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一个在两岸三地多有行走的作家,一个对世界持有达观看点,同时又对心灵有细微观照的人。借着他从美国来祖国大陆参加一个教育论坛的空隙,记者在他下榻的北京丽晶酒店,与刘墉先生进行了一次对话。
“特殊的孩子如同另类的书籍,会更精彩”
记者:您在大陆拥有许多的读者,我们先聊聊您走读人生状态下的读书生活,想必您的读书生活是一个非常丰富的,因为从您的书中传递出生命的很多美好、同时也领会到生活中许多的感悟。
刘墉:我是什么书都读,或严谨地读,或散漫地读。
在台湾的时候,印刷厂有时会拿他们印的别人的书给我看,林林总总,常常也有惊喜!有的时候是课本,有的时候是很冷门的书。翻这些书的时候,依旧有相当大的营养获得。就好象我们营养的微量元素。因为我们平常往往都"吃"一些制式的课本,比如老师介绍的书目。但是印刷厂突然送给我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书,给我特殊营养和启示,很可能会成为我作品里面跳跃的东西,能够激发出我另外一种灵感。同样的道理在教育当中也有体现,制式教育教出来的孩子,就是一个模式,脑袋里产生从天而降的思想很难,反而可能是从农村、从偏远地区"蹦"出来的孩子可能更有灵感更有创造性。这次来北京电视台做节目,我所探讨的不是我的儿子多么优秀,或者我的女儿多么优秀教育经验,而是探讨很多父母认为自己的孩子不够优秀的事情,问题是父母能不能把他的智慧挖掘出来。举个例子,有一位叫尤涵的,他当年在英国读书时念到一半就退学,浪荡得不得了,把他爸爸几乎气死。我去他家时,只要是他的儿子打来的电话,他爸爸就直接挂断。我就打电话给尤涵,尤涵说让我等他电话,15分钟后他接电话一听我还在,就不得不与我沟通;还有一次他和我在北京饭店碰面,他一边和我握手一边看旁边的女生,可我会沉下心来等他--因为,我不信我不能够开导他,后来他成长得很好,又回到英国读完博士,连他儿子的名字都是我起的。我与他的交往有十几年了,他还送了很多自己出版的书给我看,他也做了心灵的导师。
特殊的孩子如同另类的书籍,人生会更精彩!
"尊重孩子,他的一生会有多次新出发"
记者:现在的许多父母,在孩子学习路上一路紧逼,好像分分钟把人生做战场,好像每天都是"决战"。
刘墉:这是需要纠正的!
研究显示,今天的孩子将来可以活到130,我们难道还要以当年中国人平均寿命只有40多岁的观念来对待吗?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是老话。十年读出来的学问在今天够一辈子用吗?一生中,可能由于科技变革,一个大公司就会被淘汰,每个人都需要再学习再出发。作为中小学生,某科考试没考好,难道就要否定他吗?我自己中学的时候常常不及格,但是我母亲就不太在乎,没有给我太大的压力,总是在考试的时候有闲来之笔,所以我后来能够上艺术院校。但是现在的家长给了孩子太多的压力,有一次我和几位教育专家在吃饭,他说:每次他的儿子都考最后一名。我对他特别的佩服,因为没有几个父母愿意谈这个事情。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人说,他的孩子到外面读书,念了一段自己就退学了。我说,你的儿子或许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你想想人家比尔·盖茨,还有苹果公司的创办人不就是如此吗?为什么我们伟大的中国只能接受孩子未来做教授、律师、法官、医生呢?这样其实是不对的,这样不能成为一个大国的。一个大国是兼收并蓄般宽广的。我们的父母应该是宽容的,难道必须要让他们都北大、清华毕业吗?所以我就是要跟父母们强调,不要给你孩子过大的压力,也不要给你自己过大的压力,人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我们原来总是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直让孩子们学学学,学钢琴如果学不好,还要被打。来了客人,就让孩子表演钢琴,弹奏结束以后孩子就把盖子一盖,以后可能几十年都不会再翻开来。因为他心中想到的只是当初怎么被强迫,怎么被骂。学习音乐、学习美术那些能够影响他一生的东西,只是因为父母的"暴政",使得他一生都失去了美的感觉。我们中国应该让下一代有更大的思想空间,如果都把孩子都放在一个模子里,就会害了我们的国家。现在的孩子是对一个庞大的知识壁垒所包围,这些都是来自于家长、来自于学校、来自于社会方方面面的,都在向一个孩子去说我在提供你有营养的东西,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却很少考虑对孩子给予尊重。
"分享与孩子的共同成长"
记者:所以您对教育的见解,获得两岸的认同。特别是您与您的孩子的交流并共同成长的过程,在这里与您分享一两个小故事吧。
刘墉:我40岁的时候才有了女儿,很宝贝。儿子的成长完全是管控式的,比如要求孩子学好中文,学古典文学,到进入哈佛大学之后还在选古文的课程,由强制到自觉,这也是一个很妙的教育过程。有女儿时,已经是我对教育大彻大悟之后,生发出新的教育模式。儿子的模式是中国广大家长所能够接受的--就是必须成功,不能失败,你就得给我好好的这样、那样,照我说的做!但是我对女儿的教育就不一样了,什么事情就由你自己处理,你夜里可以三点钟睡,也可以四点钟睡,父母不管你,其实一样获得很好的效果。记者:您现在和孩子的相处方式是什么呢?
刘墉:我跟女儿常常要通过太太,因为有些话女儿是不跟爸爸讲的,她会跟妈妈讲,妈妈会透露给我。我有什么要给女儿讲的,往往要通过太太讲给她听。
记者:比如说交朋友呢?甚至是异性朋友呢?
刘墉:我们会关注,但是不会参与。
记者:您和您太太其实是很焦虑的,也比较操心,但不会去和女儿交流?
刘墉:不会的。儿子从小要交女朋友就交女朋友,只要你交了女朋友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不会影响到你的健康,然后你变得更快乐,对父母更有礼貌,没有关系。你带回家来,爸爸妈妈不会去干涉。你为什么不用疏导的方式呢?中国孩子常常一交朋友父母就先垮台了。孩子们只能偷偷打电话,偷偷去约会,像"地下工作者",结果念书就念不下去了,为什么不敞开来呢?我儿子在高中的时候,经常赖床,怎么叫都不起。他女朋友打来电话,他就会冲下床跑过来接。天老爷,他平时都起不来床的啊,现在耳朵怎么会变这么长,偶尔打一个电话他就能飞一般的跑出来了。后来我跟他说,以后爸爸付钱,让她叫你起床。
记者:你的儿子都认为你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刘墉:我们有很多的话都可以在餐桌上说,这样才能沟通,绝对不是父亲非常的权威,所以我们非常的民主。我儿子大二的时候回台北,路过商店有买卫生套的,我告诉他如果你需要就买,他说这个时候我还不需要,然后跟我讲,你可不许跟别人说哦,怪丢人的。
记者:在儿子青春期时,您会和孩子探讨吗?
刘墉:会啊。我跟他讲,男孩子一定要怎么样怎么样啊,不然会影响到未来的幸福啊。儿子听不懂,我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掏出来给他看了。那一刻,儿子肯定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就是为什么父母要和子女间一定要有亲子教育的。这是爱的健康方式。
"放开胸怀,让孩子有一次次新出发"
记者:现在您似乎更为关注孩子的教育的问题。
刘墉:一般而言什么都关注。我现在关注的就是怎么样教出一个很好的孩子,今天我们希望孩子未来能够健康,希望我们的孩子快乐。如果孩子从小就被逼、被骂,他怎么能健康快乐?这样对吗?孩子们未来的人生道路人生计划会完全是不一样的。我以前说骆驼、狮子、婴儿,是人生的过程。可是现在新的理论是,很可能你先读书,毕业后你也把工作做得非常好,但是因为你的公司由于一种新的技术革命等问题,你所在的机构就倒闭了。你暂时就失去了工作,你可以选择一段时间出去旅行,提前享受自己的人生就像享受婴儿的境界。然后你再去学习、再去竞争,然后再去就业创业。现在我们孩子面对的这个时代,就是要一次又一次开始人生的新出发,这是整个人类历史当中不曾经历的。
记者:行走人生,从最初的一声啼哭到最后告别世界的过程,应该形成一份包容的心态或者心怀,这样的一份眼界或境界,中间可能会有一些颠簸。
刘墉:是的,因为你孩子让你失望的时候,让你不高兴的时候,你先会尝试着改变他,后来你渐渐发现,你只能改变你自己。常常我们看孩子需要改变,孩子凭什么一定要改变呢?他有他的思想,你可以改变自己的角度去看。孩子怎么去管,你会更加肯定孩子,给他更大的空间,于是他就有更大的自信,他就有更杰出的表现。
[NextPage]
"心性智慧需要一生体悟"
记者:您的这样的一份不带某种地域文化束缚,或者是某种民族疆界的一种人文包容与尊重,其实也是一种健康的心性。
刘墉:我原来只是要超越自己,创造自己的财富。但是我的一些观点能够产生这么广大的共鸣,就变成了对许多年轻人甚至是家长的责任。
我在台湾演讲,很多人会问我问题。过去我很可能教父母如何让孩子上哈佛,但是我今天要说不是非要让孩子进名校。孩子未来的生命很长道路很长,难道不能够让他自己计划自己的生命吗?所以人要由自己心里面产生学习的需要,才是真正的成长。如果说被强迫读了大学、研究生,博士毕业就再也不读书,那又是何苦呢?
所以我认为读书不一定要读很多,有好多的东西可以看,有很多的东西可以学习。我到每一个城市都会问当地人很多问题,可是你会发觉有多少人生活在那个城市里面根本不了解周遭的事物。其实我们周遭很多东西都是美好的,为什么发现不了呢?因为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把他细腻的观感都磨损掉了。
"影响自己一生的重要书籍"
记者:来自于您的成长过程,可能会有几大类的书籍在你人生的不同阶段相伴,回首起来,依旧有心灵喜悦与感动,我们来聊聊这方面吧。
刘墉:当然了,有两本书影响了我的一生。
年轻时看到了德国大哲学家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是尼采的里里程碑式的作品。这本以散文诗体写就的杰作,是近代人类思想的天空中一道光耀的奇异彩虹。它里面讲的人是一根绳索,在超人与禽兽之间,那是危险的前景,危险的回顾,危险的颤栗,下边是无底的深渊,也就是骆驼、狮子和婴儿的境界。这个对我有很大的影响。后来我想是不是人一定要经过骆驼、狮子和婴儿呢?是不是可以根本不用经过骆驼,直接就到达婴儿,一下子就悟了。是不是因为我们年轻,就应该好好经历这个骆驼的艰苦,也因为经过了这个艰苦,有一天我们闯出来了,就像狮子一样驰骋,施展我们的抱负,当我们的将来年华流逝的时候,我们能够返璞归真达到婴儿的境界。后来我读到了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到后来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众里寻他千百度。实际上讲的是同样的事,这许多的都组合起来就成为了我后来超越自己的观念,所以后来的 "超越自己、创造自己、肯定自己",就是超越自己与生具来的特点,创造我个人的风格。每个人你不等于别人,要肯定自己是天地当中不可或缺的,如果说有你没你都没有什么关系,那你的存在有什么价值呢?所以这些东西都是我从初中读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从高中读的《人间词话》所感就开始酝酿起来的,成为影响自己一生的重要书籍。
"爱是最让你震撼让你感动的力量"
记者:能否像画卷似的给我们描述一下您的走读人生,或者是与读者交流的故事。
刘墉:我是一个很坚持的人。我签名的时候人很多,我就会坚持每个人只签一本,绝不多签字。但是有一次我破例了,一个妈妈拿了两本书给我,她说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前妻的女儿,她是后妈,"我到底把这本书给谁?"我破了例,但是我觉得我这次破例应该。还有一次签名,来了一个中年的女士,她和我握手时说是我的粉丝,我握到她几乎觉得握到了一根枯柴,她是一个非常瘦削的女人。然后她转身指了指后面说:你看看,这两个是我儿子。我一看像半截宝塔一样的健壮的孩子。我觉得这个妈妈是多么伟大啊,我常常注意这些带孩子的妈妈,她们的手腕是那么那么的细,但是我觉得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就是母爱。所以现在我每次看到一个瘦削的妈妈,我就会想到那一幕。
我曾经到云南的很多远地方,甚至整夜在高丽恭山奔驰,有一个孩子说:刘墉老师,我已经被录取了北京的大学,我马上要离开这片山了。真正回家的机会恐怕不多,我说你为什么不利用暑假的时间多和妈妈爸爸一起聚聚呢?然后把你的爱告诉他们,你应该好好说啊。他说:我说不出来,我也没有办法在家里面呆着,因为看到他们就让我的脚步沉重,我再也走不出去了。有的时候简简单单的语言当中,会让你震撼,让你感动。记者:是的。可能您走过了生命这样一个岁月,可能来自于您这样的生命阅读,可能那种宏大的东西您可能处之泰然,来自朴素的、心灵的东西会感受巨大的震撼。刘墉:实际上最大的力量都来自于爱。因为我们有了爱才能爱别人,一切一切都是那小小的爱产生的。
[NextPage]
"21年间,我深刻地感受着祖国大陆的变化"
记者:近几年,在两岸的时间会有多少呢?
刘墉:一年里大约在美国7个月,台湾5个月,5个月里面又分3个礼拜的时间给大陆。美国这7个月的时间里,可能又会分一部分给欧洲三个礼拜。
记者:如果没有密集的活动安排,您是不是可以有大块的时间坐在厨房里或窗前呢?
刘墉:是的!我很享受闲在的日子。在美国,我们的居所后面,有几只大雁。我拍了大雁很多的生活习性的照片,大雁可以和我抢东西吃,我和太太常常跑到树林里去看它生蛋啊,我记录它们的生活,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年初十几万字的东西会出来。我养螳螂,出一本《杀手正传》,讲述的是一只螳螂的一生。我在台湾20年不上电视,台湾的作家很难做到这样低调。我已经60岁了,我觉得到了这个年岁,我应该画画,写文章,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种点花种点菜,享受天伦之乐。
记者:向大家推荐一下您最近读的书。
刘墉:对。我最近看《国富论》等等,讲了一大堆理论,一大堆经济学。我不太说的出来,但是不等于我没有读进去,其实这世界上的学问到了最后剩下的是一个概念。就像我们同样都念到了大学毕业,最后每个人却是千姿百态各不一样。其实区别就在,你是不是有了那个自信、有了那个认知、有了那个涵养,有了那个包容。
记者:从您最初到大陆,有多少年了呢?
刘墉:21年吧,第一次是1988年。
我们家就在北京的黄土岗,然后到了天津去看望我的二伯父,那个时候天津很多都是黄土地。
后来儿子高中毕业了,我就带着他来大陆一个月,四处旅行,做乡野调查,做研究,还有摄影。我接了一个台湾的任务,就是做中国文化的精神,要用30个主题看中华文明,我要消化学者的论文,变成一个剧本出来,然后我要去找导演,要准备拍这个很大的片子。我每一个镜头,都要走到乡野中去,所以学问是很实在的,台湾的那些学者还停留在文字的阶段,但是我却用眼睛和脚步看到了。比如说河北的赵州桥啊,石拱的跨度啊等等,除了理论,就得要去看。这段经历很难忘。也正因为有这段经历,我感受大陆的进步与变化也更加的深刻!
(实习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