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俊
张艺谋本人,没有传说中那么保守和严肃。
凌晨2点到6点,是他的自由时间,看书、看报、看碟。
他会上网,但不会打字,不会发短信。
他会用电子书看书,但不会发微博。
他用数字摄像机拍电影,虽然某些高速镜头效果不好,但他坚信,数字总有一天会取代胶片。
同时,他又羡慕斯皮尔伯格。他曾经去斯皮尔伯格的片场探班,发现他还用胶片,而且在和演员说戏的时候,胶片机都没停过。“挺神的。”张艺谋说。
他跟记者探讨:“20年、50年之后,你们这些纸质媒体肯定会消亡的!”因为,他认为纸张太浪费,不够环保,多媒体、新媒体正在崛起。
他握手很有力。从早到晚接受采访,他觉得就像包子出笼,一锅一锅来。最后一个走的人,还能看见他说话照样喜形于色,连比带划。接近60岁的张艺谋,精力充沛得像个小伙子。
营造中国电影的极尽浮华之风后,张艺谋选择了拍摄影片《山楂树之恋》(下文简称《山楂树》),9月15日在内地公映。该片改编自艾米同名流行小说,主要演员静秋和老三起用了毫无知名度的新人周冬雨和窦骁,前者是一个从来没有表演经验的高三学生,后者则是北京电影学院表演戏大二的学生。
这部备受争议的“史上最干净纯爱片”,极简到甚至平淡,但某种意义上,它是张艺谋自己16到26岁纯情时代的纪念。
“这种原始的感动很稀罕”
忙完奥运会开闭幕式之后,在筹拍《三枪拍案惊奇》的时候,一名副导演推荐张艺谋看了《山楂树》的剧本。“这个本子不错,是你们那个时代的故事。”
在忙着筹备奥运会开闭幕式前后两三年时间里,张艺谋都无暇关注社会流行的东西。他只是随便翻翻剧本,好在本子也不是太长,很快就翻到最后部分。[NextPage]
在剧本的结尾,男主角老三已在弥留之际,女主角静秋走到他的床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旁边的人冲着她说:“你快叫吧,平常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现在叫他,还听得见。”然后,她就喊:“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看到这里,张艺谋“突然就有了哭的感动”。貌似严肃、保守的张艺谋难得的一次动情,后来被媒体无限放大,演绎成很多个滥情的版本,比如:张艺谋哭了,掉了很多眼泪,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会哭
他后来告诉记者:“到此时,静秋还是被动的,都无法真正呼唤出自己所爱的人的名字,这种感觉让人心很酸。”
剧本后面还有些戏份,比如粉碎“四人帮”之后,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静秋一个人孤单地走在大街上。张艺谋把这些都忽略掉了。
他只注意了这一点:“在我看的剧本中,这种原始的感动很稀罕。”
当时,剧本版权方已经找过新画面公司,希望能够请到张艺谋导演来合作。投资人张伟平一看,就觉得这片子格局小、不赚钱,就把人家轰走了。但后来见到张艺谋这么上心,张伟平只能再把剧本版权方请回来再谈。
拍完《三枪》,剧组没怎么休息,就直接进入筹拍《山楂树》阶段。
20多年来,张艺谋一直保持着一个传统习惯:确定拍摄某个剧本后,会找大量学者、专家一起讨论,俗称“神仙大会”。
会上,张艺谋很虚心地听各路神仙的意见。《山楂树》先后找过六七批专家,其中还有10多个人一起讨论的,绝大多数专家都众口一词:“这个小说太轻,不适合拍成电影,也打不了翻身仗。”
“尤其是《三枪》之后,似乎每个人都在帮我翻身,都在操这个心:你该如何如何,你该有正确的选择”张艺谋回忆当时的情景。《三枪》公映虽然拿到超过3亿的票房,但公众对张艺谋的质疑也达到顶峰,认为这是部“要钱不要艺”的典型作品。
开机前10天,张艺谋找到散文作家彭学明。彭学明几乎是唯一,也是第一个支持张艺谋拍《山楂树之恋》的专家。他还记得,张艺谋当时听完自己的意见后,站起来再次和他握手。
张艺谋说:“很多专家都反对我拍这个戏,认为我老土,还拍这样不合时宜的片子。这些炮轰让我备受打击,几乎完全失去信心,都不想拍了。但我和我的团队为这部片子准备了两年,花费了大量物力与精力,不拍又不行,骑虎难下。”最后,他感谢彭学明给了他信心。
4月15日,影片在湖北宜昌开机。
张艺谋把大量的笔墨放在静秋和老三的爱情故事上,没有太多的戏剧性,就是用两个演员表演的大量细节,去渗透一种平实的感觉。这也是张艺谋第一次用这种内敛、娓娓道来的方式拍戏。
“用这样的拍摄方法,也是在跟自己斗争。我通常都是强化视觉,比较夸张地去表现东西,现在我要让自己静下来,心平气和地拍一个朴素的电影。”张艺谋说。
“张艺谋跟静秋有点像”
该片编剧之一顾小白认为,张艺谋坚持拍这部电影,很大程度上因为个人情结:“他恋恋不忘的原因跟个人经历有关系。”
“其实张艺谋跟静秋有点像。当年下乡的时候,他和静秋年龄差不多,但是他家还是´历史反革命’。对于静秋来说,她只要不出错,好好表现,就能留校工作,但是对于少年张艺谋来说,他整个青春期的性格都在那个看不到希望的年代里,倍受压抑。”顾小白说。
1966年,张艺谋正在西安三十中上初二,学校因为“文革”全面停课。据咸阳工友雷佩云介绍,张艺谋长得和父亲很像。父亲在家排行老三,大伯、二伯都毕业于黄埔军校。大伯在解放前就逃到了台湾,二伯在带兵投奔延安的路上被杀害,张艺谋的父亲在国名党军团任副官,主管后勤。[NextPage]
文革中,张艺谋家被抄,父亲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下放到远离咸阳的陕西南部某村庄劳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艺谋都没有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直到“文革”结束,父亲才回家。而在电影里,静秋的父亲也正在劳改,是一个始终没出现的父亲形象。
当时张艺谋家里经济状况,比静秋家还要差:姥姥年事已高,父亲在外劳改,两个弟弟一个高度近视、一个先天耳聋,全家人都靠母亲微薄的收入养家。他母亲本来是医生,当时也被下放去劳动。
前妻肖华曾经到过张艺谋西安的住所,第一印象就是很简单:七八平米的屋子里,就只有两张床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两个箱子。片中,给静秋送核桃、冰糖的乡下小伙子,一进静秋家门就说:“你们家比我们乡下还穷。”俨然是张艺谋西安生活的翻版。
在片中,一群高中生下乡跟着老乡耕田。张艺谋给这帮演员讲当年自己是怎么耕田,怎么干活的。搅石灰到底石灰和水比例是多少,张艺谋都知道,因为当年他曾帮亲戚盖房,也是赤着脚搅拌石灰,就像静秋一样,脚背被石灰烧坏了。要在大礼堂里排练演唱那首《天大地大》时,张艺谋根据自己的记忆告诉美术指导,当时的大礼堂应该布置成什么样。
对于张艺谋来说,“文革”十年就是苦难的十年。“小时候,别人把我这种叫黑到底,就是黑五类中不可能翻身的那一类。所以1966年到1976年的这10年,对我来说都是在完全无望、悲剧的心理中度过的。”张艺谋说。
被政治氛围压抑的感情
《山楂树》公映后,几乎所有的媒体都追问过张艺谋,这部电影是否带有他个人初恋的痕迹。张艺谋不是避而不谈,就是干脆直接拒绝:“这是我的隐私,不方便谈。”
在农村的3年里,他和肖华开始了懵懂的初恋。肖华根红苗正,父母毕业于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参加了解放军。她跟着姥姥在北京长大,初中才从北京转入西安第三十中学就读,和张艺谋成了同班同学。
那时候,张艺谋还叫张冶谋。肖华画得一手好画,是班里唯一超过张艺谋的人。两人当时就互相有懵懂好感。肖华收到的第一封张艺谋的书信,就是同院两个小孩子送过来的,委托她打听国家动员学生下乡的政策。肖华骑着自行车去找过张艺谋,两人一起商量下乡的问题。
1958年,张艺谋、肖华,还有两个好友刘全、李广平一起插队到距陕西乾县县城二十里外杨汉公社的北倪大队。四个人住进了饲养大院的窑洞里,张艺谋和肖华的初恋就发生在这里。
肖华记录那段日子说:“我们的知青生活,不像文化大革命宣传得那样富有诗情画意,也不像后来有些知青小说描写的那样凄凄惨惨。只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有得也有失,都是在真实中进行的。”
工友雷佩云曾在张艺谋呆过的北倪村走访,搜集了很多张艺谋的浪漫故事。张艺谋当时修水库,肖华连夜给他烙锅盔,隔日一早肖华就送到村口。还有一次肖华从地里干活回来想洗头,张艺谋就用大锅给她烧水。
那时候,肖华经常给张艺谋洗衣服、补袜子。她发现,张艺谋穿的是黄线袜,已经是补丁上重补丁,很难补。肖华就买了双尼龙袜,偷偷送给他。吃晚饭的时候,张艺谋就叫她出来,靠在墙上,半天才开口:“这袜子可真光滑,摸着也光,穿着真舒服”肖华的心都在打颤,她心疼这个男人受了太多的苦,居然是第一次穿尼龙袜。
张艺谋去邻村收废铁,看见了几只小狗在一起玩。他抱起一只小白狗,死活不放手,挨门挨户地找主人,请求人家送给他。这条小白狗就是张艺谋送给肖华的礼物,陪伴两人在农村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老三为了静秋去医院看病会割腕,张艺谋也曾经给肖华写过血书。
对于这段爱情,当时张艺谋始终处在欣喜、快乐,同时悲观、惶惶不安中。他就像静秋一样,始终被周围的政治氛围影响,不断在压抑自己的情感,难以尽情投入。在肖华写的《往事悠悠》中,他曾多次严肃告诉肖华:“我是反革命的儿子,幸福和爱情和我无缘,你们家人肯定不愿意我们在一起!”甚至,还提出过分手。[NextPage]
直到现在张艺谋也承认:“我的家庭出身不好,从小就有这样自卑、敏感的性格,还有惊恐。那样一个波澜壮阔的政治年代,对我的心理影响很大。一直到上大学,我都老担心因为我的政治问题,北京电影学院会不录取我。”
肖华的父亲一直都反对女儿和张艺谋恋爱。1971年后,张艺谋和肖华回城,在不同的工厂当工人,张艺谋也不得不开始正视现实。他不敢去肖华家找她,写情书都要请工友帮忙写信封地址;买了一只鸡,也只能悄悄放在肖华家门口。
据雷佩云透露,肖华的父亲对张艺谋很不客气。有一次,张艺谋在大街上遇到了肖华的父亲,就走上前主动打招呼:“肖叔!”肖华的父亲装着没有听见,继续昂首阔胸往前走。张艺谋以为真的没听见,大步跟着跑上去,大声再喊:“肖叔!”肖华的父亲转身,照旧一句话不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段爱情,经过了长达10多年的考验。1978年,张艺谋被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破格录取。在临行前,为了表明真爱态度,他主动在国棉八厂开了证明信,和肖华领结婚证。
1981年,张艺谋放暑假,他和肖华淋着雨,踩着泥,回到了当年插队的北倪大队。张艺谋带着小相机,挨门挨户给全村四五十户人家,每家都照了一张全家福。
离开村口时,肖华回头望了又望。“北倪村,我梦牵魂绕的地方,我的爱、我的青春都在你那里。”她在书里写道。
B=《外滩画报》
Z=张艺谋
我还是想尊重这种心动的感觉
B:在您这个年纪,这么内敛,应该不太容易被这种情感所打动。
Z:我看电影经常会眼眶湿润的。我看电影时是很好的观众,稍微一弄我,我眼眶就湿了,尤其是看那些受苦受难的事儿(笑) 所以我并不是一个特别严肃的一个观众。
B: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你是否想起了自己的初恋?
Z:初恋的回忆是人人都有的,并且,都是美好的。就像《我的父亲母亲》基本上也拍的是初恋的故事,只是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时代记忆。
B:冒昧地问一句,这里面,有没有你个人初恋的影子在里面?
Z:细节上不一定,因为它是共通的,大家都有的。
B:99%的专家都反对你拍这部电影,为什么你还是坚持去做这件事情?你怎么看待这些文艺界精英的说法?
Z:大部分专家认为这东西不值得拍,可是我又回到了我自己被打动的初衷。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理性地来分析?导演也不要太有野心,太有伟大感,只要你把一个心动的感觉捕捉到,就可以了。
因为我坚持要拍,接下来,专家们又肯定分析:你为什么心动?而且他们会分析得很有道理。当然专家们还是认为,即便你心动了,我们分析了你为什么心动,但是你还是放弃吧。(笑)
我还是想尊重这种心动的感觉。你要把你心动的哪怕是一个刹那,像一杯酒一样发酵,也许就会成为一个作品。
B:不止是专家,当时老搭档张伟平好像也不太理解你拍这个戏。[NextPage]
Z:对,他就是觉得这片子小嘛,不赚钱。
B:你来执导,就好像是在杀鸡,用了一把牛刀。
Z:对。但我倒一直保持做我自己,我是个普通导演而已。我不想把自己隆重化,也不想把自己伟大化,我想给自己很多空间。
B:但是你已经被大众认为不普通了。
Z:那是“被”,我自己不想把拿过来的东西再“被”,那就很累了。
新演员还不懂崩溃
B:如果你当初运气很不好,没有找到现在像冬雨、窦骁这样相对完美的演员,是不是意味着,你的拍摄基本上就该放弃了?
Z:这个问题是我那个时候最不愿意想到,但非常有可能发生的。如果那样我就很尴尬,我当然不愿意面对,但我必须要决定:拍还是不拍。这是导演最痛苦的地方,幸好我没有碰到。(笑)
B:看电影的时候感觉你对两个演员的调教非常好,你的电影一直都很出演员, 你肯定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来调教演员?
Z:其实导演功课很简单,没有独特的窍门。就是坚持,就是要看准,做出准确的决定和判断,这个很重要。对新演员来说,当你自己游离和恍惚的时候,他们就完全没有目标了。
B:周冬雨其实是个90后,你如何把她身上90后的气质去掉然后让她回到60时代的?
Z:这个很难,几乎是不可能的。短期的体验生活和看资料,这种速成班似的临阵磨枪,起到的作用都是表面的。还是在每一个镜头中去捕捉、去细抠那些感觉,这个是渗透在你每一秒的工作中的。我用的是数字摄影机,没有胶片的负担,所以拍30遍50遍是常事儿。我最多一天拍到100遍。
B:演员们现场没被你折磨得崩溃?
Z:新演员还不懂崩溃。(笑)如果一个有经验的演员,演到第50遍的时候,他会完全没有自信了,他会觉得全组的人都在笑他。
新人完全没有这个负担,这也是用新人的好处。我只是告诉他们,我们是用数字拍摄的,不用担心钱。我们这现场200多人,大家很辛苦,就是为了要拍好戏,所以没拍好,可以再来。
两个新人很干净,不会胡思乱想。“好,我们就做到最好!”哪怕100遍,也没问题,他们照旧一个念头:“导演你说满意了,就满意了,不满意,我们再来!”
B:那对你来说,这种拍摄过程,算是享受吗?
Z:哪里是享受,恰恰相反,应该说是很焦虑。当你拍到50遍以上的时候,当你所期望的瞬间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是谁都会焦虑的。但是你又不能挂相,在现场你是唯一脸上不能出现任何不满情绪的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像初恋一样。(笑)
B:原来导演工作,也有一部分是表演工作。[NextPage]
Z:也许(笑)。我如果不耐烦了,大家肯定就都不耐烦了,那演员就更无所适从了。
电影导演很难做一个哲学家
B:电影最后一个镜头,山楂树终于开了白花。你这样的表现,是在暗示这可能就是一个童话,还是一个自我的否定?
Z:也许它是一个传说,是一个童话,是一个梦、一个寄托。红白花之争一直是贯穿的主题,还跟一个传说有关:它是抗日战争时期,烈士的鲜血染红的。在我看来,这个故事跟山楂树其实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跟两个人永远的约定有关系,相约一起去看山楂花到底是红还是白。这也是这个作品很有味道的地方,改编中,我就沿着这个心情往下走。这样一个简单的约定,始终没有兑现,始终没有看到,我觉得它是有意思的,它也带来那个时代的一种感情。最后你看到:树还是树,花还是花。
B:哲学的表达会不会过于抽象?
Z:所以,我们这种工作就把我拴在通俗上了。
B:现在的通俗,算是褒义词了。
Z:如果你在通俗中,还能代入深思的东西当然是最高级的,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运气碰到好的题材了。
B:最近几年里,你似乎都没有碰到好的题材?
Z:我还希望遇到有一个真正让我发挥的电影,当然这要看运气。现在是碰到什么拍什么,是被动选择和被动感动。坦率说,我常常对自己有很多不满意,作自我检讨:如果这个剧本更好,给我更大的空间,我会拍得更好。
单纯和身体接触没关系
B:不同时代都会有单纯,为什么就会是那个时代给你的感觉是单纯的?
Z:就是因为那个时代被附加在政治上,成为一个全中国的狂热。它那个单纯就显得格外的不同。
B:你的意思如果没有那个时代,也不就可能有这样的单纯?
Z:这就是最不同的的地方,那时候全国人民都单纯。
B:其实我一直在想,到你这个年纪去拍一个纯情故事,可能这种纯情就跟年轻导演的纯情不一样了。
Z:不会。初恋故事,你我都一样,没有任何神秘的。你今天让80多岁的一个老人拍他的初恋故事,他也同样会找回感情的东西,只是放在不同的时代而已。我觉得这是人类生命的共同的历程,没有神秘性。可能有人时间长,有人时间短,但是初恋其实都是纯真的。有人可能一晚上,第二天就不纯真了(笑),但是,你在那一晚上也是的吧?那一晚上就够拍电影了。
B:静秋和老三躺在床上的那场戏,其实所有人都在看,而且小说写得很长,很直接,但其实电影很简单,当时就只有这一个拍摄版本吗?
Z:就这一个版本。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的电影和电视在性接触上,在性的描写上,大家不言而喻。所以不能要求我,我想怎么样,这不由我。
小说是个文学形象,但我认为就算我们能那么拍,演员也不擅长,也演不出来。演员到了摄制组以后,我常常就是看客下菜。导演要跟着演员走,走到他舒服的感觉上。
如果我们这两个演员是很成熟的演员,要表现他们一晚上就在一张床上手拉手,你会觉得这两人挺装丫。但是他们两张脸很可信了,我看到这两张脸,我就并不打算用直接的方法去表达,也没必要去忠实原著。[NextPage]
B:很多人认为这部电影是“史上最纯爱的电影”,其实只不过是宣传的噱头,作为导演你个人怎么看待所谓的纯?
Z:我对纯的理解并不在于身体的接触。如果非要说,张艺谋故意不用身体接触去表现纯,这是很可笑的。纯,主要是感觉上,感情上,心理上, 心灵上,身体接触其实并不重要。
床上戏怎么拍,其实也不重要。我记得,当年我拍完《菊豆》的时候,跟外国人讨论,他们的观点就很不一样。我在电影里用了好多红布的镜头来表达欲望,我跟他们说,唉呀,我们拍电影很困难,很苦恼,总要担心审查通不过,只好拐弯抹角他们说,你们这种手法很好,我们能直接拍性爱的场面,但是没意思。你们的审查制度就逼得你们想办法,所以说你们的方法很美感,很富想象,很性感。他们就觉得,他们的拍法都是直接来直接去的,不性感。
纯爱片是一个情感童话
“中国现代以来就没有唯美、纯爱影片!”
武汉大学副教授、电影学博士杨红菊说:“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是做一种尝试,他看到了我们这方面的欠缺。”
纯爱片表现的是生活当中人们比较向往的情感方式和行为方式,它忽略生活的复杂性,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可以舒缓人们当下的心理压抑。
但纯爱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的生活准则,换句话说,它就是一个情感童话。
现在的情感童话影片一般有两条路子:一种是平面的、单纯的、诗意化的欧式路线;一种是日韩流行的唯美片。
不少人把费穆的《小城之春》、谢晋的《小花》、《天云山传奇》、《庐山恋》归为中国的纯情片源头。但在杨红菊看来,在整个现代以来,唯美纯爱的类型片在中国内地都是缺失的,这些所谓的内地纯情片只是在镜头语言上到位,内容题材未必追求纯情、唯美。
在杨红菊看来,内地电影大多都是反映社会的权术、腐败,以及挖掘人性的复杂性,很少追求优美的诗意,从正面去引导一种符合人类生活方向的审美。
国家广电总局发展研究中心政策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刘汉文认为,霍建起是内地很有特点的导演,他最近10多年都在拍摄比较纯净的影片,比如《那山那人那狗》、《暖》、《情人结》以及最近的一部《台北飘雪》。
但是这种走唯美纯情路线的国产片,在国内的票房并不好。《那山那人那狗》2001年在日本放映了长达半年,拿到5亿日元的票房奇迹,列当年日本票房的第4位。但是该片在内地几乎是零票房。霍建起最新的影片《台北飘雪》,讲述内地歌手和台湾青年的爱情,去年就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公映,至今却都没有机会走进内地影院。
当年《那山那人那狗》在日本公映的时候,走长线放映的道路,在影院持续了有半年之久。刘汉文认为:“在日本,这样有艺术院线的支撑,才会形成特定的消费群体。我国的影院建设正在迅速发展,只有等艺术院线逐渐建立起来,像《山楂树之恋》这样的纯情片才会有更好的市场前景,这种类型片也才能发展壮大。”
《山楂树》首周末票房达到4200万,相比低成本的投入,刘汉文认为这个数字还算比较乐观。“其实我们对于中老年观众开发还不够,他们进入院线的太少了,像《山楂树》这种怀旧的电影,他们是最对应的受众群。”
杨红菊认为,内地观众更能接受日韩影片的唯美展现,因为有距离感。“我们也并不了解他们现实的生活状态,但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所以中国观众去看本土产的所谓的纯情片,总觉得不真实。”
“中国所谓的纯情片之所以很少,跟我们的文化、历史有关。文化越自卑,越急于国际化,那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就很难体现。” 武汉大学艺术学系副教授王杰泓说,“日韩流行的纯情片,是在弘扬家庭伦理或者社会伦理的价值观。中国在追求经济高速发展中,忽略了这样一种自身传统,在文化层面上就会处于在一种迷失的状态。”
(实习编辑:明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