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饰常四爷)
雷佳(饰刘麻子)
梁冠华(饰王掌柜)
杨立新(饰秦二爷)
吴刚(饰唐铁嘴)
冯远征(饰松二爷)
闫锐(饰说书人)
签海报、切蛋糕、拍全家福,700场大茶馆热热闹闹,60年“老裕泰”轰轰烈烈——6月16日,被冠以话剧代名词、人艺看家戏、演员试金石的《茶馆》在演出中度过了60年700场的大日子。
这一天,人艺首次向媒体开放后台,本报新媒体独家直播了《茶馆》700场幕后的备场以及纪念仪式——梁冠华化妆间从来不贴名字的惯例,“达康书记”吴刚自己化妆的画面,还有上万件道具如何一个不差地调度归位,乃至《茶馆》的后台满是咖啡香气……都是首次向观众公开。
不到5点直播团队走进后台,冯远征已经坐在了化妆间。作为人艺演员队队长,他操心的事又何止一两件?同他一起来的妻子梁丹妮坐了一会儿便和众人打招呼,“我上楼了”,当晚她在人艺实验剧场和丁志诚联袂出演《关系》。
梁冠华从不吃晚饭,原因是怕吃完后犯迷瞪,进入化妆间后就几乎不再出来。而且整个剧院没有人比他对《茶馆》的场次记忆更深,原因是他有个从不示人的小本儿,上面记录着场次,记录着每场演出有趣的事或是观众看不出来的小事故,迄今已整整记了三本,而700场演出那天他的王利发是第336场。
当晚,濮存昕的女儿带着外孙女特意到后台来看他,还给他带来了樱桃。濮存昕还是按照一贯的做法把樱桃放在了公共的餐台上。
“达康书记”吴刚进来时一众粉丝追逐,他们专程送来的祝贺《茶馆》700场演出的水果花篮放在了岳秀清所在的大化妆间,岳秀清也因为这个特别的日子专门挑选了不那么随意的服装。
担任复排艺术指导的杨立新更愿意称自己是“召集”人,可切蛋糕时他迟迟未到,也真是让人够“着急”的。
久未露面的林兆华让年轻演员格外兴奋,纷纷抓住机会与他合影。切蛋糕时,林兆华一句“第一块应该给焦(菊隐)先生”,一下子把大家的思绪拉回到几十年前……
第二代:质疑声中接班
1999年,时年三四十岁的人艺黄金一代在质疑声中接班。彼时前辈们的辉煌尚未褪去,黄宗江一句“不容易,拿下来了”让每一个人记忆至今。有一个细节常常被忽略,如今的《茶馆》剧组,已经有七位演员正式退休,而且濮存昕的年纪甚至比1992年老版谢幕演出时于是之的年龄还要大一岁。
冯远征说,这个阵容是一定演不到800场了,但后半句似乎每一个人都敢想却不敢说……从“装模作样”到“我来了”,这一代演员的演出场次几乎已经与老版对半了,可似乎在观众心中依然难成独立被认可的版本,模仿抑或创新都有舆论说辞,但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生命体验融入其中,真切而深情……
梁冠华: 当年有人说王利发怎么能是个胖子呢?
我有一个习惯,就是拿着小本子把台上有趣的事,一些观众看不出来但是我们能够发现的小事故记录下来,到现在大概已经有三本。别人说可不可以拍张照我都没让,这个可是很珍贵的资料。当时我接班的时候,有人说王掌柜怎么能是个胖子呢?其实我们演戏不能光看胖瘦,得看人物。只要是演人物,无论胖瘦都没关系。
王利发是话剧史上一个登峰造极的角色。每一个演员都希望能演这个角色。当林兆华导演、刘锦云院长让我演这个角色时,我真的感到非常荣幸。但同时压力大过兴奋,因为于是之老先生把这个角色塑造到顶峰了,我们这代人只能说是望其项背,必须用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来揣摩一个角色。其实每一次演这个戏之前还是会有一些小不安,因为每一次演出的情况都不一样,可能同台的演员有一些调换,所以每一次上台前还是要把准备工作做好。大家都说为什么现在这个剧有好多年轻人也愿意看?我想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是老先生们打下的基础,这是不可否认的,我们站在巨人的肩上,继续扛着大旗往前走,能够演到这个水平,也算是没有辜负老先生们和观众对我们的期望;还有一个原因,目前舞台剧经典内容还是稍显少一些,所以有这样的经典演出,观众自然愿意看。
我愿意当作底座,也希望有年轻的演员继续传承经典。有人问我演了这么多场《茶馆》哪一场印象最深刻?其实对我来说每一场都一样深刻,因为话剧不像影视剧,拍完了就放在那里轮番播出。话剧是活的,每一场都不一样——因为观众不一样、天气不一样,也可能因为今天同台的哪位演员出了些状况等等。《茶馆》这个戏经历了风风雨雨保留至今,真的很不容易。我希望北京人艺再有新的一代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再演个700场。
杨立新: 《茶馆》老了?老就对了
拿到一个角色,一定要有切入点,《茶馆》更不例外。对秦二爷来说,是作为政治人物登场的,主张实业救国,遇到庞太监时刚好是戊戌变法失败。老舍先生没有像很多影视剧中演的那样,写慈禧太后把茶根儿泼到光绪脸上,而是写了后党胜利后一个太监的忘乎所以。因此两个人见面后,秦二爷虽然说着“不敢”,实际是透着骨子里的“牛”和内心的不服。只有这样,才能把握人物每句话的气质内涵。
一个话剧院团有60多年的经历,它肯定是有很多很好的保留剧目。《茶馆》确实是经典中的经典,从剧本到表演是经得起这么多年的锤炼和观众考验的,确实是难得的作品。有些人说《茶馆》老了,其实老就对了。你数数有多少五十年代的作品到现在还在演?现在来看《茶馆》,还是有现实意义的。
这部戏难演是因为时间跨度大:第一幕是1898年,第二幕是1922年,第三幕是1947年。人物的年龄跨度也很大,从年轻演到垂垂老矣。其次难在五十年代初排这个戏的时候,老艺术家们的父辈、祖辈都是从前清过来的,他们对那个时代有着实实在在的了解,就像我们这代人对五十年代的北京有了解一样。现在则难在让年轻一代了解解放初的北京到底什么样。我们剧院的毕业生来自五湖四海,不只是这个戏,排《天下第一楼》、《龙须沟》都面临同样的问题——就是他们对于北京的旧城圈,对北京生活的氛围,脑子里没有形象记忆。
濮存昕: 我们把生命融进了《茶馆》
开始演时那真是“装模作样”,这不是一个贬义词,当然也不是褒义词。无论是我们对于那段生活的想象力,还是历史知识外对于人物形象的感知,都是从老一代人的举手投足间获得和出发的。郑榕老师从一开始就告诫我要避免概念化,直到前些场演出,杨立新还告诉我,第一幕常四爷不是奔着打架来的,他是到茶馆玩来了,他是有道行的人,不跟小人置气。所以我说话时是该板着脸还是嘲讽着说,这样就更明确了。
1999年黄宗江先生看完《茶馆》后说“拿下来了”,里面有多少无奈,我至今记得。但如果没有当年也就没有今天。就《茶馆》而言,我们把自己的生命融进去就是创新,不一定只有原创才是创新。包括第二幕时常四爷跟两个“灰大褂”说话,我是从害怕到甚至开始反问他们,感觉怎么演都对。到了第三幕就更加落地生活化,很多处理方法都与郑榕老师不一样了,这不是标新立异,而是找自在。
演到2018年,我们已经都从容自在多了。《茶馆》接班王利发最难,梁冠华的王掌柜已经大象无形、烂熟于心了,其他都是色彩人物。10年后观众也是新人,到那时都是新的生命重新承载这个戏。
冯远征: 不必太担心第三代王掌柜
《茶馆》我也演了快20年了。昨天我们还在议论,800场的时候,估计我们是赶不上了。现在回想起第一次演《茶馆》时内心很忐忑,也受到很多质疑,因为毕竟那个时候我们很年轻,加上观看老《茶馆》的观众也在,观众会有一些对比。现在虽然是老艺术家们的辉煌依旧在,但是我们的阅历增加了,演技也有所提升,观众对我们的认可也逐渐多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美国华盛顿的演出,当时有80%的观众是外国人,因为英若诚老师的翻译特别好,很多台词国外观众看得懂,而且他们也会会心地笑。这一点让我想到只要做到准确,其实艺术是无国界的。老艺术家说“会演戏的演人,不会演戏的演戏”,这句话是有道理的。黄宗洛老师在刻画人物的时候很细致,我在接过这个角色的时候一开始也在琢磨这个人物怎么去体现他精髓的东西。开始从外部的形体、声音这些去模仿,到后来再慢慢寻找自己的风格。塑造一个人物,除了前人的模板,更重要的还是要加入自己的风格。所以在这些年的演出中,每一次我都在想昨天演出所出现的问题在哪儿。如果观众喜爱就说明了自己没白想。
一些老面孔渐渐退去了,大家都会有担忧,担心人艺何去何从、《茶馆》谁来接、第三代的王掌柜谁来演。其实不必担心,我们要对青年演员进行培训,要用剧本朗读来训练他们的台词,增加他们的阅读量。这也是传承的一部分。
吴刚: 原来其实最想演的是王利发
与我之前的两任“唐铁嘴”任宝贤和张瞳老师,我们私下都有很多的接触。我们接班时先生们还在辉煌中,所以理解观众很难认可我们。他们那代人对生活的了解很大程度上成就了这个戏,而我们离那个年代太远了,只能通过资料、影像去了解。开始时也曾经尽量不去看过去的演出录像,想尽可能展现自己的东西,凭的就是一股子热情。
当年复排宣布演员名单时,我记得每一个细节。那是在剧院后面的小剧场里,所有演员都在一起,屋里子特别的满。其实大家心里都期待自己能有一个好一点的角色,能上这个戏,对自己也是一种认可。我记得到1992年告别演出的时候,我也在台上演学生C,真的是非常非常的震撼。我们都在上场门和下场门那里站着看,于是之先生就在上场门那里放一个小灯,直接就在那里补妆、换衣服。为了保持体形,他腰上用很宽的布勒着,先生对戏的严谨态度,也潜移默化地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其实这就是传承。原来其实我最想演的是王利发。这次在排练场,我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梁冠华的表演,真的是已经出神入化了。我跟他说,你的王掌柜已经化在骨髓里了,真好!
第三代:门刚刚打开
雷佳: 表演你只能自己去悟
如果说第二代演员是有准备的接班,那么第三代则是毫无防备地被推上了历史舞台。因为演出档期与《喜剧的忧伤》重叠,何冰分身乏术。于是,曾在人艺班底出演的电视剧《传奇大掌柜》中有出色表现的雷佳被何冰提名接班。之前虽然已经在《茶馆》中跑群众,但雷佳想都没想过自己能演上刘麻子。作为《茶馆》主要角色中目前唯一由第三代演员挑梁者,雷佳似乎比第二代演员幸运得多,几乎从一登台就得到了认可。
我反复看英若诚先生那版的录像,借鉴调度、语调。第一天上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演下来的,当时满脑子想的就是调度别错,别忘词,千万不能耽误艺术家们的戏。至于别的,来不及想那么多,先完成别出错。观众的先入为主无法回避,这是超出戏剧的部分,但质疑也是戏剧的一部分。
我发现表演上别人帮不了你,只能自己去悟。如果说第一幕我还在学、在模仿,那么到了第三幕几乎就是自己的了。我一直觉得,是大小刘麻子共同完成了老舍先生笔下一个立体的文学形象,所以角色的空间是有的,就看自己怎么去找。
演到现在,我不横向比,我就纵向和自己比:我从第一天起就没有以谁为标准,而是回到文学本身。与其盲目地描摹子不如回到文本,演一个我理解的人物。我清楚地知道有那么一个高度,但我现在还达不到,需要时间。我还站在门外,门刚刚打开。我也能感觉到自己每年都在成长,从熟练到化在舞台上再到自我表达,我希望做到的是享受这个舞台。
闫锐: 我们还只能是去扮演
因为饰演庞太监的严燕生退休,从小坐科的闫锐成了这个角色的不二选择。从2012年院庆60周年演出开始,他除了原本的巡警和唱戏的茶客,又多了庞太监和说书人邹福远两个角色,名副其实的一赶四,那一年他才30岁。同所有演员一样,闫锐开始时也是从模仿进入,但在院庆大会上,得到了朱旭老师的褒奖:“演得不错。”
其实小时候学戏就是口传心授,但是演到后半程慢慢就有自己的感受了,也就是从壳到人。昨天下场后濮哥还在说:“现在板眼都对,就是心理的递进上再琢磨琢磨。”如果说庞太监我借鉴了京剧的念白,那么为了说书人我还专门去书馆听书,原来童超先生演的特像老说书艺人,而我们这代演员只能是去扮演。前两天吴刚老师给我们讲课也提到先要在舞台上生活起来,但我们还是在去够去找的阶段。摄影/记者 王晓溪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