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雪,原名杨文翰,白族,云南大理人。著有诗集、散文集、评论集35种,《晓雪选集》6卷。历任中国作协第三至第九届理事、全委会委员、名誉委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会会长、名誉会长,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名誉会长,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副会长,云南省文联党组副书记、副主席,云南作家协会主席、云南文史馆馆员等。(作者供图)
“你有九十九个想法不能实现,也许第一百个想法就能创造奇迹。”在赴北京参加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前,有中国文坛“不老树”之称的诗人、评论家晓雪先生,应约为《中国青年作家报》写来题词。
老树枝头别样红。来自云南、“米寿”高龄的晓雪,是本次大会年龄最长的代表(名誉委员)之一。他自1979年第三次全国作代会上当选理事(后改为全委会委员)以来,已经连续八届参会,从未缺席。如今年近九秩,身兼诗人、评论家、文学活动家数种身份的晓雪先生,当初是玉树临风,至今仍宝刀不老——无论是文学笔耕还是文学活动,他过人的精力、很高的产量和质量——让包括我在内的许多文学后辈都望尘莫及。
说到晓雪的笔耕不辍,这里有书为证:2021年年末,晓雪先生又出版了最新著作《畅想园文谭续集》。这部收录了90篇文章的新著,编为四辑,约二三十万言,是雪老近年公开发表的论文、发言、序跋、随感的结集。作为国内资深的当代诗人、诗评家,书中涉及的诗歌论述自然最多;而晓雪还是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最重要的开拓者之一,因此关于少数民族文学现象的解读阐释,也在本书占有突出位置;除了上述身份,晓雪对诗歌和文学以外的其他艺术门类亦涉猎甚广,其中尤以书画得心应手。记得某年在新疆石河子,我们一行访问“艾青纪念馆”,还在几十米开外,望见迎门一幅条幅,我断言,一定是晓雪手书。近观,果然。众人惊叹,以为是我目力极好,其实盖因晓雪之书法极具个性使然。因之,本书也有部分篇什,或品评鉴赏某知名书画家作品人品,或为某次书画展览作开篇前言……
他以毕生之力,为他的文学信仰(真善美)而歌而赞,也为他的文学厌恶(假恶丑)而讽而鄙
在晓雪身上,有很多与当代中国文学有关的“第一”经历或文坛轶事。其中部分“第一”,算得上“兹事体大”,关系着中国新诗及理论、少数民族文学组织架构和创作理论的健康发展。可以说,晓雪是中国当代诗歌和少数民族文学若干重要事件的在场者、推动者和见证人。个人和时代,文学和社会,局部和整体,在晓雪身上,得到自然而奇妙的统一。
如果说对晓雪的上述评价属于“宏大叙事”,那么,我这里也有一组微观数据——我细细统计了一下,晓雪在他70年的“文学人生”中,在坚持文学创作、做好文学组织工作前提下,他还为411位文艺家写过序,跋、点评或纪念文章,其中111位是少数民族文艺家,42位是女性——仅此,可谓善莫大焉。
晓雪以毕生之力,为他的文学信仰(真善美)而歌而赞,也为他的文学厌恶(假恶丑)而讽而鄙。他尽一己之力,矢志不移,“结庐在人境,我手写我心”。有时候,他的文学表达或可能趋时应景、直白肤浅;他的理论思考或可能浅尝辄止、失之简单,但他有着不变的文学追求和信仰,因此其文字始终凝结着他的坚定真诚。
阅读本书,也让我想起关于晓雪的一些往事——
晓雪曾经长期担任地方文学组织工作。他出任云南省作协主席,是1989年4月,在省第四次作代会上,以高票当选。其实早在1982年1月,他就以类似“常务副主席”之身“主事”作协(挂名主席在换届后不久即病故),到他正式卸任“主席”,是1998年。也即是说,在省作协主席的位置上,从“晓雪主席”变成“雪老”,他一口气干了十数年。按照五年一届的惯例,他的任期已经大大超时。
诗,永远是生活的牧歌
换届之前,晓雪到北京开过一场研讨会。大约在1995年底,北京文采阁举办过一场高规格的作家作品研讨会,会议的主角,正是年届六十的晓雪。
开会的头天晚上,主办方中国现代文学馆设宴招待晓雪夫妇以及包括我在内的远道与会者。席间,文学馆负责人舒乙说:该馆为健在作家举行研讨会,这还是头一遭。
舒乙这话,一方面当然是夸赞晓雪的文坛地位,另一方面也显出说话人的玲珑得体——因为当时现代文学馆即将建成尚未开张,拿这场晓雪研讨会来打头炮,也有为文学馆张目赚吆喝的意思。舒乙他们当然是有多方考量的:来自边地的少数民族诗人,地方作协主席晓雪,其分量够不够压秤,名头拢不拢得住京华人气?
应该说他们是押对了。因为第二天的大会,可谓群贤毕至名家云集。在北京,当时文坛数得着的“大佬”悉数登场,诗人作家自不必说,画家音乐家以及其他什么家也来了不少,把个文采阁挤得挤挤挨挨。部分泰斗级文坛巨匠因年事已高无法到场,也纷纷发来贺词贺信。比如冰心,贺词一贯简约明快,“有了爱,就有了诗”。臧克家则在贺信中说,“晓雪同志是著名诗人,文坛老战士,他的诗歌和散文风格独具,富于民族色彩,为世所称。他的评论文章立场鲜明,见解新颖,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已85岁高龄的艾青,则在会前于家中单独接待了晓雪和夫人赵履珠。晓雪记得,当时的艾老白发苍苍,坐在轮椅上,视线模糊,没能一眼认出晓雪,着急地问夫人高瑛:“晓雪来了吗?晓雪在哪里?”晓雪急忙探身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艾青不禁泪光闪闪:“不容易呀!那年我去昆明接聂鲁达,我们第一次见面,快40年过去了!”停了一会儿,又说,“诗,永远是生活的牧歌,你的书名《生活的牧歌》,取得很好,抓住了我最主要的特点。”
在幽微处发现美善、在阴影中看取光明
艾青提到的《生活的牧歌》,是晓雪的成名作,完成于1956年,由作家出版社于1957年7月正式出版,比我还年长一个月。它其实是晓雪在武汉大学中文系读书时写的“加长版”本科毕业论文,也是中国第一部系统评论艾青诗歌艺术的专著,还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现代作家论。这部诗人诗歌专论,其意义和价值不仅在于创作了多个“第一”,更在于其观点的鲜明和内容的厚重。他以艾青为例,在书里集中阐释了关于诗人和诗歌四个论点:一是诗歌必须饱含时代感情,写出人民心声;二是诗首先必须是诗,强调诗歌的本体性和艺术规律;三是诗人必须走自己的路,强调诗歌“独抒性灵”的个性化价值;四是诗歌必须坚持贴近生活,在生活中创造和创新。
在书的结尾,晓雪直接引用了艾青的诗句:“我们创造着,生活着;生活着,创造着;生活与创作,是我们生命的两个轮子……”晓雪以艾青诗歌立论分析,借以浇自己诗歌美学的“心中块垒”。
艾青提到的另一段往事,晓雪至今记得:也是在1957年,夏天,艾青到昆明迎接智利诗人聂鲁达,顺访滇池,专门写了吟咏滇池的一百多行长诗《滇池啊》:“我们的车子/像春天的燕子/穿过清新的空气里/飞向滇池//滇池啊/一片翠绿色的海/远远近近/无数色彩丰富的山/环绕着它……”2021年初,当我的《滇池治水记》出版后,晓雪对我说:“你写了古往今来那么多文人与滇池的故事,应该把这段引入书里。”
文采阁会议另一个很深的印象是,许多人不仅盛赞晓雪的文学成就,还花了很多篇幅表扬他的文学组织才能。有夸他“参加了许多重要的文学组织活动,是当代文坛重要在场者”的,更有赞他“对少数民族作家的培养,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一位在京且居高位的彝族诗人的发言,题目直接就叫“向晓雪致敬”。想来也不奇怪,晓雪在云南作协主席位上“掌门”多年,而且又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最重要的诗歌“头人”之一,他的文学成就、影响和友谊,也必然是多方面的。
往事虽不如烟,但如今更为开阔豁达的长者晓雪,回首人生和文学过往,已经习惯于风轻云淡地笑笑。这宽厚包容的笑容,让我想起26年前文采阁会议上,京华文坛对晓雪众口一词的称赞:玉树临风。
回到《畅想园文谭续集》,晓雪论文艺,他总是希望立论者格局要高大,襟怀要宽厚,视野要辽远,个人小悲欢与时代大关切,最好要兼容并包,且在幽微处发现美善、在阴影中看取光明,或许具有更加积极的文学价值和审美意义。岁末年初,冬寒料峭,正好我在病中,读到他的这些论述,仿佛我也从“阴影中看取光明”,别有滋味。
【冉隆中:一级作家、兼职教授。昆明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云南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滇池治水记》《重九重九》《文本内外》《那年我N岁》《中国节日》等数十部文学、文艺理论评论著作及影视剧,主编《昆明的眼睛》等图书百余部】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