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舒晋瑜
“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马原的语言曾经感动过一个时代。
曾经的中国先锋派文学代表作家马原“小说家”的身份渐渐已被淡忘。网络上“现在有谁还记得马原”的帖子,是一种感伤亦或怀念,已经与他无关。如今,马原以大学教授的身份再次推出他的新书《电影密码》和《小说密码》,这是他担任同济大学文学院中文系教授以后的第七本书,也是他的“告别演出”。因为从此之后,马原的教学生涯将划上一个句号。
“我没有愧对生命当中曾为人师的经历,十年的教师生涯,我认真备课,两节课90分钟,我需要两三天来备课。所以这两本书是一点都不掺水的劳动,是我生命的记录。”马原说。他善待并尊重自己热爱的事业,包括写作,包括教学。
记者:现在回过头来看“先锋作家”的称号,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马原:在那个年代能是“先锋作家”,是多么荣耀的事儿啊!作为作家,我不给自己定义,解构主义、魔幻现实主义……那是批评家、文学史家们的事。先锋作家们率先提出“怎么写”的问题,在此之前文学的主要问题是“写什么”。
记者:当时从写作的巅峰回到校园,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您现在的角色是什么?
马原:那时小说家就是明星,虽然只是偶尔在杂志上会有小照片,走在路上也常常会被人拦住问:你是不是马原?好的小说家像50年代的劳模一样,是那个时代的英雄。到了80年代末出现了转折点。我的直观,在1989年之前的五六年时间里,公众都在谈文学;在此之后,全社会都觉得文学很虚妄,文学的荣耀突然灰飞烟灭。如果再谈文学会觉得奇怪:这几个人居然在谈文学?
我把写小说当做自己的生命方式,希望读者看的时候像我写时那么认真。我全力以赴倾注的劳动被别人轻视,我就不再继续写了。我不能忍受我投入全部心血的事情被别人忽视。写作不是孤芳自赏,写完把自己感动得不行,哪怕有一个读者也写……如果得不到我看重的人群的尊重,我就坚决不写。我不是为写小说来到这世上,我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比如旅行,比如教学。
记者:同济大学中文系是从您这里开始恢复的,此前中断了多久?您在大学里都开了哪些课程?
马原:在同济大学百年纪念册里,我的上一任同济大学中文系主任是郭绍虞。1949年同济大学中文系与复旦大学合并,1994年,同济大学再度建立文化艺术系,2003年,更名为中文系。我开了很多课,导演、编剧,最多的是《阅读大师》,其实就是名著解析,大致是故事构成式、叙述方法论和小说技法综合到一起。我的课在教授眼里学术性不太强,可能在读者这里也不是学术味十足,我的课有点像散文。内容侧重点不在当代小说,在名著。我不做浪里淘金的事,我只读“真金白银”。我的讲稿经过学生录音整理,出了七八本书,包括《阅读大师》和《新阅读大师》共有50万字,还有《中国作家梦》、《细读经典》等。贾平凹选编的《影响我的32篇美文》,把我关于海明威的讲稿收进去了。别人的散文都是写出来的的,只有我是“说出来”的。《电影密码》和《小说密码》是我教学生涯的一个结束。以后可能要考虑退休的问题。
记者:您研究了那么多名著,对写作应该很有帮助,为什么反而不写了?
马原:“好赌不好色,好色不好赌”。研究分析名著,越来越耽于理性,感性完全被破坏了。我做小说家时,是感性的,当教授时,又是职业理性,对写小说没有任何帮助,不是说研究一百个作家就成为好作家。相反,研究越深入,离小说家就越远。
记者:但是也有评论和写作结合得很好的作家,比如萨特。
马原:萨特是一流评论家,但只能算三流小说家,加缪的评论和小说都是一流的,但这样的人整个地球也就那么一两个。
记者:您连续担任了七届华语传媒大奖的终评,对当下小说做何评价?[NextPage]
马原:最近七八年的时间,每年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我被拉到文坛,对小说现状有一定的涉猎。入围的作家里,真有特别好读的作家,像慕容雪村、北村的作品,又好读,写的又漂亮。这是特别大的变化,那些有很强的市场化取向的作品,也出了相当多的精品。
我是个博览群书的人,我读了那么多小说,发现今天的小说阅读出了问题,传统阅读被拒绝,新的看不到。贾平凹的《废都》十几年前出来时我就毫不犹豫地称《废都》是伟大的小说之一,古往今来见不到一本书把无聊写得像《废都》那么好。余华的《兄弟》出来时,一些朋友把《兄弟》说得一无是处,我当时特别气愤。余华的作品有这么大的冲击力、这么大的辐射,反而成了狗屎。
在我的心目中,小说应该是跨界的,古典名著无一例外都是畅销书。《红字》、《骑鹅旅行记》、《夜航》、《小王子》,二三十年前我就写文章提到,这些书对我产生过好的影响,我说这些时大家不以为然,今天《小王子》变成了畅销书。好书在阅读上是跨阶层的。光评论好,那只是圈子里的看法。“圈子”是特别狭窄的眼光。对文学的看法,有关社会学的立场,不是圈子的立场。我不是说评论不好,我更看重社会的反馈。纯粹的文学批评,近十年来视野特别窄,从抱残守缺的意义上说,传统小说阅读发生了巨大的障碍,被摒弃在新的时代,现在《兄弟》累积销售近百万册,能把阅读出现的障碍踢碎、敲开,是了不起的事情。
记者:您读的最多的书是什么?
马原:《红字》。读了20遍不止。几十年我一直在读《永别了,武器》。要想当小说家,一定要读这两本书,一定有大的长进。
记者:您把“编剧”称为是一个“有意思的身份”,都有哪些作品?您对编剧这个行当怎么看?
马原:编剧作为一个行业越来越前景无限,小说家越来越不是个生计行当,更像是业余爱好。编剧不是,就是职业编剧。我写了很多剧本,都没拍出来,剧本不是独立存在的东西。我写了几个剧本,拍过《许多种声音—中国文学梦》,我的小说《死亡的诗意》和《游神》合在一起改编了一部电影,讲述一个女孩在藏区烧死于一间小木屋的故事,这是当时我在西藏时的一件真事。扎西达娃是电影男一号,后期制作都完成了,却刀枪入库了。
所有小说家无一例外都喜欢电影,电影离小说家的心灵最近的就是叙事。现在的电影越来越不需要脚本。从这里大致能看出文学的走向。
记者:现在投入精力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马原:当人家的老公、孩子的爸爸。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我七个月的儿子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我不写小说,但不排除写童话给我儿子看。为他一个人做,就值了。我会定向为儿子写作。好多著名童话都是作家为自己孩子写的,比如林格伦,比如罗琳。
16年前,他在《虚构》一书自序中,真实地吐露过心底里对不住那些“永无谋面机会的读者”:“几年下来,不写不算,出书也远落人后,内心自有一份苦楚一份难以言说的凄凉……我知道我曾经拥有你们,由于个人缘故今天又失去你们。”
如今的马原自信洒脱。“我的能力比较强。”马原说,别人觉得比较难的事情,在他看来不吃力。比如他从去年刚刚开始学画画,现在已经可以画写实人像。同时,对于房地产和金融等各种行当,他都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前瞻性眼光。1970年马原中学毕业后到辽宁锦县农村插队的时候,就预言如果卖水一年能百万元的收益,现在农夫山泉已经做到了;他在少年时期就觉得最伟大的事情是运动员,马拉多纳、菲尔普斯一瞬间能让几亿人激动的不得了。而现在,他如愿娶到七项全能的运动员妻子,一想到她,马原的全身都洋溢着温暖。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