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晓媛
采访者:记者
受访者:李继宏
三十三岁的李继宏,被称为“天才翻译家”,他翻译的《小王子》、《瓦尔登湖》、《追风筝的人》部部经典。为打造“迄今为止最优秀译本”,还曾遭遇书黑。他翻译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全新版本推出之际,巴兹·鲁曼执导的同名电影热映。李继宏说,打动自己的是《小王子》的纯真,《老人与海》的勇气,《动物农场》的平等,《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自省,还有《瓦尔登湖》的清醒。“我希望这套书能够给读者一种更为积极的、健康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谈翻译:所谓信达雅,是早期翻译学不成熟时的提法
山东商报:过去说翻译的标准简称为“信达雅”,您心目中的好翻译家是什么样的,好的翻译作品是什么样的?
李继宏:所谓信达雅,是早期翻译学不成熟时的提法,已经过时,现在学术界很少有人提这个。这主要是因为,这三个因素很难细化,什么是信?怎样才算达?雅又是什么?人们无法给出一个客观的体系。在我看来,好翻译家,就是能够提供好作品的翻译家,那什么算是好的翻译作品呢?首先要有可读性,就拿外文翻译成中文的作品来说,语言必须符合中文的使用规范,因为它是一部中文图书,不能像以往的译本那样,通篇有很多病句。其次是准确性,这个可以分为好几个方面,最浅显的是名词翻译的准确,你不能像傅惟慈在《月亮与六便士》中那样把“变叶木”弄成“巴豆”; 再有是句子含义的准确,以往那些名著译本,有很多把句子的含义弄错了,甚至弄反了,这就很糟糕;但最难的是文体的准确,每个作家的文风是不尽相同的,福克纳和海明威有很大的差异,但要是去看李文俊翻译的福克纳和吴劳翻译的海明威,你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这需要做大量的文本统计和分析工作。
山东商报:您被称为“天才翻译家”,怎样看这个称号?
李继宏:这是出版方的宣传口号。出版方这么提,我猜大概是因为,我还算年轻,刚满三十三岁,但已经翻译了将近三十种、近千万字涵盖宗教、哲学、社会学、小说、散文、诗歌等领域的图书。这些图书的销量和口碑都非常好,比如说《小王子》、《追风筝的人》、《与神对话》,一直非常畅销,你去当当网或者亚马逊看,读者的评价也很高。学术界也有人研究我的翻译,大多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有些评价高到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高销量和口碑又带来了一些知名度和社会影响,比如说几年前《纽约时报》、《中国日报》等媒体采访过我,我也曾经协助英国驻上海领事馆组织过“中英翻译文学论坛”并做了主题发言。
但这其实只是一个类似于广告语的宣传口号,目的是便于受众记住和传播,没有必要太看重。我更愿意把自己当作一个匠人,我的理想是,尽可能完善自己的翻译技艺,为读者提供跟得上时代的、对得起原著的优秀产品。
山东商报:您选择翻译的作品的标准是什么?怎样的书能让您动心去重新翻译它?希望自己的作品给读者带来什么?
李继宏:我的标准有三个:第一当然必须是外国名著,第二是我认为适合现在的中国读者,第三是我自己要喜欢。我会给每本书添加必要的注释,撰写详细的导读,力求让读者觉得容易读、喜欢读。我选中的书,都在某个方面特别打动我,比如说《小王子》的纯真,《老人与海》的勇气,《动物农场》 的平等,《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自省,还有《瓦尔登湖》的清醒。我希望这套书能够给读者一种更为积极的、健康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谈名著:“翻译质量太糟糕就会读不下去。”
其实不只《瓦尔登湖》,常见的外国名著,或者外国作品,如果普遍觉得读不下去,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翻译质量太糟糕。如果看过我译的《瓦尔登湖》,你应该不会有那种感觉。
山东商报:《瓦尔登湖》曾被网络热议为让人“死活读不下去”的名著之一,是之前翻译的问题吗?
李继宏:现在市面上其他版本的名著,基本上都是在二三十年前翻译的,有的甚至在解放前就已经出版,从前由于中国跟外国的交流不多,而且翻译生产的各种条件很落后,老一辈的译者没有办法和可能正确地、完整地理解他们所翻译的作品;他们自己都没彻底读懂,一知半解就动笔翻译,所以拿出来的东西也就错漏百出,读者看了往往觉得不知所云。
山东商报:《了不起的盖茨比》对今天的中国读者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李继宏:我们现在的社会风气跟那个年代的美国有点像,都是崇尚金钱和消费,不太重视精神或者说灵性的追求。而且菲兹杰拉德在小说中提倡的是一种道德的自省,就是不要轻易去批判别人,而这恰恰是中国传统文化所缺乏的。我们中国人很喜欢对别人的表现评头论足,同时又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这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和痛苦。看过这部小说,你会发现,盖茨比貌似粗俗的不法分子,但他却是最值得尊敬的人;汤姆·布坎南和黛熙貌似贵族出身,家财万贯,却极其卑鄙凉薄。我希望读者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启发。
知道这本书是在很早以前,但真正看,则是在2005或者2006年。当时看了很感动,看到尼克最后一次跟盖茨比道别,说“他们全是烂人,那帮混蛋全部加起来也没你高贵”的时候,我真的流下了眼泪。
山东商报:《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上映使这本书又大热,感觉该书的主题并非网上很多人总结的穷人逆袭也无法俘获白富美。
李继宏:这是一种非常庸俗的误读。这本书之所以伟大,在国外的文学评论家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地位,是因为它强调,理想比现实更高尚、更重要、更伟大。比如我们看完小说或者电影会感到盖茨比很伟大,主要是因为他愿意为了自己对爱情的憧憬去奋斗,去付出一切。理想对现实的超越是永恒的,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值得提倡和推崇。
山东商报:您的版本中纠正现存其他17个《了不起的盖茨比》版本的150多处硬伤、错误?
李继宏:例子太多了,实在举不胜举,很多外国文学作品的译者就是这样的,对时代背景缺乏基本的了解就动手,所以错误特别多。
阅读率低的另一面
2000年,听广播,雕刻时光咖啡馆的老板庄仔推荐了《了不起的盖茨比》,立刻找来读,有些句子到现在也没忘记。开头的“每当你要批评别人,要记住,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结尾的句子,是除去《洛丽塔》之外,我最喜欢的:“盖茨比信奉的那盏绿灯,是年复一年在我们眼前渐渐消失的极乐未来,我们始终追它不上,但没有关系——明天我们会跑得更快,把手伸得更长……等到某个美好的早晨——于是我们奋力前进,却如同逆水行舟,主动要不停的退回过去。”这段话,今天读来,在城市里奋斗、挣扎着对生活仍有希望的人们都不会觉得陌生。
在我以前读到的版本里,绿灯被解读成逆流而上的小舟,很多名著读来索然无味,那些翻译腔令人却步。当青年翻译家李继宏的 《小王子》等书的宣传语说打造了“迄今为止最优秀译本”,并纠正了此前译本的很多硬伤时,我好奇,他的翻译是怎样的。要知道,青少年时读的名著特别容易念念不忘,一错就是一辈子。“你说得很对,人们更容易受年轻时看过的图书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持续的时间会很长。”李继宏回应说:“一方面,旧的名著译本由于质量低劣,阅读体验非常糟糕,许多年轻的读者看过之后觉得很有挫折感,丧失了在最好的时间段培养阅读习惯的机会。媒体经常引用各种调查报告,抱怨我国的阅读率太低,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跟那些劣质的图书有关。另一方面,有些读者能够克服各种障碍,把那些书读进去,但他们得到的信息和知识是错误的,这可能比读不进去更加糟糕。所以我才想到要花大量的资金、时间和精力来推出一套全新的名著译本。当然这么做有商业上的考虑,但我们更重视的是这项翻译出版工程的文化意义和它将来对读者的帮助。”
刚满三十三岁的李继宏已经翻译了将近三十种、近千万字涵盖宗教、哲学、社会学、小说、散文、诗歌等领域的图书。“这些图书的销量和口碑都非常好,比如说《小王子》、《追风筝的人》、《与神对话》,一直非常畅销。”8月31日,他还参加了《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新闻发布会,导演巴兹·鲁曼为此版小说的封面设计叫好。希望观众在看电影的同时,也能阅读这本小说。“其实电影是图像的艺术,小说是文字的艺术,各有各的魅力和局限。原著为读者提供了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菲兹杰拉德高超的写作技巧也让小说的语言值得让读者反复去回味。电影则更为直观,而且视觉冲击非常强烈,这也是导演巴兹·鲁曼一贯的风格。”李继宏说。
(实习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