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频
采访者:臧继贤
被访者:孙频
相比同侪,被冠以“80后”作家称谓的孙频显得更为低调些。
出生于1983年的孙频自2008年开始写作,现已出版《疼 : 一种最坚固的“活着”》《三人成宴》《同体》《假面》《无极之痛》《盐》等短篇小说集和长篇小说《绣楼里的女人》。
孙频的小说总是以“小人物”为主角,读者总能在这些人物身上找到自己或者身边人的影子。孙频最擅长描写人性中的“恶”,有读者赞叹她的犀利,也有读者进入她所描述的绝望情境难以自拔。
在孙频最新的小说集《盐》中,也有不少如此身处绝境的“小人物”:因自保而不得不掩藏自己女性身份的盲人、被称为“作家摇篮”却最终也没得到幸福的乡村女教师、母亲“拉偏套”而自己被孤独教授资助的女大学生、从小没有父亲又不幸被老师强奸的倔强女孩。
关于将人物置于某种绝境和精神上炙烤的原因,孙频告诉记者(www.thepaper.cn)记者,“一方面是因为我本身是一个向内追寻挖掘的写作者,对人物精神世界的挖掘充满兴趣,也就是说我希望自己小说能有一个精神上的深度。另一方面,这种拷问气质可能是受陀思妥耶夫斯基影响,尽管有人说他的小说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看了,但我觉得他的精神追问无人能及,这一点也根本不存在过时与否,流行与否。写小说又不是卖衣服,还得紧随流行趋势。”
以下为记者对孙频的专访内容。
记者:您现在的创作状态是怎样的?每天花在写作上的时间会有多久?
孙频:我不是每天都写,因为写作的那个场很重要,但这个场也不是随时随地就可以进去的。在有状态的时候会从早一直写到晚(关键是这种状态不是很多),有时候一两个句子打磨一上午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记得有一次从早到晚坐在电脑前,到晚上一看,一共写了五百个字,心中便想,唉,还是洗洗睡吧。
记者: 您现在一般会读什么书?会为了某个主题的写作而读书吗?
孙频:以前读小说多一点,现在觉得老读小说有了厌倦之感,而且觉得就在各种小说里转来转去,那自己小说的格儿终究上不去,所以现在读书就比较杂了,比如现在我手头正翻的是一本《江南园林史论》。会的,因为写作的时间越久,离那个原生的世界越远,想触摸到的范围越广越生疏,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得做大量准备,看一些资料,相关书籍,了解得越多写起来越舒服。
记者: 有没有尝试新的作品发布方式,比如自媒体之类的?
孙频:没有,我是一个比较被动刻板的人,对新事物有畏惧感。
《盐》
记者: 您的作品有改编成影视作品的计划吗?
孙频:我当然希望自己的小说能被改成不违背本身气质的电影,但这个好像也不是由我来计划的。那毕竟是一个商业与资本的世界,当然也不排除艺术。可是作为一个作家,我想我唯一能做的还是安安静静写好我自己的小说,其他的听天由命。
记者:调到江苏作协之后,对您的写作和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孙频:换了一个环境肯定在方方面面是有变化的,从北到南的这种迁徙对我来说倒也不存在连根拔起的感觉,因为我是那种生活在内心世界里的人,环境对我的影响其实不是很大,但我还是很喜欢江南的,雅致温柔的气质是黄河之泮的家乡所没有的。但我知道,一个作家所有的经历都不是白经历的,南北气质将交汇于一处,化作我小说的内在气质。
记者:您是80后,但记得您曾说您的作品内在的气质更接近于50后女作家。她们在哪些方面对您影响很大?
孙频:可能是因为我走的是一条传统且正统的文学道路,因为我一直受的是传统的严肃文学的影响和滋养,自己开始写作的时候也是走的传统文学期刊的路子,一篇一篇投稿,一篇一篇发表,没有商业元素在里面。而且我觉得文学是一件代代传承的事情,作家们是一代一代影响下来的,没有哪个作家是不受前辈影响就直接变成天才。我十几岁开始读小说的时候就先读到了这些50后女作家的小说,可能因为都是女性,代入感更强,影响也更大。她们扎实的文学功底,严肃的文学观都给了我一个文学的开端。
阿伦特
记者:总体来说,您的小说中对女性的看法比较保守,现代元素较少。是故意体现社会的偏见吗?比如《祛魅》和《无相》两篇中对女性的描述。
孙频:我只能说任何人任何作家都不过是社会文化的产物,不可能脱离社会文化而独立出来。一个个人长成什么形态也是由他的成长环境,社会环境等等来决定的。作为女性更是如此,至于社会是怎样去要求女性的我也不需多说,大家都明白,而中国并不是一个生产阿伦特和桑塔格的国家,去装阿伦特和萨塔格也装不出来的。我只能尽我所能,藏在人群背后,把我对这社会的一点思考,对性别的一点思考一一呈现在我的小说中,呈现在我那些小说主人公撕裂的灵魂里。
记者:你小说中经常把人物置于某种绝境和精神上的炙烤,为何喜欢这样的描写?
孙频:这一方面是因为我本身是一个向内追寻挖掘的写作者,对人物的精神世界的挖掘充满兴趣,也就是说我希望自己小说能有一个精神上的深度。另一方面,这种拷问气质可能是受陀思妥耶夫斯基影响,尽管有人说他的小说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看了,但我觉得他的精神追问无人能及,这一点也根本不存在过时与否,流行与否。写小说又不是卖衣服,还得紧随流行趋势。
记者: 对于80后作家来说,健全的知识结构和越来越高的学历背景是这代人的天然优势,但你觉得相比之下,80后作家有没有什么劣势?比如生活经历的单一之类的。
孙频:相比较经历过上山下乡的前辈们,我们这代人确实多了一些优势,比如你提到的相对健全的知识结构和较高的学历背景,但上帝的分配从来都是公平的,一个人或一代人不可能占尽所有。我们的劣势也很明显,比如生活经历的单一,写作题材的趋同,格局的不够宽广,纠结于一些小情小调,缺乏深入探索的耐心。而且作家也不是学院里可以培养的,有时候野生的力量更惊人。不管怎样,人总是要慢慢成长慢慢变老的,而文学也是与人一起成长或死亡的。
《疼》
记者:会专门为写作而去体验生活吗?一般会怎么做?
孙频:很少,最多为了写一个题材去采访一些人。因为我要写一个东西,那一定是与我有一种内生关系的题材,或是曾打动过我的某一个瞬间,我不会去写那些与我毫无相关远隔千里的陌生题材,那样写出来会很隔膜。就是为了写作去刻意体验也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没有内生关系,更没有血肉相关。
记者:《乩身》中讲到瞎子隐藏自己的女性身份,这个故事的构思是如何想到的?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类似的人物吗?
孙频:这是一种性别和身份的隐匿,在现实中,这种隐匿者其实还是不少的,常勇只是我把她符号化了,代表着性别丧失之后的人的属性。要写一个人最好是在现实中有这个人的影子,这样写出来才能感人,凭空的编造终究缺少一些情感性的力量。我在家乡确实见过一个类似的人物,那时候我还小,后来等我终于把她写进小说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记者:《无相》中吕梁山“拉偏套”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有依据吗?
孙频:这种属于文化背景的处理,完全是为人物服务的,这些多半是听来的,听到片言只语之后,剩下的就是作家的发挥了。
《三人成宴》
记者:《因父之名》的构思是因为有类似的新闻吗?
孙频:多少有一些新闻的影响,比如说老是听到留守少女被强暴啊之类的。这个素材也是我从别那里听来的,说一个男人当初忽然离家出走,十几年后又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他母亲已经死了,女儿已经十几岁都不认识他了。这些外来的素材是框架的作用,它们所支撑的是小说的内在情感,就像用肉身包起一颗心脏一般,那就是,这是一篇关于父爱的小说。我愿意写的其实还是那些最平凡的最有力量的人世间的情感。
记者:《我见过草木葳蕤》,讲到中专生对于命运的奋斗最终失败。这部小说相对其他几部,有更明显的时代背景。能讲讲创作缘由吗?
孙频:这个小说算是我的转型之作,就是说从这篇小说开始,我把曾经的锋利收起来不少,开始转向温和宽容,可能因为年龄因为经历,人都会渐渐走向温和从容。这篇小说是以我家乡为背景的,我对我故乡的小城充满感情,那里留下我太多的童年记忆,比如九十年代剧烈的社会变化在一个小城里的种种折射,那些无处求生的下岗工人们,那些被时代抛弃的中专生们,都是时代巨变的牺牲品,我一直想写一篇小说,把他们和他们的时代写进去,以此献给他们,这就是《我见过草木葳蕤》。
记者:如何建构小人物的心理状态?会不会把自己的同情转化成他们对于绝境的反抗?
孙频:我喜欢写小人物,因为从小见到的看到的都是小人物,自己也一直是一个挣扎在生活中的小人物,我觉得小人物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他们代表着平凡,努力,倔强,丑陋,慈悲,罪恶,还有必将到来的死亡与对生的渴望。所以小人物的故事是层出不穷的,也是最有情感力量的。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那我的天性中一定有善良与慈悲的一面,所以对小人物的同情是自然的,而对小人物心理的构建也是跟随着感情的肌理在走的。以情为主是我的写作原则。
(编辑:王怡婷)