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诗人、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切斯瓦夫·米沃什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他的一生就是二十世纪的编年史,尝遍时代的辛酸与苦痛。他的诗歌、小说和散文深刻剖析了当代世界的精神危机,坚持知识分子的道德责任。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上海贝贝特的文学纪念碑丛书推出了《旧金山海湾景象》《站在人这边》《猎人的一年》等米沃什的日记和散文集,近期出版的《米沃什传》记录了他一生中遭遇的苦难。米沃什的作品和人生经历将给予我们关于二十世纪生活和幸存的多方面的启示。
米沃什出生于1911年6月30日。今年的6月30日,是他的112岁诞辰。本月,广西师大出版社上海贝贝特和思南文学之家邀请到了诗人、学者、《旧金山海湾景象》的译者胡桑,和作家、《上海文化》副主编张定浩,带领我们走近米沃什与二十世纪。
超越个人经验,面向历史的书写
胡桑首先介绍,米沃什因为获过诺奖,所以在世界诗歌史上的地位很高。他对历史非常关注,其对于自身经验和时代的缠绕所引发的文学书写显得非常独特。美国著名文学批评家文德勒说米沃什的独特之处在于,外部事件和个人生活总是在他的文学书写中交织在一起,成为一种新的经验。他的文学书写与这个世纪的历史现实有关。米沃什出生于1911年,2004年去世,是一位世纪老人,他经历过二十世纪欧美的所有大事件。他的书写是积极面向历史的,既有对历史的反思,也呈现了历史中个体飘摇不定的独特经验。他与欧洲,尤其西欧一些现代主义诗人不一样——像里尔克或者是瓦雷里,他们相对远离时代事件,用隐喻、象征的手法去写自己的时代——但是米沃什更忠于时代事件,偏向具体的历史经验。他的形象在文学史上是很鲜明的。
胡桑说,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米沃什的名声达到顶峰。《旧金山海湾景象》是他的写作走向巅峰期的前奏。米沃什1960年刚刚到达美国,开始流亡生涯,1969年出版这本书。尽管米沃什主要成就是诗歌,但是他在随笔写作上也颇有建树:第一本是我们很熟悉的《被禁锢的头脑》,梳理了二十世纪中期的波兰很多文人的思想的病症;第二本是《欧洲故土》,是对作为欧洲知识分子的前半生的总结。《旧金山海湾景象》这是他第三本随笔集,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邀请他去做讲座,后来让他担任斯拉夫语系的教授。他在这本散文集里,既要总结欧洲生涯的经验,又要重新开启对美国生活的思考,是承上启下的写作。
米沃什的诗超越个人经验,有走向银河般开阔浩大的气势。米沃什的散文篇幅简短,却擅长谈论宏大之物。《旧金山海湾景象》里很多散文就几页。米沃什的简洁里又有一种力量,他的力量不是通过繁琐细致来完成的,而是通过不断收回、不断质疑自我,让语言没有一个明确的终点,没有意义的负担,也不着力于金句。他的散文意义不明确,观点不突出。有些篇章读起来就像散文诗。但米沃什的散文又不是散文诗,而就是随笔。他在意义的游动、不稳定中保证了写作的开放性——对经验、可能性的敞开。
米沃什在这本书的结尾处写道:“我写下这一切,就像盲人摸象。”其实他不清楚写下这一切真正意味着什么,或者能带来什么样的未来。但是美国这样的事物存在着,让他感到惊讶。惊讶就是肉身或者主体在场的结果,这是世界给你最直接的体验。
在美国反思欧洲,为后人提供思考
米沃什是欧洲之子,但他特别讨厌欧洲的民族封闭性。他作为说着波兰语的立陶宛人,在波兰、法国都是局外人。米沃什觉得美国没有封闭性,无论什么民族,在这里生活就是美国人。
“他认为欧洲的资本主义保守而谨慎,传统深厚,有无数的古典资源,这些古典资源就是一种学习的教养,尤其在资本主义、消费主义虚无的生活里,能够提供对这个世界的某种批判。”胡桑说道。米沃什认为美国人却很铺张,花钱大手大脚,正是这种铺张才让这个世界具有活力。但他又不完全赞美美国。1960年代的技术发展反而让人陷入价值的虚无之中,美国充满了消费和欲望,让人无所适从。
《旧金山海湾景象》中,米沃什处在非常复杂的心态里,一方面批评老欧洲,赞美美国;同时不能一直赞美美国,还是需要用欧洲的思想资源来批判美国。他在肯定和否定的双重态度里思考广袤的美国。写作在他这里是一种对当下邪恶精神的驱邪仪式。“他的姿态不是在个人情绪、日常情绪中茫然摸索的姿态,而是站在宗教、政治、文化、文明的角度俯视曾经的欧洲和现在的美国,所以具有一种非常超越性的态度。”胡桑说,“马克思说历史总会不断重复,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喜剧。六十年前的历史说不定也在我们当下重复着。我们会觉得米沃什好像试图在向我们这些后来人说话,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提供一些可能的思考。”
选择正确的词语,求问人生的意义
张定浩介绍,米沃什有一篇文章里提到词语,选择正确的词语,因为所有词语的背后代表着你对这个世界、人类思想的判断。每个时代大部分人都被意识形态的蚕茧包围着,好的诗人会用正确的语言突破蚕茧,但是很多人一生困在蚕茧里,一生只会用这个时代教给他的流行术语思考问题,我们在日常交流中,都会用现在流行的语言,但是作为写作者就要警惕用流行的语言说话。
人要有意义支撑,米沃什一直想解决的是,人通过什么样的意义而活着?人如果总是向自我寻找意义,就是一片空无,像机器的马达,所有马达都需要外在电力来输入,那就是意义。但如果只看见马达,膜拜马达,就会导致对人的崇拜。因为马达是人类的发明,人类借以发明汽车,穿越大地,征服自然。这是他在《我,马达,大地》里思考的。马达,让人类变得无处不在,傲慢自大。
每个人的主体都很渺小,于是向自我寻求意义就不太可能。一个人以为自己是大海,其实只是一口小井或者一眼小泉,甚至是一滩水洼。一个人能提供的滋养是很有限的,有时候连自己都滋养不了,更何况滋养他人。他人才是大海。米沃什在《礼物》中表达了这种谦逊,每个人都是向着世界敞开的。他在诗的结尾写道,直起腰,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只有人敞开或者降低自我,才能看见眼前的开阔的世界。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