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的崎岖土地,除了是孔圣之乡,还孕育出两个杰出的小说家。一个是清代初年写出了不朽的《聊斋志异》的蒲松龄;另一个就是中国当代在海内外赢得广泛声誉的著名作家———莫言。
作为小说家,莫言的作品以故事见长,他的小说每每成为影视编导们竞相改编的“猎物”。一个如此会说故事的人,怎么就取了“莫言”这个笔名?
莫言说:自己原名叫管谟业,把当中的“谟”倒过来就是“莫言”,激励自己少说话多做事,即不说闲话多写字。“我是在文革压抑年代成长起来的。母亲教育我,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言多必失。我家是中农,在夹缝中生存,一生坎坷,起了笔名有了重新开张的意思。以前痛苦的记忆太多,重新走向新的起点。”
这一走,确实走出了一个新世界。
昨天,莫言在上海图书馆面对读者畅谈自己的文学生活。这个一上来就称自己“是一个非常不善于演讲,一听到演讲就很紧张的人”,足足讲了一个半小时。
向往一日三顿饺子的生活
莫言说自己走过的文学创作道路跟大家是大同小异的,最初的文学兴趣也是从阅读开始的。一开始仅仅作为一个读者被小说感染和影响,被小说中人物的命运所牵动。然后,小说看多了,慢慢就产生一种想拿起笔跃跃欲试的感受。而真正让莫言萌生当作家念头的,是邻居描述的一个当作家朋友的“腐败生活”。莫言说,因为那个时候生活非常困难,一年吃一顿饺子已经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这个邻居讲他在济南认识的一个作家,一天三顿顿顿吃饺子,而且饺子里都是肥肉。我当时就想,我将来长大了以后当了作家,是不是可以过上这样“腐败”的生活呢?作家的梦想就这样产生了。但当时,仅仅是梦想。
1976年,莫言离开家乡到部队参军,拥有了让他觉得有“犯罪感”的星期天后,才拿起笔开始写作。一开始,完全是模仿,屡投屡退。等到终于有作品不断地变成铅字以后,又不断地被别人指出小说模写的蓝本:哪部小说是受《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影响,哪部像《伤心咖啡馆之歌》。莫言说,一个人写作的初级阶段就是要大胆模仿。“当你翻来覆去看一部你喜欢的小说,你拿起笔无形中就会把这个小说语言的味道转移到你的作品里来。但是,如果总是在模仿鲁迅,模仿得再像也是鲁迅的味道。假如模仿很多人,在模仿过几十个作家后会慢慢获得自己语言的感觉,形成自己的味道。”
作为百姓写作
在从事文学创作的二十多年中,莫言写下了长篇小说《红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食草家族》、《十三步》、《酒国》、《丰乳肥臀》、《红树林》、《檀香刑》、《四十一炮》、《生死疲劳》等十部,中短篇小说一百余部,并有剧作、散文多部;许多作品已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包括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日文。
面对鲜花、掌声,还有赞誉声,莫言没有忘记脚下的那块土地,也没有忘记自己就是平头百姓中的一个,因而,他始终坚持自己是“作为百姓写作”,而不是“为百姓写作”。莫言说:“我的这个说法不是什么理论发现,而是自我提醒。我希望自己能够保持一种平民心态,不要把作家这个职业神圣化。我希望自己在生活和社会地位变化之后还能从低的视角来观察生活,总之,不要忘本,不要刚扔掉要饭棍,就痛打叫花子。”
莫言称自己一直很自卑,农民出身,知道自己的“本钱”,狂妄不起来。而且,他也很反感那些写过几篇小说就忘记自己姓什么,就自认为是伟大的作家。这些作家本身养尊处优,口口声声说要为老百姓写作,其实,他们哪里能体会到老百姓的心情?“我常回老家,经常听说村子里出现了仙姑看病,许多老百姓都去看。你知道一个老百姓去医院看病的艰难吗?你见过有些医务人员可怕的嘴脸吗?你知道老百姓对某些不为民做主的官员的真实看法吗?你知道一个老百姓辛苦了一年能收入多少钱吗?但老是悲观、宿命也不行,为了活下去,他们发明了幽默,也就是苦中作乐。我们那儿有一个穷人,过年时家家都接财神,他却到大街上去喊叫,穷神啊穷神,到我家来吧,我们一起过大年!好玩的是这个穷人的生活从此发达起来。这故事中包含着很多意思。我的小说也有这种东西,而且写不尽这些东西。”
我这样写是我必须如此
一一盘点自己的文学创作生活,莫言认为,《透明的红萝卜》是确立自己文学地位的“定心丸”;后来是《红高粱家族》,借助电影获得了更高的知名度;而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长篇是《天堂蒜薹之歌》,小说根据真实事件写成,只用1个多月就写完了;紧接着是《十三步》和《酒国》;而《丰乳肥臀》,是莫言自认为自己最重要的作品;创作的转型之作则是《檀香刑》,这部“用声音写的小说”,是尝试中国个性化写作、民族化写作的成果。最后一部长篇则是《生死疲劳》。莫言说:“到了《红高粱家族》这个阶段,我就明确地意识到了必须逃离西方文学的影响,1987年我写了一篇文章《远离马尔克斯和福克纳这两座灼热的高炉》,在《世界文学》杂志上发表,我意识到不能跟在人家后面亦步亦趋,一定要写自己的东西,自己熟悉的东西,发自自己内心的东西,跟自己生命息息相关的东西,然后一步一步地向这个方向努力,才有了《檀香刑》和《生死疲劳》。”
有人说,莫言早期作品像刀一样尖锐,到《生死疲劳》等则有更多的悲悯,但不变的是一种厚重、沉重的感觉。对此,莫言表示,早期那样写,是因为我年轻;现在这样写,是因为我渐渐成熟。一个作家是不断变化的,他的作品能够体现他的变化。莫言在写完《生死疲劳》后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做《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在文章里他写道:“哪怕只剩下一个读者,我也要这样写。”这话看上去比较轻狂,但表达的却是莫言真实的想法。“我一直认为写作者与读者的关系是‘嘤其鸣兮,求其友声’,当今这个时代,你不要指望自己的作品老少咸宜,无论多么牛的作家,其实也都是在为自己那一部分固定的读者写作。这部分读者跟你有共同的价值观念和审美趣味,你的创作能够满足他们的需要。”
不会为得奖改变自己创作
迄今为止,莫言的作品获得了海内外众多奖项:包括法国政府颁发的“法兰西文化艺术骑士勋章”;第十三届意大利“NONINO(诺尼诺)国际文学奖”;日本第十七届“福冈亚洲文化大奖”等等。因而媒体采访时,总会提及诺贝尔文学奖这个话题,并称莫言是离诺贝尔距离最近的中国作家。对此,莫言觉得,关于这个问题,已经令人厌烦。他说,如果我说不想得诺贝尔奖啊,那我太装孙子了!能正大光明地获得百万奖金有什么不好?这个奖不管怎么说,得了就是世界性的承认,你不管它有几个评委,不管它有多大的偏见,得了以后还是一种肯定。我是想得,但我怎么得啊?难道我知道怎样写才可以得奖吗?难道我会为了这个奖来改变自己的创作吗?
他说,一个作家不可能把自己的写作追求限定在一个什么奖上,也没听说哪一个作家为了得什么奖调整了自己写作的方向,改变了自己写作的方法。而且,即便你想改变,变得了吗?“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是孙子,是懦夫,是可怜虫,但在写小说时,我是贼胆包天、色胆包天、狗胆包天。”也正是有了这份执着和坚持,才有了今天的莫言,也为这个时代留下了一部部具有鲜明“莫氏风格”的作品。
莫言说,写完《生死疲劳》至今的三年左右时间,他一直在读书,希望能写出一部不敢说是最好,但起码要跟以前不一样的作品。而他一直在为此作准备。不少人希望他尽快写出来,他不着急:“写十部一般的作品不如写一部好的作品,如果自己感觉不是特别满意,就不要急急忙忙往外拿。”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