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潇潇
三位策展人在张辽源作品《A4与A4与A4》前(从左至右):唐昕、苏文祥、许崇宝
采访者:严潇潇
被访者:唐昕、苏文祥
近年来,泰康空间的一系列自主策划的展览项目逐渐引发关注,在我们看来,这些适应其空间、规模不算大的策展实践,在整体疲软的艺术机构大环境中具有值得观察的合理性。泰康空间的非营利身份及其一段时间以来的持续性研究方向,加上由策展团队的相对固定而生成的集中性,都让泰康空间的项目推进呈现出一种具有其自身节奏的生长状态。
在他们开始将目光投向绘画(新展“绘画:靳尚谊与张书笺”)之时,我们特意对三位机构策展人唐昕、苏文祥与许崇宝进行了这次访谈,希冀借此梳理其策展与研究方向的来龙去脉。
记者:从“51平方”、不展出作品的“展览”再到最近的“明室”,几个项目都可见你们一些创新的策展思路。从整体上来看,泰康空间在展览与收藏上包括了对前辈艺术家的整理(如吴印咸)与年轻艺术家当下创作这样两条线索,体现在策展上时,二者之间有怎样的关联?
唐昕:泰康空间最早的理念是鼓舞、激励年轻艺术家,后来延伸到“追溯”(成熟艺术家)与“激励”(年轻艺术家)。看起来是两头的工作,然而中国当代艺术整体上来看是非常年轻的事物,我们则是立足于当代,看过去、也看未来,将我们的关注放在整个美术史系统中来。有一种观察、学习和研究的方式,是将一件事物的发展可能推向两级来认识它,便衍伸出了“追溯”与“激励”,思路上是从一个整体的脉络来看过去、现在与未来。
记者:具体操作上有怎样的考虑?
唐昕:操作上来说,很难用一两个项目来告诉大家我们在研究历史,很难这样简单来呈现自己的观察、自己的研究,因为展览充其量是点状的。而且当代艺术的状况具有多元发展等特点,在其中我们也在看,譬如从1990年代出发、关注当代艺术的多元格局,因此我们开始关注媒介的整体变化。这其实是将艺术在当下作一个纵向的宏观观察,每一种媒介都是相对独立的。其中我们又选择了摄影作为媒介中的一个代表,因为相对于绘画、雕塑,它是一个年轻的媒介,相对于装置、行为、影像而言,它又具有更长的发展史。因此将之作为我们媒介观察的一种个案,将中国整个的摄影史作为一个独立体看待,观看和研究的方法又回到了“追溯”与“激励”上,也就是从当代摄影出发向前追溯到摄影进入中国之初,向后看摄影的未来发展趋势。如果不从媒介的角度看,而整体的艺术发展看,同时是“追溯”与“激励”这样的线索,“51平方”项目则是从当代出发,看当代的年轻艺术家、看未来怎么走,也就是“激励”的内容、从整体上去看未来的方向。[NextPage]
以吴印咸为个案的摄影史研究
记者:关于选择摄影的缘由,也正是我们想深入了解的。在这一点上,为何特别选择吴印咸作为研究个案?
唐昕:吴印咸在世的年代,几乎刚好同步于中国的摄影史发展;而这段时间内的中国摄影史与西方又有所差别,跨越了几个阶段,吴印咸个人的创作时期也恰好在这几个阶段上,在每个阶段都可谓是一个代表。譬如在20世纪初,吴印咸在做黑白影像实验时,与整个上海的黑白影社(的展开)相重合;再加上他本来就有做电影,会比光是做摄影更能接触到西方最新的实验性信息。之后随着社会变化,到了延安,中国摄影史在这时开始分化,之后作为艺术媒介的摄影开始消失了,出现了大量的关于领袖的、事件的纪实摄影,吴印咸在这一时期也做了大量这样的工作。吴印咸艺术家的身份,使得无论他是做纪录还是宣传,都具有其实验性、有对摄影的理解在其中。1979年后,摄影才又开始与其他门类一样获得自由,艺术家开始借以阐释自己的观点。这一时期的中国摄影史有活跃的摄影团体,吴印咸并不能代表他们,却在同期有自己的实验,譬如对彩色摄影的接触和创作,都是一般人没有机会、没有条件去做的,他却是从1960年代就开始了。从西方摄影史来看,1970年代是彩色摄影独立出来的一个阶段,因此在这个大脉络上吴印咸又有所同步了。这样一来,这几条线索、几个阶段都有他的作品在其中,因此很有代表性。
记者:那么个案研究,是如何被确定为你们主要的项目形式的?
唐昕:我觉得通过对一个个案的深入接触和挖掘,可以深层地认识所谓的普遍性。譬如吴印咸的几次展览下来,一次次地对他加深了解,同时跟随他更深入的接近、体察和感受摄影史在不同阶段的状况,而且从细微上透过作品、与他有了交流,了解到作为艺术家、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政治背景下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作品,也就理解到了同代人中的某种共性。因为这样的交流,并不是在文献或报道中所能找到的,但通过作品可以感受到很多东西,这事不做个案所无法获得的。
“51平方”
记者:“51平方”整个系列兼备实验性与系统性;而个人感觉,最后总结性的群展与整个系列相比显得较弱,况且在白盒子空间内的展示本身就具有局限性。若是现在回顾起来,包括最后的出版物,你们最开始的初衷得到了多大程度的实施?有怎样的遗憾和收获?
唐昕:我和小苏(苏文祥)可以从不同角度来讲讲。我以前也与其他策展人合作,觉得是很难的事情,因为策展也是一种创作,(这样的合作)就是精神方面的合作,精神上的合作是很难形成集体性意见的,很容易产生分歧。但我与小苏的合作是很成功的,是两个角度合二为一、最终实现成这样一个项目。小苏与艺术家们差不多都是同龄的,可以请他先说说。
苏文祥:这个项目刚开始时,没有计划得特别细致。当时的想法是,年轻艺术家很难有机会比较理想的去实现自己心目中的展览,商业资本如此强大,(年轻)艺术家要么参加一些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群展,因为策展人可以出任何命题,艺术家只需要提供作品、出席开幕式就可以了;要么就是画廊展,画廊需要考虑到商业销售,即便画廊老板没有给艺术家这个压力,艺术家也需要考虑:这些作品是否能为自己、为画廊带来一些可能性。双方即便没有明说,也会有一种契约性的关系存在。因此我觉得急切地需要一种新的展览方法,当时隐约觉得艺术家可以自发组织展览,与唐昕沟通后,得知她正好也准备做这样的事,她建议可以在泰康空间做,于是就一拍即合。
你说的(“51平方”)最后的群展比较弱,我觉得现在做群展已经非常难了。这与艺术家的创作、信息的发达都有关系,艺术家在今天已经没有过去那种神秘感了,很多时候一件新作在展出前就通过微博、通过口口相传而被人消费了,要想拿出不太切中当下的命题来做展览,是很难获得关注的。但做单个的艺术家展览,就具有很多优势和合法性,比较真实地将一个艺术家一段时间的创作、想法在一个较好的环境中展示出来,显得更有可看性。泰康空间至少能提供一种比较好的环境,比如资金,不会特别大手大脚,但为艺术家减轻不少(负担)。
记者:至于选择怎样的作品,留给艺术家的是比较自主的空间?
唐昕:我们当时所明确的好像就只有这一点:以三周为一个周期,两个星期展览、一个星期布展。但是其他的,包括项目的出发点、策展人合作时的工作方式都经历过了一个磨合过程。这个项目最初的样子,小苏了解同代艺术家的需求、呈现方式的局限;当时我对80后的这些艺术家有一种茫然、不知道这整个更年轻的群体在干什么。但这也是我想做这个项目的一个出发点。之前我看过一些年轻艺术家参加的联展,至少从作品上看感觉差异非常大,于是便想了解,接下来会往哪个方向走。这是我宏观上想问的一个大问题。
所以当时我们俩一起去了很多艺术家的工作室,在看的过程中再来讨论谁的什么方案可以放进这个项目中来。小苏与这些艺术家都比较熟,他脑中基本上已经有了一个名单,也有比较清楚的思路。而最终我们的选择,还是会落到宏观上对这一代艺术家的呈现。通常的展览需要有一个策展思路、一个方向,但这个项目的意图不在于是一个什么方向上的展览,而在于对这新一拨艺术家整体高水准的呈现和“掐尖”。因此标准就只有“好”,而不在于是何种媒介的作品,所以有时艺术家会问我们项目的方向是什么,我说什么方向,只要好就行。那时有些艺术家不理解,觉得没策展方向项目好不了,但后来我们慢慢地在这个方向上走下来,感觉在这个方面是成功的。后来大家对这个年轻艺术家项目渐渐有兴趣,也是因为我们将他们有趣的地方呈现了出来,将他们与前一代当代艺术家创作的区别展现出来了。同时也由于我们的非盈利性质,在挑选方案时,也都是与他们讨论、了解他们的思路、以及前后几年创作的变化之后,再来选择的,在实现展览、布展之前,我们也会继续讨论,尽可能地呈现他们的创作性和实验性,而完全不考虑作品的商业性。较为纯粹也是这个项目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苏文祥:也有过激烈的讨论,但基本上还是尊重了艺术家的最终想法,讨论比较多的比如:王思顺,都有过很胶着地来回讨论。但我们不会给艺术家出那种改变他作品的主意,但他至少需要解释为何要这么做,来把我们说服。
唐昕:因为我们要客观地呈现,所以我们不介入创作。[NextPage]
记者:卢征远、闫冰等艺术家,都有好几件作品同时展出,这样几个展览中作品的选择是由艺术家作出的、还是讨论决定的?
苏文祥:基本上都是讨论出来的。譬如卢征远的那次展览,他计划是做三个月的(“每天一件作品”),我们也考虑过是否要整体展出,但空间有限,那么要体现这个创作的时间性,还是需要有一定数量的,作品基本都是小型的,一个星期的或许太少,就想一个月的量可能差不多,最终就是这样定下来的。因此还是回到那个问题:其实我们是有方向、有倾向的,选择了艺术家、选择了作品,做下来,气质就自然出来了。除了辛云鹏、裴丽的作品具有大体量作品的某些特征,大部分艺术家的工作是在工作室内就完成的。
唐昕:这其实也是我们这个项目比较明确的一个限制:有限的空间,有限的材料费。之前几年似乎大家都在追求高额的材料费、很大的制作,我们并不是排斥大制作,而是觉得对于年轻艺术家,在创作初期这个阶段所能把控的、所能反映其实验性的,就只有“大”才能做到的吗?如果不是“大”,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什么是他们的一种客观、从容的本来状态呢?所以我们实际上是想把这样的东西呈现出来,就一定要有所控制。而且年轻艺术家在这个阶段,经常不太具备特别好的把控大空间、高材料费的能力。
对于国外艺术家来说,整个艺术生态给他们的条件就是先经过个展,个展能让他们对于空间、对于作品各方面都培养起感觉,有过个展经验后进入联展,又能增加对于自己的作品与别人的作品在一起(是怎样的状况)的经验,再之后才是大型个展,或者是在大型联展中有独立的大空间可完成大制作。控制力也是逐渐在经验的增加中来培养的。“51平方”对于不少艺术家来说都是他们的首次正式个展,这种状况下若是给他们一个很大的空间,最后可能会由于控制不了而出现漏洞,有漏洞无论对于我们项目、还是对于艺术家都是一种减分。所以我们需要在此时此地替艺术家把关,这在当时是很清晰的(思路)。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