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搞批评的人不要给我开药方
前不久,阿来获颁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他笑言:“这是第一个发给我本人的奖,以前好像都是某本书抽不出身来,派我代表它去领奖。”阿来是边地文明的勘探者和守护者,他发表于2008年的《空山》第六卷,回应着前面几卷的宽阔、从容,并艰难指认文化在社会变迁中的困境:闭抑会导致蒙昧,开放也会带来物质和心灵的双重损毁。他以优雅、写实的文学修辞,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语言的故乡,也为这个时代保存了一份沉重的悲伤。获奖后,他接受媒体采访,对当下的文坛热门话题进行了评点。
Q:历史变成说故事?A:这是很可悲的事情
问:在写作的难度上,能不能就《尘埃落定》与《空山》进行一个比较?
阿来:写《尘埃落定》时,我没经历过那个时代,我是经过史料研究,再加上一些想象,才完成了这部作品。因为我没有经验,读者也没有经验,你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但是,《空山》就不同,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书中的现实,而且中国读者尤其关心在虚构的小说里面,你写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在写作中只有不去管它,我没有办法在所有的读者中做一个社会调查。也许我写《空山》挣到的钱,做一次社调都还不够,而且收来的问卷也未必可靠,写现实题材,一个是现实没有得到沉淀,一个就是读者的挑剔。这应该是作家普遍感觉到的困扰。
问:《空山》写了一个村庄的五十年历史,和历史学家相比,小说家写史有怎样的职责?
阿来:小说家写历史,并不是讲故事,今天我们把讲历史变成了讲故事,这是很可悲的事情。历史学家和小说家书写历史,都是为了更好地保持原样,再由后来者去证明这是对的,或不对的。为什么要讲历史,不是因为有离奇的故事,而是看我们过去的人,什么事情做对了,什么事情没有做对,作为一种经验留下来,对的东西以后继续做,不对的以后避免。
Q:当代文学是垃圾场?A:犬儒主义作祟
问:这几年,对当代文学、对中国作家也有诸多批评,比如顾彬的“文学已死”论,朱大可也将中国当代文学称之为“垃圾场”,对此,你如何看?
阿来:这是中国当下非常犬儒主义的社会现象,他们不敢批评别的群体,就批评作家,因为批评文学是最安全的,并且他们还可以表现他们的尖锐、正义感和道德感。我参加过一次研讨会,很多青年批评家大批茅盾文学奖,我发现很荒诞的是,他们骂得很重,但就是骂到评委为止。我当时就说,再过十年以后,你们今天的这些人,也主流了,这个奖项还会依然如故。现在现实得到了兑现,他们中的很多人成为了茅盾文学奖的评委,难道他们评出来的东西,就挨骂很少,歌颂更多吗?
我不看评论,写作能写到今天,自己该怎么写,要写什么,我已经很少受到外界影响,甚至不可能受到外界的影响。很多人说我好,我也不会过于骄傲,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做成了什么,什么没有做成,至少到今天,我建立了自己的判断。说句不客气的话,批评家的表现,比作家还要差,甚至更差,我为什么要去看一些更差的东西?难道我看评论了,我就能写出更好或者更坏的作品?这就像我们讨论社会问题时,不给社会开药方,搞批评的人也不要给我开药方。
Q:阅读的娱乐化?A:中国文化在自取灭亡
问:那你对《空山》的期望是怎样的?
阿来:《空山》不太可能重现《尘埃落定》当时的畅销情景。下本书《格萨尔王》在题材本身有公众关注的看点,故事也会好看。当然,我不会为了读者的叫好而拼命写一个好看的作品,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这是我认为的文学的尊严。作家中,总要有人去坚持,我不是藐视公众,而是我相信其中存在的问题。在今天的消费时代,我们文学阅读愈来愈娱乐化,我们想要严肃的文学写作都像言情、惊悚、武侠小说一样,是不可能的,文学不应该就是为了消磨时间和娱乐,而是为了思考现实,受到美的熏陶。我们把所有东西,都当成是要迅速消费的信息,我们还没有学会把文化方面的不同东西分开来看它、要求它,这也是大家容易指责文学的症结之一。
阅读的娱乐化,是消费时代带来的必然结果吗?其实不是,如果依此而论,欧美就没有了文学,但是,他们却在不断出大师,他们的小说难读死了,但为什么欧美的不少大作家依然位列畅销作家之列,保持着较大的影响?这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文学当然我们尽量好看一些,但是好的文学,不一定都是好看的;第二,我们过去的文学中,没有娱乐,是不正常,但是,今天把所有文学娱乐化,是更不正常的。市场经济和文化消费,都不是借口,如果真是借口,人家消费几百年的国家就没有文学了。我不知道其中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不同,可能极端点说,这是中国文化自取灭亡的方式吧。
(实习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