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妍
采访者:姜妍
受访者:科伦·麦凯恩
科伦·麦凯恩1965年2月生于爱尔兰都柏林,受其当记者的父亲影响,自小喜欢说故事,立志成为一名记者。从都柏林理工学院新闻系毕业后,科伦·麦凯恩成为《爱尔兰新闻》记者。1986年,麦凯恩为写一本小说来到美国,花费一年半时间骑车穿越北美,累积了大量小说素材。从1994年出版短篇小说集《黑河钓事》至今,麦凯恩已出版六部长篇小说、两部中短篇小说集,其中,2009年出版的《转吧,这伟大的世界》获得2009年度美国国家图书奖。
麦凯恩很擅长冷幽默,他会不带任何的表情讲出一个个带有笑点的句子,有时候他会在你发现时跟着你一起笑,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啥表情都没有的继续把话讲完。幽默归幽默,但只要谈到文学,你总能嗅到他的忠诚和诚恳。不久前他最满意的作品《飞越大西洋》入围了布克奖长名单,但是问起他获奖的可能性时,他却说他不看好自己能最终得奖,“我觉得布克奖更多的时候会颁给英国化的小说,而我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更美国化了。我很高兴能够进入到长名单,这已经够让我兴奋的了,我得过很多奖了,这个奖这次给别的人吧。”
“文学是唯一可以涵盖一切艺术形式的艺术”
记者:你的很多采访和讲座里都提到了讲故事的概念,在你的观点中,一本好的小说是否意味着告诉读者一个好的故事?
麦凯恩:是的,所有人都喜欢听故事,所以作为作家要去讲好的故事,但是你讲出的故事必须是有意义的,关乎人性,关注我们生活的时代。
记者:怎样才能讲一个好故事,好比在节奏、结构、语言这些方面?
麦凯恩:你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小说中语言的节奏和音乐有异曲同工之处。我爱音乐,任何音乐,但可别叫我歌唱,因为我真会那么去做。我喜欢爱尔兰的音乐,我喜欢摇滚民谣。我不会演奏任何一种乐器,但是我知道很多很多歌曲,有时候我老婆被我弄得很抓狂,我们去一个派对,然后我就开始唱歌啦。她就会说“停下来,停下来!”因为她已经听过太多遍了。
记者:那你肯定喜欢鲍勃·迪伦,约翰尼·卡什?
麦凯恩:是啊,我爱迪伦!而且就像我刚才讲的,音乐和文学的背后都是要有深意的,它们总归是意味着什么,迪伦在这方面是楷模。
记者:所以在你的观点中,音乐和文学其实有很多相似的部分?
麦凯恩:是的。我的作品都和音乐有关,写《佐利姑娘》的时候我一直在听吉卜赛音乐,我写其他小说的时候又会选择不一样的背景音乐,我会使用可以重复播放CD的机器,它可以一遍又一遍放着同一张碟片。这简直太完美了,我爱这样的状态,我会觉得自己也变成这背景音乐的一部分。有些人喜欢边听音乐边写作有些人不喜欢,这并非一个硬性规定,写作没有守则,这一点很重要。
记者:你会觉得音乐和文学的关系比绘画和文学更近吗?
麦凯恩:我觉得文学其实是可以把音乐、绘画等不同的艺术形式集合在一起的艺术形式。在文学里,你其实在用词语绘画。最好的文学作品是可以涵盖所有形式的艺术的,它可以控制音乐、绘画等等。
记者:但是电影制造者会说,电影才是能掌控一切的。
麦凯恩:那是胡说,电影能展现的实在是有限。电影当然也是一种美妙的艺术形式,但是首先它被金钱所限制,被摄像机所限制,同时也被导演的视线所限制。但是文学就不一样,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可以不受这样的局限,他们可以进入想象的空间。20年前我曾经想要做一个电影制作人,后来当然没成功,我很高兴我没有走上那条路。我曾经在剧组工作过,电影的成功需要奇迹,有太多东西牵扯其中,金钱、天气、演员……如果某些人拍出伟大的电影,那他们是天才。写出好的书比拍伟大的电影要容易一些,但我仍旧认为文学比电影要伟大。
记者:所以文学是唯一可以涵盖所有艺术形式的产物?
麦凯恩:是的,但这是我非常个人的观点。文学像个大口袋,能把所有这些都装下。
“我是一个没有手机的人”
记者:让我们回到故事的话题,你说你有一个组织,是专门组织十几岁的孩子们一起讲述彼此故事的,你做这件事有多久了?
麦凯恩:我筹备这件事有些年头了,但是真正开始做这件事是从今年开始的。我和歌手斯汀一起在芝加哥成立了这个组织,现在主要在芝加哥、纽约等地运行,在5年之后,我们希望可以将它在全美推广开。年轻人在一起不仅仅是讲故事,重要的是要交换故事。我可能会跟你说“嗨,我是科伦,我13岁啦,巴拉巴拉。”这是很好的了解、理解别人的途径,我们穿上了彼此的鞋子去见识别人感受过的风景。如果你听到我的故事,你觉得它是有价值的,那我觉得世界就在一点点的被改变,可能只是很小很小的改变。这可不是像在互联网上那样的聊天,这是面对面的交流。
记者:你觉得面对面的交谈比在互联网上聊天要重要得多?
麦凯恩:你能想象现在我们的采访只是在互联网上skype吗?我觉得这不好。我喜欢互联网,我也喜欢它能帮我做到的很多事情,但我觉得它现在已经发展到让我们遗忘了一些东西。有时候你应该在没有网络和电话的世界里阅读,从两年前开始,我就是一个没有手机的人了,我讨厌手机。我希望把时间留给散步走路,留给真实的世界。
记者:那你会想要改变些什么吗?比如想办法让年轻人离手机稍微远一点?
麦凯恩:不,我觉得我没有那个力量去改变这些。这就好像在一个好的故事里,应该是启发人们去思考,而不是告诉人们去怎么做。只是讲好你的故事,别告诉你的读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是给他们一个空间,让他们成为更好的人。
记者:你这样说是不是因为今天很多人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麦凯恩:是的,好多人不喜欢思考,他们喜欢直接被告知,这是你应该做的,这是你不能做的。但是现实世界比这个要复杂多了,我们会面临很多的问题和门槛,你不能总是希望一切都是简单的容易的便捷的,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只有学会面对复杂的问题,迈过这些个坎儿,你才能见识到真正美丽的事物。在面对同一件事的时候,可以有很多观点,黑的,白的,它们都是正确的,那我们就把它们摆在一起。
记者:很多人喜欢单一地去看待事物,非黑即白。
麦凯恩:完全没错,但是我们应该学会去理解别人的观点,不仅仅是服从和被告知。从这个角度说,文学是好的,文学是少有的允许在中间地带盘旋遨游的领域,而不是非黑即白。文学可以汇集各种各样的情感,爱、伤感、遗憾……所有的这些都可以容纳。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阅读到好的文学作品时,我们能感受到自由。
“有时候在脑海里旅行更好玩”
记者:你曾经有过两年的自行车旅行经验,据说这也带给了你相当多的故事素材。
麦凯恩:我的每一趟旅行都带给我很多的故事,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我真是想就这么脱下我的鞋,然后在上海这座城市里游荡个三天,累了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打个盹儿,我觉得这样的旅行有意思极了,但是这样的旅行通常只能发生在我的脑海中。我曾经做过这样疯狂的旅行,但是现在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再做这么疯狂的事情就很难了,我是有责任在身的。但我在想象中旅行,所以当我写作的时候,我就成为了我笔下的这些人物,有时候在你的脑海中旅行比实际旅行更好玩。
记者:大部分作家的写作是从自身经验出发,但你却经常试图描写的是和你背景完全不同的人,你怎么得到这些素材?
麦凯恩:我听别人给我讲故事,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我观察,我试着理解。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理解一切事物,如果你够诚恳够细心的话。当然研究也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你想要写上世纪70年代黑人的故事,你要和当时的人谈话,你要去看相关的电影,你要去图书馆借阅相关书籍,你不可能只是靠想象,这里面确实有很多要下工夫的地方。大量的阅读和思考,仔细的观察与历练,缺一不可。同时你还得是个善良的人,学会宽恕这个世界。
记者:什么样的宽恕?
麦凯恩:我们生活在一个一团糟的世界,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我们得宽恕这些,因为这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世界,就像曼德尔斯塔姆说的。我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糟糕的世界,但这是我们唯一拥有的。
记者:所以你能宽恕所有?
麦凯恩:不是所有的,有些我不能原谅,比如战争。我知道这是一个不美好的肮脏的世界,但我还是试着去展现它美好的部分。在我的内心身处,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在我内心的那个小人,会有很多对这个世界的不满,会跟我说很多、抱怨很多,但是当他说完了,我就离开了,然后变成外在的这个乐观主义者的我。我没那么天真,也没那么傻乎乎的,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差劲,但我仍旧试着找寻它闪光的部分。
(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