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琳
《这边风景》封面
王蒙在广州出席研讨会。
采访者:钟琳
受访者:王蒙
王蒙四十年前的未发表作品《这边风景》,是“文革”动情书写的70万字长篇巨作,于去年2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上周末,“文学的记忆——王蒙长篇小说《这边风景》研讨会”在广州召开。同样引人注目的是,王蒙这次是和妻子单三娅一同出席研讨会的,两人的佳缘在去年一度成为美谈。除此之外,儿子王山也同行来到广州,在研讨会上评品父亲的作品。
这次王蒙远道而来,虽略显疲倦,但谈起写作仍是风趣幽默、眉飞色舞。忆起新疆生活时,忍不住用维语哼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这边风景》是王蒙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下放新疆农村劳动期间创作的长篇小说,最后却因为各种缘由,被搁置,一直未曾付梓。但在《王蒙自传》和王蒙各版本评传中这部作品被多次提及,是一本早有耳闻却迟迟未露面的小说。最终是儿子王山对该书的重拾,让王蒙这部神秘之作得以面世。
王蒙调侃这部作品是让他最费劲的一部,“我写任何一篇东西都没废过这么大的劲,写这本小说基本上用了三年,草稿用了一年、审稿一年、又改了一年,三年时间非常之长。”直到现在王蒙提起这部作品时,还会认为它是一部废品,“这是一个无法救回的作品,我把它视为一个被埋没起来的作品,我写作也不是非常得心应手,曾经搞了一堆废品。”对于这部曾经让他陷入很深困惑、甚至是半死不活状态的《这边风景》,成功出版也是一次最终的告别。
谈新书
“命运把我扔到新疆伊犁”
记者:在您的创作是否有遗憾?
王蒙:遗憾太多了,但是我越来越认识到,我是王蒙,我不是帕斯捷尔纳克,更不是索尔仁尼琴,我没有他的那种性情,他的那种情感我能理解,但我写不出那样的东西,我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写作,我也没有汪曾祺那么闲情逸致,我就是我,我只是王蒙,不是别人,我只能按照我的路子写。比如说“四清运动”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在这里,我留下的不是一部控诉的书,而是一部爱的书。
如果说让我完全自由挑选,也许我不会挑选到新疆伊犁。但这是命运,命运把我扔到那里去的,事实证明,毛泽东所指出的作家要彻底改变自己的思想感情,和劳动人民结合在一起。我是一个践行者,哪怕是被动的践行者。这是一种生活,是一种命运。这是一条路。重看《这边风景》的时候,我到处看到王蒙的痕迹。
记者:被视作废品的《这边风景》,为什么又出版了?
王蒙:这本书其实已经被我埋葬过一次。1978至1979年我觉得这本书难以问世了。2012年这本书被我的孩子们很偶然地发现,他们非常喜欢读,评价非常高,我重读后也百感交集。感觉到一些有兴趣的问题,有兴趣的歧义,有兴趣的见解,这种见解不但对于别人来说是新鲜的,对我来说也是新鲜的。
小说里有永远不会过时的话题,比如热爱祖国、热爱家乡、热爱边疆、民族团结,在我们这个祖国大家庭里,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精神面貌,更需要有《这边风景》一类的作品展现。只要生活没有停止,就仍然有吃喝拉撒睡、有爱情、有唱歌,西瓜仍然是甜的。
谈写作
追求阳光的心态
记者:《这边风景》这部作品获得很大的轰动,有人说这本书就像一条鱼的肥美的中部,王蒙老师作为一位曾经的文化部长,以后会不会写官场的东西?
王蒙:我的作品中写到某些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但是我没有把它当作官场小说来写。我写几十年前的领导干部,年轻人也不能完全理解,不会想到他和官场有什么关系。因为我是从理想主义的角度来看待革命的胜利和胜利以后所碰到的问题。
记者:《这边风景》为何采用“小说人语”这样的风格?你为何能在作品中一直保持着阳光的心态?
王蒙:之所以加上“小说人语”,是因为这部作品写于30多年前,30多年来国家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有的东西甚至会被遗忘,比如人民公社、生产队开会、“四清运动”,现代人对这些都已经没有概念的时候,我就想通过这个写作方式搭一座桥梁,把37年前的作品和现在的东西搭一座桥梁。恰巧,中国的文化又有这种特点,比如说《史记》和《聊斋》里面都有说书人的出现,这些都给了我很多启发。甚至你也可以把它解释成是我在重新编辑这本书的时候,压抑不住自己想象出来的愿望。
至于阳光的心态,是自己主观的一种愿望,一种追求。比如说你老觉得你周围的人在害你的话,最后会搞到和周围人的关系非常紧张。如果你老觉得周围人在爱你的话,你的朋友会越来越多。我这一生吃过亏,但是总体来说,我觉得这种阳光的心态至少容易被读者认同,对一个写作人来说还是个好事。
专家观点:
在历史的具体性中认识过去
对于文学来说,对于小说来说,什么情况下我们才能真正避免所谓的时代局限。我觉得这其实也不是不言自明的问题,也是值得我们斟酌和反思的问题。
李敬泽(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专职副主席):
这几年来,中国的文学、中国的小说,一个很重要的主题就是反思我们的历史,反思我们的当代史、现代史。可以说2013年,大部分作家的几部作品多多少少都和这个主题相关。王蒙老师写于他39岁的作品,经历几十年后,放到2012年、2013年来,依然有力地加入了这个话语,加入了我们整个中国文学对于当代历史和现代历史的反思和认识。而且我觉得王蒙老师所提供的这样一部作品,对于我们怎么思考,怎么去表现我们的历史,怎么去认识我们的历史,是具有非常重要的启发性意义的。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现在是否真能在一种没有时代局限、没有政治印记的历史观下写作。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甚至觉得王蒙老师《这边风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说对于民俗,对于各族人民生活风景等等的描写。其中具体的政治和历史内容也是有价值的,我想它至少是可以让我们在历史的具体性中去理解和认识我们的过去。
他用强大的
个人风格创作
陈晓明(文学评论家):
“这本书里有很多文学的记忆,而且我特别注意到姑丽娜尔·吾甫力写的文章,她认可了王蒙写少数民族,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和他们的生活打成一片,但是我们设想一下,你要写美国人的生活能不能写得那么透,这还是很成问题的。而且她是在少数民族,因为她们的生活有很多的宗教禁忌,但是王蒙先生能够写得那么真实,写得那么透彻,那么生动。
他是非常宽广的,我想王蒙先生用他强大的个人风格的创作性,他对人物性格的把握,他对人物细节机智、富有才华的一种表现,我觉得他始终能够在社会主义文学之内书写,同时他在那个时候就能够跨界出一种界限,他做出了他的探索,我觉得这是非常可贵的,这就锻造出了他的语言风格。《这边风景》可以看到王蒙后来一系列作品的预言。总而言之,我觉得这是一部非常强大的作品,同时我也觉得王蒙先生始终是一个跨界的文学,在这个意义上去展现文学的活力,而且始终有一种面向未来的活力。
阳光的心态写历史
王山(王蒙儿子):
父亲的性格和心态,确实是对生活是一种很阳光的心态、很温暖的胸怀,他那时候到了新疆,很拥抱很投入。他又是一个作家,他是能够感受到生活中的这些美、这些善、这些温暖,然后又用文学的手段来表达,他并不是说仅仅是一个如实的文字记录。
(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