为或是对电影持不屑态度的，可能不到5%，我能记得的就几十条。我们做电影最终还是看观众的反应，这代表了这个时代和社会。

　　下跪争议

　　方式激烈，过于悲情，以后怎么办

　　“我问心无愧。在那个时候，情绪都到那儿了……”

　　记者：在这件事上，有人提出疑问，说为这部片子做宣发你们有没想过做其他的创意推广，比如校园放映、长线放映、与视频网站合作等等。我们看到有义工站出来说，其实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有些是没钱去做。

　　方励：这部片本来就没有宣发预算，是三家公司分别补钱去做的，原来它们都不是出品方。那些钱还不是宣发费用，只是工本费。说做校园放映、走长线等等，做这些可以，但一个隆重的公映是必须有的。后续的，走长线的艺术厅放映，大学院校(放映)也好，网上点播也好，不着急。现在我们按照传统的隆重公映的方式，是我们大家作为志愿者义工对这部电影和吴老的尊重与承诺。我爱这部电影，我爱它，不顾一切。

　　记者：这里就讲到这件事的争议了。确实有人提出疑问，说是不是在宣发形式上可以更多地尝试，而不是采取下跪这种激烈的悲情方式去争取排片。有人甚至提出，下跪这招都出了，接下来是不是要上吊、跳楼……

　　方励：这个问题，我已经回应了无数的媒体。我看到的所有的非议，都不是来自普通观众，大多数的质疑都来自圈内。用这种方式来帮这部电影，我问心无愧。这不是我的电影，我没有利益，我是在帮这个电影。我用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我是一个抬轿子的轿夫。我肩膀上的主人就是《百鸟朝凤》，当它遇到生命危险时，我肯定挺身而出。至于是否要用下跪这种方式，只是在那个时候，情绪都到那儿了。

　　记者：现在的上座率和票房情况的扭转，是一个很棒的结果了。

　　方励：至少有一点我们感到很欣慰，难得在电影圈有这么多人联手为这部电影奔走相告、呼吁、站台，埋头几个月日日夜夜地工作。我想这里头两个原因，一个是吴天明导演德高望重，还有就是电影本身，两点加在一起才激发了大家的热情，让志愿者有一些行动。最重要的还是电影本身。原来我们追求的是排片保持在1%，其中有一场排在黄金时段。我们并没有追求更多了。在周末以后，观众口碑不断发酵，排片不断增加。那是不是我们过去在营销电影的时候，影城经理也低估了观众的鉴赏能力。

　　记者：看得出来整个市场都在进步。蛮久没有看到卖相文艺小众的片子，排片超过10%了。

　　方励：对啊，就是好事。其实过去大家也有一个误区，那就是，只要没明星的、讲生活的片子就文艺片。那如果有明星，但也是讲生活的呢？《观音山》是全明星阵容，讲生活，那是不是文艺片？那当然是文艺片。《后会无期》是不是？也是。《万物生长》是不是？只不过我们把它解释为青春片，主要差别是它的商业元素有多少，这不能够一概而论。

　　记者：在小范围的批评声音里，有说电影手法老气的。你怎么看？

　　方励：你知道我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制片人。电影的研究理论那是学术上的，对我而言，我要的是观众的反馈。打动人，是一部电影的最好结果，至于手法，都是学术上的研究而已。

　　下跪之后

　　国产小片如何能活得更好？

　　“是否可以引入反垄断法？做文艺片要更有智慧”

　　记者：那天我在短信问了你一个问题，您这么些年都在做文艺片的宣发工作，觉得目前市场对优质国产文艺片给予的空间有多少以及如何改善的问题。您在短信里简单提到说，“如果依据反垄断法约束大片的市场独霸，小片空间就多了”。感觉国内暂时还没有这种条例的推广。

　　方励：反垄断法，我没有去研究，不知道现有的商业反垄断法有没有提及。如果我们的产品进入美国，做大的话，会被制裁。全世界各个国家市场经济都具有反垄断法，这个可以咨询工商局的人士，尤其是文化产业。特别简单，比如任何电影至少给1%以上的排片，而再大的体量最多给你30%，排片量少的电影可以走长线。这就考电影质量和它的吸引力。

　　未来的市场改革调整空间是有的，你看法国的电影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在好莱坞电影这么大的压力下，人家生存下来多少年了？这都是可以借鉴学习的。当然，我们的电影市场起来太快，还没来得及让大家去不断总结经验，不断调节。希望这件事能引起管理层的思考，怎么利用市场调节宏观调控的手段，让市场和产业良性发展。

　　记者：每次有不错的国产文艺片出来，业界都会讨论“怎么样让文艺片有更多的生存空间”。

　　方励：我们谈到文艺片其实是有误区的。比如说吴导的《百鸟朝凤》，故事性强，节奏流畅，在我看来它是可以进入主流院线的大文艺片。我们以后可否在词汇上稍微聪明一点，把它称为“主流文艺片”？文艺片是一个大类别，关于家庭伦理、关于情感、关于社会本质等等题材，都可以归入文艺片范畴。而文艺片本身就是一种商业类型。只不过我们现在都把文艺片归为……(记者：试验性、小众的那种了)对啊，试验性的作者电影，我们可以把它叫做艺术片。

　　而按照很多人的惯常逻辑，商业片就是警匪、战争、科幻的，有大制作、大场面的，而一看是走情感路线的电影，就说是文艺片，和那种小众的、闷的或试验性的电影混为一谈。其实文艺片也有大众和小众之分。在电影手法和呈现的语言上，只要是通俗易懂的就是大众文艺片。而小众的，我们不如把它叫艺术片，这样就可以稍微区分能进入主流院线的大众文艺片和能进小众院线 的 小 众艺术片。

　　记者：经过这几天，您终于可以睡一个舒服的觉了。

　　方励：为吴天明导演而高兴，为《百鸟朝凤》高兴。我也为观众、为院线高兴。这件事证明观众是有情感的，是能欣赏好电影的。以后大家知道了，不是说一定要有大制作、商业元素非常多的电影才有观众买单。这对电影从业人员和观众而言都是一个好事，是对市场的一种刺激。

　　记者：所以接下来做您说的大众文艺片，是不是更有信心了。

　　方励：当然，我一直都这样做的，从《苹果》开始就这么做，跟李玉、韩寒合作。我们都有明星阵容，但内容上可以很文艺，在营销上可以商业，在内容上，可以有商业元素，但不影响你的表达，我觉得是上游、下游都需要更有智慧。

　　文艺片是一个电影产业的生命线。人不能只是动手去设计去堆砌，不走心。如果所有进入电影世界的年轻人都去玩资本，那就完蛋了，人无法成长了，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原创冲动和独立性。娱乐片是应该有的，但是文艺片是关于我们对家庭伦理的情感和对社会的反思，这些有思想性的东西，怎么可能没有观众群呢？

　　更多声音

　　吴妍妍(吴天明女儿)：“当时方励在参加一个直播节目，想为《百鸟朝凤》呼吁排片，我也在场，但他没有跟我通过气，我不知道他会下跪，当时我也吓一跳。我当时就很难过，五味杂陈，一直在哭，他就是很不满意现在的排片，甚至几乎都没有排片。这件事不管网友怎么看，没人知道这其中的艰难，我佩服方励的洒脱，我都没有他这么有勇气，他没有任何私心，这部片子几乎跟他没有太大关系，虽然他在宣发阶段投了些钱，但他早就跟我说过拿不拿得回来无所谓，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父亲和方励素未谋面，生前没有私交，方励只是单纯欣赏父亲，之前通过焦雄平本来二人是要见面的，后来父亲走了，就没有见成。质疑他的人根本不了解这个片子，方励没有任何动机，就是想让更多人看到这部电影，希望不要因为它是艺术电影，就不给排片，很多人都想看，包括网上、我很多朋友，因为院线没有排片而看不到，我收到太多这样的反映，所以那些不了解真相的人，就请闭嘴吧。”

　　某电影从业者：事实证明，跪一下起了大作用！排片和票房都上去了，我也冒雨去看了早场，以缅怀前辈导演。求排片一路从声讨演变成体罚，且回回奏效。最终升级成自残也不是没可能，留给后人的方式不多了……毕导和邢导，你们谁先动手……(来源：微信朋友圈)

　　某院线从业者：我建议下跪义士接下来进一步展现勇气与魄力，将“鸟片”票房让利于影院，将分账比例多挪一些给影院，让影院以无限制更优惠价格售票，排出更多场次，让更多观众瞻仰到大师遗作的风采，以达到感化全国民众的目标。希望圣母情结爆棚的各界人士，对下一部、下下一部优秀国产片一视同仁地给予爱。影院多排片，观众多刷几遍，不要等到片方下跪割腕挖心爆头上吊跳楼之后再行动。

　　（编辑：纪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